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537章 東風過江春不遲,荊南事了當北歸

「我遣了義子在宮門,專門等候荊南消息,一旦從璟有信報傳回,你我立馬就能知曉。」李永寧端起茶碗。
朝廷對荊州等地的處理,符合帝國當下新政國策。若非為日後出兵蜀地計,便是連萬州防禦使也不會有。
繼劉訓領襄州軍至江陵后,翌日,郭威也到了荊州。後者發兵夔、歸、峽方向,在高季興讓各地放棄抵抗的命令傳達到夔州前,郭威已經奇襲而奪了夔州,正在征戰歸州途中。
李嗣源下詔,改荊南節度使為荊州節度使,治荊州一州之地,以馬懷遠為節度使,歸、峽兩州定為朝廷直屬州,由吏部自中樞直接委派刺史,另以夔、萬、忠三州置萬州防禦使,郭威任首任——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任防禦使。
不過這也給了李從璟一些靈感,他當即拿出蜀地地圖,與郭威細細研究,並讓郭威詳細解說,若是讓他從東南面進攻蜀地,他如何運用類似戰法,獲取出人意料的軍事成果。
「行了行了,打住!」李永寧一陣頭疼,舉雙手投降,臉上寫滿「我服了你」。
「楊吳要贖回徐知誥、宋齊丘,誠意少了不可行,林安心也是如此,只要徐知誥肯出血,價錢合適,賣回給他又有何不可?」
這回荊南之役,西面郭威進展迅速,旬日間克夔州而戰歸州,東面馬懷遠血戰石首,面對數倍吳軍堅持不退,為李從璟拿下江陵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唯獨林英奇襲長林不成,反被阻在城外數日,耽誤了許多時間,最後甚至需要在襄州巡視春耕的王朴,趕來隻身入城勸降長林守將,這才讓他得以繼續南下。
任婉如笑了笑,道:「殿下出征,向來無往不利,無需他人為之憂慮。」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帝國的永寧公主。
在郭威的原本打算中,夜襲歸州州城城后,他即打算順流直低峽州州城夷陵,而後破夷陵城,再順流而下,直逼江陵支援李從璟!是以,在高季興的放棄抵抗和*圖*書命令下達到歸州時,歸州守將還在雲里霧裡,而等歸州守軍天亮后打開城門,這才發現,郭威已帶著房州軍精銳,早就在城外等著他開門投降了!
與郭威言談時,李從璟方才得知,這廝的用兵方略,竟然是精銳在前掠地、開道,並始終保持一往無前之勢,只求以快破敵,至於後方,則丟給跟進的后軍消化。
「殿下……」林英在身後痛不欲生的大喊。
為君子都主將多年,郭威之前常率君子都長距離輾轉、奔襲,遂逐漸養成了用兵迅疾如風、侵略如火的風格。這回他率領的房州軍雖然不多,但一路疾行、奇襲,夔州各地駐軍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兵臨城下,故而能以少數精銳,席捲夔州全境,進一步緊逼歸州。
任婉如知道李永寧這是在安慰她,雖說領情,卻也少不得為自家夫君辯解兩句,「殿下說過,危險從來與收穫對等,又說將為軍之膽,當時時惕勵三軍銳氣,還說漢唐雄風,乃國之精神……」
桃夭夭信了這鬼話才怪。
跟上李從璟,郭威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殿下,林英……」
桃夭夭撇撇嘴,「比起這些,我倒是很好奇,林安心這個女人,你打算如何處置?難道要放她和徐知誥、宋齊丘一起回楊吳?」
至於如此作戰的兩個致命問題:補給、傷患,郭威的解決辦法則是「因糧于敵」,傷員就地安置、等待後援。如此戰法,看似傷員得不到妥善處理,實則絕對戰損並不大,因為鏖戰極少,前鋒精銳破敵,多是出其不意一戰而勝。
說完這些鼓起好大勇氣才說出的話,第五姑娘嬌羞低頭,輕叱一聲,打馬飛奔逃開。
李從璟猶不死心,難得啰嗦道:「你在軍情處已有五年,立下的功勞足夠往後錦衣玉食,而今,你已非是當初那個在長和手足無措的小娘子,沒人再敢對你有不虞之念,告訴孤,為何執意要戰鬥下去?」
https://m.hetubook•com.com著最後在江陵停留的日子,李從璟帶了眾人出城遊玩,此時已是遍地濃郁春色,百花盛開,江風拂面也是爽而不涼,趁著遊覽江堤的時候,李從璟跟第五姑娘說起了一件要事。
多年前,任婉如在幽州救了一對差些餓死在路邊的兄妹,後來那對兄妹到了洛陽,喚作河丫的丫頭被曹氏留在身邊,小子則被李嗣源丟給石敬瑭當義子,石敬瑭給他取名為石重貴。
郭威見李從璟意態堅決,也不好相勸,再者他深知軍法,無論如何林英作戰不利是事實,經過林英身旁時,只能嘆息一聲,拍拍對方肩膀權作安慰。
演武院將開設軍情科,往後軍情處也將在一定程度上浮出水面,總掖著藏著不是個事,李從璟揉了揉眉心,「跟聰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是累。」
桃夭夭嗅之以鼻,乜斜著李從璟道:「你手中有幾顆棋子我還不知?根本不用猜,我也知曉,你打算讓我去演武院做先生,是也不是?」
諸方皆勝,唯林英敗,他負荊請罪的原因正在於此。
第五咯咯笑出聲來,馬背上的小身板,在江濤前風華正茂,「反正窩在閨房裡繡花彈琴的日子不適合我,我才不要那樣!」
林英以頭搶地,痛哭流涕,「末將作戰不力,以至大軍失期,險些誤了殿下大計,罪該萬死,請殿下責罰!」
與郭威商談完諸事,李從璟準備回居處歇息,不過他剛出門,就看到林英垂首跪在門前,抬頭間,可見雙眼密布血絲。
今日秦王府來了一位客人,她在角門外下了馬車,便直朝內宅而去,府中的僕役丫鬟,遠近望見這位入秦王府跟進自家門沒甚兩樣的貴婦,反應出奇一致,皆都躬身行禮,道一聲「公主殿下」。
想起當初那段往事,第五小小的臉上有著難以言狀的光暈,她忽而認真的看向李從璟,晶瑩剔透的眸子惹人愛憐,「自打殿下在長和的血火救下我,自hetubook•com•com打我的手握起了刀,我這輩子就註定為殿下而戰。殿下,做你的戰士,和你一起戰鬥,一起去經歷成功、失敗,直到戰死或者老去,這就是我!」
李永寧話沒說完,一個年未及冠的兒郎一陣風般跑來,在月門就朝李永寧大喊:「殿下平定荊南了,秦王殿下平定荊南了!」
另,林英因作戰不利,革職查辦,以林雄接替君子都都指揮使之職。
李從璟擺了擺手,示意郭威不必多言,「自夜襲長和,君子都立旗以來,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將士難免多有驕縱之氣,事實上,非只君子都,百戰軍亦是如此。昔年在幽州時,此風尚不明顯,如今形勢不同,此風漸長。林英之所以有長林之挫,敗就敗在居功自矜而大意輕敵。玉不琢不成器,是時候敲打雕琢了。」
至於戰爭減員,郭威則在敗軍中抽調精幹補充——因為絕對數不大,而戰事緊迫,新補充的士卒,如同被裹挾進去勢極快的洪流,除卻隨大流徵戰,根本沒有作其他反應的機會。而等這些新卒緩過勁來,那時他們已然經過了數次戰鬥,而真正被同化,與房州軍融為一體了!
荊南之事逐漸接近尾聲,李從璟自石首回江陵后不久,也即三月中旬,朝廷派下的善後官吏陸續趕到,秦王府將諸項事務各做交接,李從璟就準備返回洛陽,屆時高季興父子、徐知誥等人,並及裝載百車的財貨,將隨之一同出發。
兩人這一談,便是一日一夜,也虧得是這幅輿圖還不甚詳細,否則兩人的戰爭推演細化下來,探討個三日三夜還真一點問題沒有。
兩人回過神來,都不打算去掩飾什麼,李永寧更是問道:「從璟……秦王如何?是否無恙?」
李永寧點點頭,「就是石重貴那小子。」說完又補充道:「這事兒我起初可沒打算叫他,不知他從何處聽到了,主動來求我要擔這份差事……」
「你倒是沉得住氣。」李永寧嗔了任婉和圖書如一眼,隨即意識到任婉如這話只怕也是言不由心,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怪罪起李從璟來,「這傢伙向來只知自己逞強,從不顧慮別人感受,如今都是堂堂親王了,仍改不了愛以身犯險的毛病,惹人擔心,真讓人不知該怎麼說他!」
「姐姐想得周到。」這事任婉如也有想過,但她是秦王妃,卻不好這樣行事,沒想到李永寧卻毫無顧忌,轉念想到什麼,任婉如詢問:「是重貴在等候?」
「末將自知罪在不赦,今厚顏待罪殿下駕前,別無它意,唯求殿下能恩准末將留在君子都,即便是為一馬夫,末將也感激不盡!」林英咬牙道。
李從璟冷冷道:「將領征戰不利,自有軍法處置,林將軍只需在營中等著就是,何必到孤面前來。」
「離開軍情處后,我給你想好了去處。」李從璟轉移話題,故作神秘,「可能猜得出?」
李從璟冷哼一聲,自林英身側走過,沒有答應對方的意思。
抱起年方一歲的政兒,素麵朝天的李永寧騰出一隻手,攔住要行禮的任婉如,一邊逗弄懷中咿咿呀呀的孩童,一面對任婉如道:「你我之間還要這許多客套作甚麼,早跟你說過了,你是樣樣都好,唯獨太拘俗禮。」
郭威凜然,不敢再多言。
第五聞言絲毫不為所動,挺起胸脯道:「桃姐姐那是老了,我還年輕著呢!」
李永寧見到任婉如的時候,後者正在院中逗孩子,三月天的陽光正舒坦,褪去錦帽貂裘,換上輕便衣衫,玩鬧正當其時。見到李永寧,任婉如懷中的孩子笑嘻嘻傾過身子,就要她抱。
荊州是防備和進軍湖南、吳國的橋頭堡,李從璟已打算建議李嗣源,讓馬懷遠擔任節度使,總理其事,而夔、忠、萬等州的軍事統領,則擔負著往後進軍蜀地的重任,經過與郭威一晝夜詳談,李從璟現在覺得這個問題似乎也迎刃而解。
然而李從璟的長發再亂,也是拍馬趕不上桃夭夭,後者踩馬悠悠hetubook.com.com走過來,望了狼狽而逃的第五一眼,又拿狐疑的目光審視李從璟,幽幽道:「這小妮子自打醒來之後,便頗為異常,卻是怎麼回事?」
第五在聽聞李從璟的話后,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李從璟的好意,這讓李從璟頗為不解,他勸說道:「此番回洛陽后,桃大當家也會卸下軍情處職務,趁此時機,你也從軍情處脫身出來,往後不必再犯險、廝殺,安安生生過日子,豈非一件好事?」
李從璟一頭黑線,「這話要是讓她聽見,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聽完郭威的敘述,李從璟喟然而嘆,除卻贊其一句「天才」外,真是找不到其它詞彙來形容這樣的瘋狂舉動。
啪的兩聲,任婉如、李永寧手中的茶碗,齊齊從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任婉如笑笑了之,不再跟李永寧較真,正好茶水上來,便招呼對方飲茶。
任婉如笑容溫婉,院中有藤椅,她招呼李永寧落座,後者見她眉間憂色鬱積,雖強顏歡笑而不能掩蓋過去,不禁微微一嘆,將政兒遞給丫鬟,拉著任婉如的手道:「還在擔憂從璟?」
「此番好不容易在青衣衙門手中逮住徐知誥,算是一雪前恥,加之聽聞你要卸職,心緒變化有些大也屬正常。」李從璟信口胡謅。
「江陵獻城,秦王殿下兵不血刃得荊州,現已在主持荊南諸事!」來報信的石重貴神色激動、亢奮,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自襄州軍抵達江陵,李從璟先是會見馬懷遠,緊接著會見郭威,但期間並非一步也未曾出門,不過每回都對林英視而不見罷了,這下在林英面前停下腳步,嘴上不咸不淡道:「林將軍,你這是作甚?」
臨歸之時,第五姑娘的傷勢大體康復,已能策馬奔行。而與她不同的是,同在那夜力戰重傷的青衣衙門司首林安心,則還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態。
李從璟怔在原地,望著第五遠去的背影,良久忘了有所動作,直到江風吹亂他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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