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584章 兩川系天下,天下在我心

「有理。」徐知誥沉吟。
「何為燃眉之急?」徐知誥問。
作為知道這件事內情的第二人,莫離解開了謎團,他搖動摺扇道:「殿下自然不會相助,大唐的每一分一毫軍備糧食,都是百姓血淚,豈能資敵?然則殿下不相助,卻可授意他人來做這件事。」
「此番我到吳國來,不過是來遊山玩水罷了,這件事該如何處置,你們依照章程即可,不必來問我。」桃夭夭依著窗檯,看向窗外不遠處的一品樓,似乎一直對其興緻不減。
宋齊丘這話的意思,徐知誥自然理解,他此番如此急切想要除去徐知詢,便是想要儘快完全掌握吳國軍政大權,將吳國內政穩定下來,好作後圖。
「大當家今日要約見林安心嗎?」見桃夭夭一直望著一品樓,負責人試探著道。
只是最該理解這個緣由的人,好似還是沒有理解。
按理說,大統率之職,要麼給能力最為出眾的第五姑娘,要麼給資歷最老的李榮,但前者畢竟年紀尚輕,而為何不選後者,桃夭夭也不知原由。
接到這份消息的時候,李從璟正在帥帳中與莫離等人推演戰局,他看罷信報,就將其交給了莫離。
徐知誥又沉默下來,良久,他拜了三拜,退出堂外。
然則,她有這個念頭,是因為她後悔了么?
宋齊丘眼神閃動,忽而補充道:「無論兩川之役何人獲勝,但勝負必然可在年前見分曉。」
桑維翰、王朴等人,並不知曉這件事,此時聽聞,也如聞驚雷,想到其中的絕妙之處,也不禁心緒激蕩無法平靜,在杜千書行禮過後,紛紛行禮。
未必。當初她為何離開軍情處,只怕真實的原因並非如她先前說的那般。
「不僅大明安覺得愉快,殿下也是覺得十分愉快。」莫離笑意濃郁。
一想到王不器寄來的書信,桃夭夭就覺得分外氣惱。
杜千書大為欽佩,深深拜服,彎身向李從璟行禮,「殿下兵發西樓,還是四年前的事,不曾想殿下在彼時,就已經預見了今後十年之事,並且做了周全謀划,如此準確遠見與縝密心思,叫千書思之神情激蕩,不能自抑!」
「依我看,倒不是耶律德光這根野草韌性太強,而是耶律倍這把野火燒得太過無力。」王朴看過信報之後,直截了當指出了其中關鍵。
「如此說來,楚地的確可圖。」徐知誥道。
比起這件在李從璟看來鐵定的事,與之不分先後傳到他手中的另一份消息,讓他更加重視。
「子嵩之意,我自然知曉。」徐知誥說道,「你有何對策,盡https://m•hetubook.com•com可說來。」
不過在李從璟看來,只要吳國無力在他攻打兩川的時候,有什麼攪局的異動,就已經不辜負他當初放任徐知誥南歸的「苦心」了。
坐下來第一件事,徐知誥問的便是兩川戰局。
徐知誥沒有去看申漸高的屍體,他生平見過的屍體已經不少,這東西實在沒什麼好看,況且,任何一個中毒之後腦漿迸裂而亡的人,他的屍體看起來都絕對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的。
這是將來事,不必多言,李從璟示意眾人免禮之後,便將話題拉回當下來。
不記得親生父母,卻記得養父母。
蜀中地圖都在徐知誥的腦中,他無需對照地圖,也能在腦子裡勾畫出如今兩川的戰局,他問宋齊丘:「孟知祥有何舉動?」
李從璟笑意溫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確,耶律倍的掌權,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促成的,曾今他與耶律倍堪稱同盟。但對契丹這個國家,李從璟從來就沒真正信任過,他不信任這個國度里的每一個人,自然也不會真正信任耶律倍。
宋齊丘所說的時間不多,當然不是指代消化徐知詢力量的時間,而是另有所指。
在演武院呆了兩年,才知道平淡無波的日子的確乏味得緊。
宋齊丘道:「據最新探報,日前李從璟已率三路大軍抵達梓州,李紹斌負隅頑抗,李從璟調度大軍攻城,戰事正在進行當中。」
「某聽聞,楚王馬殷病重將亡,此正可圖之時。」宋齊丘道。
「哦?」
「兩川之戰,雖說勝負未分,我等卻不能不作最壞打算。一旦李從璟順利平定兩川,據有天府之國,李唐之國勢將如日中天,加之如今李唐新政有成,彼時李唐之強盛,遠不是當年李亞子滅蜀時能比。」宋齊丘面容肅穆,顯得頗為憂心。
「子嵩之言,甚合情理,我大吳當為之。」徐知誥點頭表示贊同。
莫離看罷之後,並沒什麼表情,他將信報又遞給杜千書,杜千書看過之後,面露驚奇之色,隨即搖頭苦笑道:「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是耶律德光這根野草,韌性未免太強了些。」
「不錯!」莫離暢懷笑出聲,「彼時,我大唐攻伐吳國,也不用擔心契丹在背後捅刀子,可謂後顧無憂,就如現今我等攻伐兩川,不用擔心吳國妄起事端一樣。」
「那是更久遠的事情。」莫離道。
李從璟可從來沒有對敵人抱有幻想的壞習慣。對付敵人,他從來都不會留情的。
所以如今桃夭夭就像有些耐不住https://www•hetubook.com•com深閨寂寞,又蠢蠢欲動了?
「這……」負責人沒想到桃夭夭竟然是這番回答,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徐知誥與宋齊丘等人的密談,桃夭夭還無從得知,但她卻很快便知道了徐知誥想要毒死徐知詢的事迹。這個消息自然是軍情處報給她的,在將這個消息說給桃夭夭之後,軍情處此地負責人依例詢問是否可以藉此做一番文章。
「哪四個字?」徐知誥問。
杜千書醒悟過來,他意識到的問題,讓他臉上的表情如同見鬼一般,「如今耶律德光雖然東山再起,卻一時還不具備爭奪帝位的實力,等他有了這份實力,與耶律倍兵戎相見的時候,至少也得再過幾年。彼時……」他看向李從璟,眼中又露出了當年在幽州時會有的崇敬之色,「彼時,便該是殿下伐吳的時候了!」
如今他與徐知詢的權力爭鬥勝負已分,徐知詢再也無力與其抗衡,只要他往後不出大的差錯,不用太久時間,便可以將徐知詢的實力分化瓦解、轉為己用。
「是……卑職多嘴!」負責人連忙低下頭。
「遠交,是為交好契丹、渤海;近攻,是為攻伐馬楚,奪取湖南地。」宋齊丘擲地有聲。
李從璟笑而不語。
「然則我若攻楚,不知錢鏐會如何?」徐知誥問。
若非他們都是李從璟心腹,估計要以為耶律德光有神相助了。
徐知誥罷了將徐知詢置於死地的心思,這在林安心看來很不可思議,但對徐知誥自身而言,卻並沒什麼太大的不妥。
「殿下此舉,固然可引起契丹再度內耗,持續削弱契丹國力,不過千書可還能想到殿下更深層次的用意?」莫離看著杜千書揶揄道。
桑維翰有急智,他最先反應過來,頓時滿面驚詫,竟是比聽聞耶律德光東山再起還要覺得匪夷所思,他失聲道:「莫非是殿下暗中遣人相助?」
負責人沒話可說,正準備退下,忽然桃夭夭叫住了他,吩咐道:「如今兩川戰事正緊,此乃天下風雲突變之時,軍情處在康福坊不是也有一座青樓么?雖然不如一品樓那般引人注目,但刺探些吳國朝堂秘聞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眼下蜀地戰事未定,戰後李唐必然也要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大吳要圖存,進一步問鼎中原,正該抓住時機,某之對策,唯有四字。」宋齊丘道。
「如此說來,此番已到了兩川與李從璟一決勝負的時候,梓州便是二者分出雌雄的關鍵戰場了?」徐知誥瞭然。
徐知誥聽了這話,抬頭直視宋齊和-圖-書丘,後者肅然道:「正倫,形勢留給我等的時間,已然不多。」
「近年來李唐雖多番拉攏錢謬,但如今錢鏐已年近八十,年老體衰,政事日漸鬆弛,又且數年前,我大吳曾敗其水師,至今讓越人忌憚,縱然李唐讓錢鏐出兵牽制,也大可不必憂慮。」宋齊丘道。
「故而大吳燃眉之急,也是根本之急。」徐知誥微微頷首。
桃夭夭望著窗外,忽而自嘲一笑。
當下,李從璟牽挂的是百戰軍、君子都在玄武縣的戰事。
「某聞兩國之爭,在綜合國力之爭,若是李唐得了蜀地,國力大升,大吳未免落入下風。」宋齊丘道,說到這,他眼神頗有些怪異,「綜合國力」這個概念,實則是李從璟在朝堂上提出,而後被天下人知曉的。
桃夭夭微微蹙眉,「這件事也是你該議論的?」
說到這件事,桃夭夭心裏也是奇怪的,軍情處如今只有幾大統領,李從璟的確沒有任命新的大統率,而大統率的代行職權,竟然又回到了莫離手中。
「玄武縣……倒的確是西川軍進入梓州的必經之地。」徐知誥點頭道。
宴飲至半夜,身上酒味頗重,徐知誥回到後院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乾淨清爽的衣裳,又飲了幾碗醒酒湯。
「孟知祥已與李紹斌達成協議,將遣西川軍進入梓州襄助東川,合力對抗李從璟。」宋齊丘道。
他接著道:「若到此時,天下大勢會如何,不難想象。群雄震懾,四海臣服,恐怕不是危言聳聽。如今之天下,越地錢鏐本就事事以李唐馬首是瞻,甘願為其鷹犬,馬楚更是做足了人臣姿態,恨不能為李氏之奴,一旦李唐據有蜀地,威震天下,屆時我大吳的處境就難了!」
「這倒未必。」宋齊丘接著道,「據報,李從璟開始攻打梓州城時,西川軍還未進入梓州地界,而李從璟已經分兵趕赴玄武縣,欲將西川軍擋在玄武縣以西。」
杜千書雖然思維不如桑維翰那般敏捷,畢竟對北方之事知之甚深,當即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是了,能讓契丹再起內鬥,使耶律倍與耶律德光兄弟相爭,進一步消耗契丹國力,自然是大明安最願看到的局面,這件事他做起來想必一定分外愉快。」
「遠交近攻。」宋齊丘道。
宋齊丘、周宗等人並沒有著急回府,時候雖然不早了,但徐知誥已經吩咐人傳下話,稍後還有要事相商。宋齊丘、周宗都是明白人,也大抵知曉徐知誥要與他們商議的是何事,所以也不覺得深夜等候有什麼不妥,委實這件事太過重要,而且緊迫。
和-圖-書百戰軍、君子都在玄武縣的戰事,比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杜千書這話一說,眾人也都陷入深思之中,待想透其中難處,不出意外紛紛覺得不可思議,便是王朴、桑維翰,也都大為驚奇,滿臉不解。
徐知誥在徐溫的排位前上了幾炷香,凝望著徐溫的排位,他躬身沉默了許久。堂中燭火依依,帷幄的陰影在燭火下搖曳不定,像是人們聚散無定的心思。
宋齊丘沉吟片刻,「玄武縣之役甚為關鍵,甚至可以說,勝負手就在玄武縣,以眼下形勢來看,勝負難料。」
「要開疆擴土,便要攻伐馬楚。」徐知誥道。
李從璟得到徐知誥、徐知詢飲宴風波的消息時,梓州之戰開始了才三四日,這件事在旁人看來固然意味甚多,但在李從璟眼中,也不過是必然的事罷了。他知道徐知誥畢竟是稱帝建立南唐的人,自然不會在與徐知詢的爭權中落敗,唯一沒料到的,不過是徐知誥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徐知誥點點頭,頷首默然。
眾人更覺驚奇,杜千書身軀微顫,睜大的雙眼看向李從璟,「莫非是渤海國?」
「契丹、渤海雖可結交,作為來日遠圖,以備將來之用,但卻不能解眼下燃眉之急。」宋齊丘忽而話鋒一轉。
只怕也未必。
出乎這人意料的是,桃夭夭並沒有要處理這件事的打算,她懶散道:「此事你不該問我,你莫非忘了,我已離了軍情處。」
「更深層次的用意?」杜千書下意識重複一句,陷入深思。
杜千書對契丹之事了解的比較多,他仍是疑惑的搖頭,「契丹與女真交界之地的情況如何,某頗有些了解,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地廣人稀,物資貧乏,尋常人等要果腹都很難,依照常理,耶律德光根本不可能在彼處東山再起。別的姑且不言,他哪裡來的軍備糧食?照線報上言,耶律德光威服女真,如今再度擁兵數萬,且裝備頗為精良,這簡直不可思議!」
「我倒是願意見她一見,只怕她見了我,要她不舞刀弄槍未免有些強人所難,還是罷了。」桃夭夭道。
「大當家說笑了。」軍情處負責人訕笑,他忽然正色道:「自大當家離開軍情處,秦王殿下至今沒有讓人接替大統率一職,想必此職還是留待大當家的。」
「正是如此。大吳要提升國力,必要開疆擴土。」宋齊丘道。
對待敵人,期待他們良心發現,還不如期待母豬生出一頭公羊來。
秋日遲遲,深夜涼意頗重,徐知誥在飲過醒酒湯后,卻沒有立即去見宋齊丘等人,而是來到了府中供奉先人的宗和圖書嗣中。徐知誥本身是個孤兒,他在還未記事的時候,就已經被賣給他人為仆,自然記不得自己的親生父母。
隨後,徐知誥召見了宋齊丘、周宗等人。
「契丹雖經先前挫折,國勢大損,畢竟底子尚在,若非殿下此計,怎能使得契丹進一步遭到削弱?那耶律倍近年來,四處用兵,野心勃勃,儼然又一個耶律阿保機,若非殿下此計,說不得他還真會重演耶律阿保機舊事,有朝一日再度南越長城!」杜千書感嘆不已。
「契丹與大吳素有往來,此番再度遣使,自然順理成章。又且,某聽聞耶律倍此人,自掌權后雄心勃勃,大有復興耶律阿保機大業之野心,不甘屈居人下,今雖對李唐稱臣,來日未必不會效仿當日的耶律阿保機,南越長城。渤海國自戰勝契丹以來,國力日盛,亦有中興海東盛國之勢,某聽聞大明安此人,不失為一代雄主,即為雄主,當有開疆擴土之心,何愁不能結為外援,為我所用?」宋齊丘娓娓道來。
桑維翰對此倒是不以為奇,他道:「耶律倍在繼位為契丹皇帝后,野心膨脹,整日所念,都是恢復耶律阿保機的霸業,自然無心太顧及耶律德光。只怕他也沒想到,被他扔在苦寒之地,在他看來必定受盡折磨,只能苟延殘喘,而且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寒風凍死的耶律德光,竟然憑藉與女真的戰爭,再度起勢。等到耶律倍再注意到耶律德光,彼時的軟柿子如今已容不得他任意拿捏了!」
若是他理解了,這兩年桃夭夭呆在演武院,他便不應該什麼都沒做。
「在北方,最不願看到契丹國再現昔日強大之象,而又有實力暗中攪弄風雲的,自然只有渤海國。」李從璟道破天機。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顯得不以為意,「軍備糧食自然不可能憑空而來,既然不可能憑空而來,那又是從何而來?想通這點,爾等就不會覺得驚奇了。」
「今日詢弟沒有飲下那杯酒,想來是父親不願見我倆手足相殘,既然父親想要詢弟活著,兒自然沒有強行違逆父親的意思。」徐知誥喃喃自語,眼中神色不可言說,「兒這條命是父親給的,兒有今日的一切,也是父親賜予,兒並非狼心狗肺之輩,父親該是明白的。父親想讓詢弟活下去,兒也不吝嗇讓詢弟永享富貴,只求詢弟日後莫要再作無謂之舉才好。」
李從璟笑著示意杜千書免禮,「不必如此,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接下來幾人又就兩川戰局推演了一番,而後徐知誥問宋齊丘:「以子嵩之見,此番兩川之戰,勝出的將會是哪一方?」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