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湯指笑道：「那便是西域都護甘君況。湯與君況相交十余年，彼此早用不上這等虛禮，這定是為迎接公子所做的準備。」

原擬要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載歌載舞的篝火晚宴，就這麼無聲無息流產了。

烏壘城，是烏壘國治所，而烏壘國的前身，就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輪台國。

漢使代表漢家天子出使，那就是皇帝的臉面。漢使無故被殺，那不光是打臉，還唾了一口啊！結果你來個唾面自乾……這讓西域諸國怎麼看？還怎麼指望人家尊重你？

西域最高軍政長官對自己的態度居然是這麼低姿態？張放眯眼笑了，有戲。

在漢武帝時期，貳師將軍李廣利征大宛，因輪台國地處西域要衝，卻親匈奴而敵視大漢，對征討大宛的漢軍後路造成嚴重威脅，遂被李廣利所滅。

陳湯上前一步，與張放並立，側首而望，滿腹疑慮，心裏很想問同樣一句「究竟是不是你在弄玄虛」。但這念頭太過荒誕，無異於指人為巫。因此話到嘴邊，就變了個問法：「公子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雖wｗw.hetubｏｏk.cｏm•cｏm說人靠衣衫馬靠鞍，但張放一眼看去，便覺此人一定配得上這身華麗鎧甲。但見此人豹額環目，獅鼻闊口，頷下虯鬚根根似針，脖子幾乎跟臉一樣粗，胸膛厚實得將胸甲高高頂起，握著韁繩的拳頭，令張放想起那句台詞「你見過沙煲大的拳頭沒有？」

這，就是西域都護、騎都尉甘延壽？簡直就是一個小張飛嘛。

青琰悄聲問：「公子，那我們還要不要進員渠城？」

你噴我一臉，我就讓你臉著地！

九月末，越過焉耆山，繞過西海，穿過草原，趟過沼澤，烏壘城遙遙在望。

這是不答而答。

古城、戍卒、遠山、古道，匯成一幅令人心馳神往的畫面。

望著那惶惶遠去的煙塵，漢軍將士你看我，我看你，一時說不出話來。任誰都看得出來，焉耆人這一跪，實在太過突兀，突兀到令人難以踏實，這玩的是什麼玄虛呢？

騎隊漸近，忽分左右，一字排開，解刀按馬，齊齊頓首。這是一種軍中禮儀，迎接貴賓時用。

張放這一路西行，向陳湯和-圖-書請教了許多方方面面問題，漢代軍制也是其一。認得這綬帶稱之為「幡」，是漢代軍官專屬識別標誌。而繩結則相當於軍階，六個赤色繩結，為都尉一級，一目了然，便於指揮作戰。

半個世紀后，輪台復國，故地改名烏壘城。宣帝時，置西域都護府，因烏壘城地控絲路要扼，正處在西域中心點上，最宜調控西域諸國，遂將都護府置於此城。

更難得的是，這個高手並不是那種一根筋的軍人，而是相當活絡，這一點，從他大張旗鼓迎接張放就可以看出來。常年駐守邊關的邊將如郭習之流，或許對富平侯這個概念還有點模糊，而身為皇宮禁軍高級軍官的甘延壽又怎會不知富平侯的權勢？

陳湯怔了一怔，眼睛慢慢眯起，額頭笑紋堆起，豁然而笑：「是極是極，便是如此。哈哈哈……」

「這次不去了，但終有一日，我會讓他們心甘情願下跪，然後踩著他們國王的膝蓋走進員渠城。」張放如是說。

黃花菜霉不霉不知道，捭盧塞這次是真倒霉了。在下令臣屬下跪后hetubook.com.com，他整個人就陷入迷糊狀態。最後還是陳湯再三懇請，焉耆將臣們也看出國王有點不對勁，這才未得令而起身，草草送上禮物。然後扶著他們「撞了邪」的國王，惶惶而返。

陳湯先前是怎麼介紹來著？「君況乃北地郁郅人，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郎。軍中演武，投石拔距絕於等倫，嘗超逾羽林亭樓……」既力可舉鼎，又身輕如燕，十足的軍中高手啊。

這一刻，這個少年在他心目中已經由神秘轉為神奇。

隨著古城正東大門轟然開啟，一隊騎兵飛馳而出，迎向陳湯、張放一行。騎隊最後，是四名持金鼓幡旗的儀仗郎，旄旗正中是一個大大的「甘」字。最後出現的，是一個騎著烏錐馬，甲胄齊整，佩刀挾弓，裝束嚴整的壯碩將領。

西域都護府進駐烏壘城后，倒也沒有大興土木，改頭換面，只在原有的基礎上，加高、加深、加寬、加固。反正無論是匈奴人還是西域諸國軍兵的攻堅能力，都乏善可陳，對這樣的防禦措施，只能望城興嘆。

……

長風吹拂，秋草離離，遠山如線https://m.hetubook.com.com，雲捲雲舒。

這時一個洪亮聲音傳來：「哪位是張公子，都護甘延壽有禮了。」

但是，他失望了。張放連眉毛都沒半點異樣跳動，平靜得就象剛與他散步回來，反問：「這難道不是參見都護府副使之禮么？我記得陳君說過，當年焉耆人參見匈奴僮僕都尉，就是這樣的禮儀吧。」

但見來者頭戴平上幘，身著禪衣，下穿單袴，外罩長方形鐵片串綴的連體札甲。比較醒目的是，在鎧甲的右披膊處，斜披著一條類似披肩的赤帛飾物，末端呈燕尾狀，跟現代的綬帶很像。在這條綬帶上，綉著三排赤色繩結，呈倒三角形，細數有六個。

復國后的烏壘國不過一城邦小國，實力比昔日的輪台還弱，國民不過千二，勝兵不過三百，全國最高軍職者不過一都尉而已。烏壘既是國都，也是唯一有廓之城，當然，西域諸國的城牆，說白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高不過尋丈，城不過雙重，門不過前後，牆不過土石，連護城壕也是挖得又窄又淺，河水時常乾涸，學大漢朝的築城之法，只得一二。

焉耆王捭盧塞此番率wwｗ.ｈeｔｕbook•ｃom.cｏｍ領臣下及軍兵前來，一為迎接，以全禮儀，二為展現本國實力。同時，也正如陳湯所言，不無看輕之意。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漢使被殺害一事。

他說的是張放在焉耆人還沒有任何動作之前，就先說破下跪之事——這是不問而問。說完之後，目光迥迥盯住張放的面孔，不放過一絲異常。

張放理解這種心態，但並不表示他就能容忍胡人劈面灑灰。

這種立刻打回去的行為，雖然簡單粗暴了些，但這不正是胡人最能接受的方式么？人家就願意簡單，你玩得太複雜，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一套，黃花菜都霉了。

遠遠看去，城牆低矮，不過五、六米，底層為石基，露出表面部分俱為夯土壘成。牆面在戈壁草原的烈風曝陽長年磨蝕下，已多處斑駁開裂。城牆上插著各色旗幡，旗下立著頭戴赤幘，身著短襦，外罩短皮甲，下著合檔褲，腳穿皮靴，手持戈韓的大漢衛士。

不過，在張放這等見慣後世高樓大廈，或者明清包磚古城牆的人來說，烏壘城，這個大漢設在西域的軍事、經濟、政治中心，防禦不過如此，賣相更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