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風雲
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太后也要懟(下)

前殿是正式場合,張放只稱「皇太后」而不稱「舅母」。同樣,王政君也以臣子視之。
望著張放仰首大笑的背影,石顯沒有動怒,只是臉色更陰沉了——他本想扎張放一針,沒想到,反被深深刺了一劍。
那就是鼎鼎大名、後世無人不知的淮陰侯——韓信。
立在宮門側垂手聽候的石顯一臉無奈的苦笑,他對張放的了解,遠遠多過王政君,對這恐嚇本不報什麼希望,只得答道:「回稟皇太后,仆引領富平候看了會鍾室。富平候少年老成,有膽有識,仆深為佩服。」
……
石顯淡淡一笑:「時過百年,傳聞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仆只確定一點,縱然是功勛蓋世的開國侯,開罪了皇太后,也難免要落得一個凄涼下場。」
石顯說完這番話后,一霎不霎盯住這位少年富平侯的俊臉,就想看看這張從入宮以來,一直雲淡風輕的臉會變成怎樣的顏色——很可惜,他失望了。
兩人一開腔,就像高手搭腕子,瞬間發勁,鋒芒畢露。
這是王政君對他鞭撻苟參的回應。嗯m.hetubook.com.com,可以的,這很王政君。
張放盯住石顯一會,菀爾一笑,負手而入。即來之,則安之,不信石顯能在長樂宮玩出什麼妖蛾子。
石顯邊說邊推開宮門,立於階下,抬袖肅引,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臣張放,拜見皇太后。」張放只是簡簡單單地合袖一揖。大漢朝就是這點好,即使拜見皇帝、皇太后,也就一揖了事,而皇帝、皇太后還得還禮。當然,起碼你得是千石以上官員,幾百石小官,就別想有這樣的殊榮了。
王政君差點沒被嗆死,但就算她是呂后附體,也沒可能在當下對張放做出什麼事。
石顯正走到一個陰暗的宮門下,聞言回首一笑,面目模糊,只有兩排白牙,森森發寒:「是在前殿接見沒錯,只是皇太后正為先帝行蘸,一時半會來不了。仆恐君侯無聊,自作主張,請君侯入此室一觀……」
長長的游廓,一眼望不到盡頭,所有的宮婢都已迴避,只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向那深深宮院走去。
這話的意思很明hetubook.com•com顯了,人家根本不憷,皇太后你的算盤落空了。
高祖十年(前196年),淮陰侯韓信,就是被呂后、蕭何,設計誆入長樂宮,縛于鍾室殺之,據說是被吊在布袋裡活活打死的。此後,這個鍾室,就成為令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對方是皇太后沒錯,但自己也不是砧板上的肉,被人背後插刀子還要笑臉相迎,這不是張放的處世風格。
王政君胸口的怒氣沒下,臉上青氣又升,語氣尖銳起來:「山賊啊……河東流民甚多,為盜者亦眾。富平侯循行河東,主理遷徙,這可是件得罪人的事。你年紀輕輕,不知輕重,難免會惹下些麻煩,致有遇襲之事。富平候當以此為鑒,日後行事,要三思啊。」
科普到最後,石顯別具深意指著屋頂上一根粗大的橫樑道:「君侯看到那上面有條深深的繩痕了么?」
張放瞟了一眼,不答反問:「石太僕是想告訴我,那個傳聞是真的?」
這是借山賊襲擊之事,行警告之實。
當前頭的石顯往右轉時,身後的足音卻微微和*圖*書一頓,一個清峻而平和的聲音傳來:「石太僕,皇太后不在前殿接見臣下么?」
半晌無聲,張放抬頭,但見珠簾一陣急遽顫動,簾后已然無人。
鍾室,顧名思義,這裏就是放置大鍾,按時敲響計時的所在。這原本是一處很不起眼的尋常宮室,之所以令張放如此反應,那是因為長樂宮鍾室,在大漢朝是一個令人諱莫如深的地方。
張放冷睨石顯,這位長信太僕渾若無事,像個導遊一樣,一一為張放做介紹,比如這大鍾是孝武時期重鑄的,鍾上的銘文篆刻出自丞相公孫弘之手,大鍾對面懸吊的十二面罄鍾,各代表一個時辰等等。
長樂宮前殿,簾后的皇太后王政君看到了那個令她牙痒痒的外甥,她與石顯一樣失望——那張俊得不像話的臉上,並沒有她想看到的惶恐、失措及討饒,只有一貫的雲淡風輕。
張放悠然道:「既然太僕提到先朝之事,那麼放請太僕也莫要忘了,高祖與開國諸公之白馬盟誓有言,劉氏當與勛戚共天下。太僕這些年,可沒少得罪勛戚啊……」
和-圖-書放恭恭敬敬道:「臣下明白了,多謝皇太后提醒。也請皇太后多多教導我等勛戚,嚴於律已,不要做得罪人之事。天下之賊,可不止河東而已。」
張放欠身道:「不敢。臣曾遇險,為山賊所襲,險被熏燒,當時那個狼狽啊……若皇太后看了,一定不會這麼說。」
王政君顯然頗為意外,從帘子的縫隙間認真地看了這外甥幾眼。還真是,小小年紀,卻有著只在兄長、丞相、大司馬這些老臣臉上看到的沉靜。看來,是有點小覷這小子了,難怪如此大胆,敢鞭撻自家兄弟、逼死王家子侄……
張放恍然,原來如此,我說呢,石顯縱是長信太僕,也無權引自己進入鍾室這種地方。原來是奉皇太后之命,拉自己來看「刑場」來了。目的再明顯不過——恐嚇!
可惜啊,他是張放,不是韓信;她是王政君,不是呂后;這是成帝朝,不是高祖朝。以這位皇太后的政治能力,也就只能玩這一手了。
「謝皇太后。」在宮中女官的引領下,張放神態恭謹地在左首短案後端正坐下。
萬萬沒想到,石和_圖_書顯居然引自己入此地。石顯,想幹嘛?
這裏,陰謀殺死過一個開國侯。
張放與石顯只在進門時客套一番,之後再沒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走在靜謐的回廓,只有足音在輕輕迴響。
石顯垂首,鍾室深深,難窺其容。
「免禮,入坐。」
王政君首先不問張放,而是問石顯:「富平侯少入長樂宮,石太僕可帶他看了什麼好玩的?」顯然,王政君以為石顯沒按自己的吩咐做,否則這十七八的富貴少年郞,又怎會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
「富平侯……你好自為之!」
當張放踏入宮室的一瞬,本能抬頭看了一眼匾額,渾身一震。
這一刻,沒有親情,只有怨懟。
張放可不是頭一回進長樂宮,他當然知道前殿怎麼走,因此石顯帶路方向一偏,他頓有所覺。
張放哈哈大笑,看看日頭,道:「時日不早,莫讓皇太后久侯,失了臣子本份。石太僕,走吧。」
一想到這些,王政君胸中就騰起一股怒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一股滲骨的寒氣:「富平侯,河東循行很是威風啊。」
鍾室!這裏竟是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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