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莽莽草原上，馳來數十騎。從他們惶急的身影，以及頻頻回顧的動作看，多半是吃了敗仗的某個部落族人。
當莫頓一行進入堡子，大門重重關上時，不知怎地，莫頓眼角跳了一下，又跳一下，似乎有種不安——他能夠活到現在，這種危險預感功不可沒。
當莫頓數十騎逼近堡子時，昨日那個什長扒著垛口高聲道：「是莫頓貴人啊，不知有何貴幹？」
莫頓也跟墨秦有著一樣的困惑——這漢軍追兵哪來的上千匹馬？難不成是從左焉支部搶來的？恐怕只能這樣解釋了。這會莫頓也來不及想太多，眼見大勢已去，跳上親隨拉來的坐騎，掉頭向東狂逃。
「大人，那些……漢人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我們……該……該、怎麼辦？」跑了一夜，隨從跟胯|下的馬一樣累，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就這樣跑了？不要部族了？不要牛羊了？不要財物了？
不用說，這自然是莫頓與他的殘部了。
鄧展從土樓縱身跳下，正落在莫頓跟前。他一把揪住莫頓頭髮，扯得他頭顱上揚，露出青筋稜稜的脖和*圖*書子。鄧展啪啪拍了兩下，象檢驗牲口的皮相，呲牙一笑：「莫頓，我要好好休養趕路，與公子儘快匯合，沒工夫沒體力揍還你，這樣吧……我只要你一塊肉！」
那人再笑：「我叫林天賜，是烏丹支離的府丞。五年前，蒲類澤以南的東庚烽燧，林某曾與骨都侯打過交道。」
當然，眼下的對手不是草原部落，而是漢軍。不過莫頓也只能如此安慰，溜之大吉。
「記得那個堡子么？」莫頓長鞭向北一指，眼裡閃過一抹狡黠，「我們奪下堡子，在裏面避過追兵。然後……哼哼。」
「等等，我忘了一件禮物，要進獻給貴幫君長。把門打開，我去取來。」莫頓邊說邊示意四個隨從往回走。
鄧展說罷，張開森森白牙，一口咬下——
隨從慌忙低下頭，任由臉上淌血，既不敢捂臉，更不敢跑開。
其時已入冬，一夥匈奴人呆在堡子下，燒柴取暖，摟草喂馬，堡子里的人怎能坐得安穩？更何況這是個頂著骨都侯名頭的匈奴貴人。
全身包裹著厚厚紗布，只露出半張臉的鄧www.hetubook.com.com展。
莫頓仔細端詳半天，疑惑問：「我們認識？」
沒錯，莫頓確實跑了，而且他確實不需操心部族與財物。在草原上，部落相攻是常有的事，無論人口、牛羊、財物，被獲勝一方所得，也就是「轉手」而已。等到落敗一方收拾殘局，請來幫手，反攻回來，所有的東西又將重回手裡。
莫頓恍然大悟，他媽的！原來如此，真是瞎了眼，居然撞到老對頭手裡了。
莫頓臉色難看：「你是漢人。」
很快，什長將堡門打開一線，請莫頓入內歇息。
啊——
就在莫頓轉身的一瞬，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骨都侯，久違了。」
「莫頓大人巡獵到此，有些累了，想在你堡子下歇會，打擾了。」
莫頓眼珠一轉：「我們往北，繞過那片蘆葦澤，折返回去。」
折返回去？！隨從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滿面不敢置信，骨都侯大人這是瘋了么？就憑他們這幾十號窮寇，還想殺回去，萬一人家還留一部分兵力守著——這幾乎是一定的，那豈不是等於送上門去？
林天www.hetubook.com.com賜一一指點：「這位是韓重，富平侯長隨。當年也在東西庚烽燧與骨都侯打過交道。此次就是他與我聯繫，借得千匹駿馬，踏破足下營盤。」
中午時分，莫頓一行出現在堡子前方里許之外，緩緩靠近。堡子里也很快有了動靜，在堡外河邊打水的幾個人紛紛跑回堡子，關上大門。堡子上層的垛牆上也出現了幾個身影。
看到這個人，莫頓臉上卻是什麼表情都沒了。
林天賜再一指：「這位，漢國河東郡尉曹掾墨子期，流民主官，也是足下的刀下遊魂。便是他混入足下的部落，潛伏千里，暗遞消息。才有漢軍追兵雷霆一擊。」
所以，只要有實力，現在失去的，只是交給對手暫時保管而已。
莫頓身形一滯，慢慢回頭——他看到一張三旬左右的壯年人的面孔，雖然穿著胡服，但眉目氣宇，卻有一股漢人獨有的書卷氣。
林天賜再朝最後一人一指，頓了頓：「這位，就不須林某引見了吧。」
鄧展！
原來如此！莫頓眼睛快噴出火了。
那什長一臉苦笑：「我派人通報了，但哪有這麼快？和-圖-書」
莫頓一鞭子抽到最近的一個隨從臉上，怒道：「混賬！你那眼神是看蠢人么？」
漢軍！富平侯！
一個隨從策馬近前，仰首道：「昨日讓你通報貴上，來這堡子商議，貴上怎麼說？」
沿著河流往北，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山林與河流交界處，聳立著一個堡子，看上去跟常見的烽燧差不多大小。據莫頓所知，這是烏丹支離設在最西邊的一個警戒哨。如果是純粹的草原部落，一般不會弄這玩意。只是這烏丹支離多是漢種，所以也養成了漢人築堡警戒的習俗。
鄧展聲音從齒縫擠出：「我說過，你再不打，就沒機會了。」
逃離險境之後，莫頓是越想越窩囊，這一仗敗得太稀里糊塗了，居然被追兵殺到老窩都不知道。他們可是草原的主人啊，怎會被一群扶犁刨土的漢人逼成這樣？
莫頓暴吼一聲，拔刀出鞘。四個隨從也紛紛拔刀摘弓。
隨便哪個都夠他喝一壺，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對！是烏丹支離提供的。」林天賜笑吟吟道，「來，我為骨都候引見幾位陌生的熟人。」
巡獵？那什長看了老半天，也沒看www.hetubook.com.com到這幫人打倒什麼獵物，但人家人多勢眾，說要在堡子下歇會，你還能怎樣？
莫頓惡狠狠盯住韓重，牙齒咬得咯咯響。而韓重夷然不懼，怒目回瞪。
「漢軍那些馬匹……」
那人笑笑：「我是烏丹支離人。」
爆炸聲一響，莫頓也明白過來，這是對頭找上門來了。這種雷炮，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墨秦卻拱拱手笑道：「林府丞邀我等來這堡子調養休整……沒想到，卻與骨都侯如此有緣……骨都侯真是好算計啊。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
隨著林天賜的拍掌聲，堡子二層土樓上現出幾個人。
莫頓哈哈笑著，從篝火邊站起身來，一眾隨從也紛紛站起。莫頓不動聲色抬手按了按，隨從呼啦啦又坐下，莫頓只帶了四個隨從，向堡門走去。莫頓昨天看過，這堡子里不過十來人，近半是家眷，能拿刀弓的不過七八人而已。他及四個隨從都是勇悍之輩，足夠了。再多帶人，人家怕也不會讓他進去。草原上固然有熱枕，但更有警惕。
堡子里五六個屋子裡一下湧出二十幾個壯漢，三下五除二就將五人打倒繳械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