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使都不知該說啥好了，嘴上當然是沒口子感謝上使體恤下人，稱讚君侯氣度恢弘，心裏暗暗樂開了花。

翁指也相信漢使一定看出他們不懷好意，既然如此，就應更提防才是，為何只帶幾個扈從就敢入王府？別說從西寨到東寨要一刻時，路上還有幾道關卡，就算近在咫尺，一旦有事，也是根本援護不及啊。

按夜郎人安排的程序，下面將會是耶朗咒唱祈福，持續約一個時辰。最後就是重頭戲，務邪就任夜郎王儀式了。

在廣堂正中是一木結構平台，左右兩邊並排放置六個大銅鼎，後方放一個，每一個鼎都燃燒著熊熊烈火。夜郎人以前是放八個鼎，左右對稱，但附漢之後，不得不遵循中原禮制「諸侯七鼎」，拿掉一個。結果後方那個單獨的鼎顯得獨零零，看上去怪怪的。

夜郎人說話倒沒打折扣，還真是雅居。

漢朝的巫蠱之亂，夜郎人也有所耳聞，所以在聽到漢使的迴避要求后，表示理解。儀式一開始，伴使就按約定前來接引漢使一行到雅居暫歇。

木樓廣堂里早已擠滿來賀ｈｔｔｐs://ｍ•hｅtｕｂｏｏｋ.com.ｃｏm的西南諸夷君長。張放進來后，這幫人亂鬨哄上前參拜，又亂鬨哄散去。把卓碧海、彪解、韓重、飛燕等人弄得緊張兮兮，神經綳得緊緊。夷人龍蛇混雜，要是有誰心存惡念，突然暴起，還真令人難防。幸好沒事，雖然捏了一把汗，好在有驚無險。

「吉時將至。」翁指慢慢站起，抖了抖金袍，從身旁的匣子里取出一個青銅面具，戴上，整個人頓時青面獠牙起來，聲音也變得沉悶陰森，「開始吧。」

伴使與八名僕從，引領張放一行穿過一片林子，來到一個建在清潭邊的小樓前。

「嗯，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伴使沒再多問，區區一個僕從，有他沒他都無關緊要。

看不懂，翁指搖搖頭。

彪解應道：「晚飯過後，有點不適，剛才憋不住找茅廁去了。」

伴使還只是暗樂，而到了王府，親自出迎的夜郎新王務邪卻是寫在臉上的樂開懷。他能不樂嗎？原本以為漢使最少帶一隊全副武裝的扈衛，結果，只帶了四個人，其中和-圖-書一個還是柔美得堪比女子的侍童……

伴使連聲謙遜，神情卻頗自得。

韓重會意，四顧無人注意，快速離開，混入人群。

隨著一陣激越的鼓聲與竹排聲，一群精赤上身，腰圍羽毛，戴著奇形怪狀面具的夷人，手持火把刀梭，發出嗬嗬怪叫，連蹦帶跳出現台上。

張放則早早聲明，只參加夜郎王繼位儀式，耶朗咒唱則必須迴避。

但見滿眼大片鳳尾竹，風吹過林，沙沙之聲不絕於耳，竹樓前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清澈見底。竹樓旁有一片葯圃，栽種著各種知名不知名的草藥，空氣中飄浮著一絲淡淡的本草清香，令人嗅了精神為之一爽。

張放與彪解卻沒這樣的閑情逸趣，他們以專業的眼光評估一番，這裏地勢開闊，四通八達，河對面的鳳尾竹林距小樓也有一段不短距離，明顯不是很適合埋伏的所在。就算有埋伏，也難以兜住他們。翁指應當是另有手段——如果夜郎人包藏禍心的話。

夜郎王府不比別處，不宜帶太多甲士扈從進入，伴使委婉表達這個的意思。本以為漢使會給臉和-圖-書色，然後各種不爽，甚至動怒拒絕，沒想到漢使爽快得很，甚至做得比伴使的要求更徹底——他居然只帶三個扈從及一個侍童就走人。所有期門郎，包括那位一整天不離左右的給事期門，全部留在西寨。

張放及扈從也在仔細打量登位典禮所在的木樓廣堂，如果說東寨是王府的主體，那麼木樓廣堂就是東寨的主體。所謂木樓也是吊腳樓的樣式，但比一般人家的吊腳樓要矮許多，離地不足一人高。之所以「底盤」那麼低，是因為木樓很寬廣，面積足有半個足球場大小，容納幾百人不在話下，不愧為「廣堂」。

張放無所謂，夜郎人有監視是題中應有之意。盯，儘管盯。兵法雲「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他真要動起手來，啥監視都沒毛用。

彪解先進屋檢查一番，確認沒有異常，目光盯在那壇酒上。

這時消失好一會的伴使重又現身，向張放躬身：「尊使請隨我來，到雅居奉酒。」

務邪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漢人儒士好像有一種說法，叫『以德服人』，莫不是他也這麼想？」

伴使先行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樓，推開門，恭敬立於門側：「尊使請。」

卓碧海讚嘆不已：「倒是一處好所在。」這位寄情于山水的隱士，一見好山好水就心癢難耐。

木樓廣堂里的布置，除了儀式感，還透著一股神秘感。

飛燕也是滿眼歡喜，望望小樓，又不時看看張放俊逸的側臉，這一刻的思緒，不可描述。

廣堂四壁插著上百根火把，但由於範圍太大，人太多，也只照亮邊緣，中間大部分人面目模糊不清。

更衣進食畢，張放在夜郎伴使的陪同下，再次返回王府。嗯，這位夜郎伴使是個眼神閃爍不定的中年夷人，漢話說得居然不錯，是張放自入夜郎以來，所接觸夷人中漢話說得最溜的一個，大概這就是派他做伴使的緣故吧。不過，這位伴使與其說是溝通人員，倒不如說更像是監視。

張放舉步登樓，來到門口，立定，朝裡屋打望一眼：屋裡很整潔，顯然打掃甚勤。屋裡陳設也很簡單，只有一案、一席、一燈、一壇酒而已，全是按中原形制擺投。屋角散亂堆放著一些晒乾的草藥。此外再無其餘。

務邪轉到后www.hetubook.com.com室，把這事對翁指一說，後者也是驚喜莫名。比起務邪的開懷，翁指還多了一份驚疑。一天接觸下來，他對這位富平侯也算有所了解，這人絕不是省油的燈，比之前那個張匡難對付多了，漢天子還真不是隨便派個人來的。

張放頷首舉步，隨伴使離開廣堂。

飛燕輕啊一聲，忙不迭低下頭。

張放迴避的理由相當充足，因為在夜郎最重要的一項儀式「耶朗咒唱」，放在大漢則屬怪力亂神的巫蠱之流。有漢一代一向對巫蠱很忌諱，尤其是在漢武帝晚年那場深刻影響整個帝國命運走向的「巫蠱之亂」后，漢朝上下對巫蠱或近似的東西極其敏感，這是條紅線，稍有觸碰就會落人口實。

剛走出廣堂，伴使就發覺少了一人：「尊使那位僕從呢？」

「開始了。」張放向韓重遞了個眼色。

張放一笑，他可不認為夜郎人會那麼蠢，自己昨晚還潑了一碗「神賜之酒」呢。這樣想著，正要舉步進屋，驀然腳步一頓。

「或許吧。」貌似也只能這樣解釋了，翁指冷笑，以德服人么？呵呵，且讓你開開眼，看看我們夜郎人的「以術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