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25 羽化衣老道登仙

為上至希望,不得逍遙,他無怨無悔。
李爾冉微微笑著,「你這樣,可做不了門主。」
台下王宇高聲呼和,「請!燕王登台!」
武睿先是一愣,隨後怒容滿面,扭頭回望,正見到台階之上,王芝昂然而立。
一瞬!
為宗門掌教,不得自由,他無怨無悔。
只為這般,簡單理由。
坐山巔,望遠方,遠方還在遠方。
踉踉蹌蹌,那人行至山門之前,顫顫巍巍將棉被放在石階之上。
山徑,林火低頭默聲疾行。
貓怔仲面上點點殷紅,他眯著雙眼,舞出一朵劍花,甩去劍上血珠。
貓怔仲猛然站起身來,「老子就討厭你這種人!狗屁責任!狗屁規則!」
「掌教。」後者急切說道:「我們的糧食,只怕……」
鞭上有毒!
真元失控四溢,染紅山路風光,宛若每日晚霞。
李爾冉站在門外,失了魂魄。
青鬼望著劍痕深溝,面色變幻,終是閃過一絲狠辣。
說著,又是一串急促咳嗽。
路盡頭,兩匹白馬賓士而來,揚起點滴雪漬。馬背之上,端坐兩人。兩人皆是道袍加身,為首一人朗目星眉,眼中卻滿是憂慮。
前山,燕王已至山頂。
冬日晨曦,光灑岳山,落於石階,十歲道童,舉著人高掃把,掃去階上殘雪。抬眼處,見到漫天朝霞。
貓怔仲竄到老道面前,一把攥住道袍衣領,「老牛鼻子!你不許死,本座不許你死!」
嬰兒終是哭出聲來。
「明白,明白,明白。」李爾冉邊咳邊笑,「我還是羡慕你啊,為所欲為。肩上擔子扛久了,就忘了自由滋味。不過……」
武睿面前便是「登玄」台,他眼中閃爍激動神采。即便對他而言,封禪也是非同小可。千古王者,誰不想天下封禪?
山坡下,大道上,傳來馬蹄聲響。
如何能放他們過去!
李爾冉看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黑衣癲狂,似要發笑,卻只是咳血。他雙手顫抖,望向熟悉山道,「我掃了四十年的岳山,這兒的冬天依舊那麼冷,這種時候就該叫上三倆好友,喝點刀子酒。」
屋中傳出師叔聲音,「師兄,你莫要再為宗門操心,多多休息。」
兩人翻身下馬,后位道士接過前者韁繩,同時開口說道:「掌教真人,山下雪災嚴重,我們該怎麼辦?」
青鬼不知何時到了面前,緩步行來,「想不到,我青鬼還有機會,斬下李爾冉的人頭!」
他最後悔之事,就是沒有攔住白袍,讓他白白送死!
貓怔仲停下搖晃,垂下頭顱。
「嗚哇!哇哇哇!」
那日,他願為白袍自封修為,丟那帝師之位。
揭開被褥一角,露出棉被之中,包裹得那小小生命。那小小嬰兒,頂上胎毛尚未褪光,小臉卻皺皺巴巴,彷彿耄耋老翁。
為燕王帝師,不得自在,他無怨無悔!
手指捏緊,嬰兒手腕泛出青紫。
卻有一串急促腳步,擾亂寂靜之夜。
「去救你同門。」林火捏住刀劍握柄,殺氣騰騰。
黑鞭崩裂。
他從身邊發抖黑衣手中,奪下一柄鋼刀,邁步走來,「好!老頭兒!算你狠!既然如此,老子便親手刮……」
李爾冉渾身皆在打顫,「我就要氣你,我先去……先去找他喝酒……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那日,李爾冉如同往日,前去掌教門前請安。未至門內,卻聽到掌教咳嗽聲響,室內已有他人。
黑衣低下頭,似是罵了聲髒話,對著老道吼道:「狗屁門主,老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老子是貓怔仲,又不是你這迂腐老道,更不是那個廢物白袍!」
小爾冉眼神閃爍,終是搖了搖頭,「赤霞再美,猶在環宇之內,限於天地大責,昭示https://m•hetubook.com•com來日風雨。上至宗予我新生,我之餘生,便要為宗門而活。那赤霞……那赤霞……」
李爾冉搖了搖頭,「你不懂,你不懂的……」
李爾冉便垂首守在屋外。
李爾冉眯起雙眼,呼出一口濁氣。
就在此時,被中嬰兒微微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笑著,張開小嘴,似要吮吸母親手指。
李清玄同樣抬頭望向朝霞,「爾冉,你可知師傅為何給你取這名?」
「我還是,想做紅霞啊……」
武睿邁出一步。
貓怔仲收回木杖利劍,緩緩走向人造崖邊。行到老道面前,盤腿坐下。
一瞬!
小爾冉回憶片刻,輕輕答道:「因為掌教撿到我的時候,我的臉皺得像是個老頭。原是取個聃字,為避諱,拆為爾冉。」
四十年修行,三日悟道,一朝入天位。
小爾冉輕嗯了一聲,望向赤霞,「弟子很羡慕她們。霞光,霞雲,飄在空中,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想往哪兒飄,就往哪兒飄,逍遙自在。」
黑衣皺了皺眉,「笑個屁!你要死了!」
八十余年之前,飛雪之夜,上至宗前山山徑悄無聲息,唯有飄雪紛飛。
他們三人,已與上至宗道士,分頭而行。
他當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得有人站出身來,扛起宗門大旗!
李清玄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慌,告訴為師,喜歡看霞光?」
老道合目,倒于黑衣懷中。
紅楓散落山坡。相得益彰。
後者唯唯應下。
今日,他願為小石頭不要掌教名聲,不要一身修為,不要命!
唯有那漫天霞光,一日不落。
李清玄步入林中,看著樹下嬰兒。
她凍得不輕,衣著單薄,手中卻捧著一床黑棉。能見她十指發紫,兩頰發青,可她捧著那床污臟被褥,彷彿捧著世間珍寶。
「掌教。」小爾冉搖頭說道www.hetubook.com.com:「弟子從未想過下山。」
李清玄眉頭緊皺,回望山下,「開倉施粥,吩咐門人,準備接待山下難民。」
什麼「許大宏願」,什麼「願身如烈火」,什麼「蕩平天下不平事,佑萬民一世太平」。
小爾冉渾身一顫,差點鬆了手中掃把,趕緊躬身行禮,「師傅,啊,不,掌教真人。」
都是大話!
女人拈著嬰兒面上皺褶,眼神顫抖。
小爾冉咬了咬唇,堅定說道:「不做也罷。」
李爾冉強打精神,捏起劍指,劍罡指上吞吐。
雪積石階,白附青山。
李爾冉望著身周霞光,嘴角含笑。他的身子漸漸變冷,卻不再顫抖。他緩緩低頭,喃喃輕語,「果然……」
血染沾濕衣襟,李爾冉氣喘吁吁。
如同半山霞至!
石階之上,王芝仰望武睿,諷刺冷笑。
李爾冉伸手,撫摸身邊大地,笑容滿面,「我不後悔,不後悔。」
李清玄微弱回應,「唉,我也是放心不下。後人之中,再無天位。我一閉眼,誰來撐起宗門?王室多變,那燕王心思多變難測,你讓我如何能放心休息?」
一鞭掃開老道手臂,另一根捆住老道身軀。
時光流逝,山門不變。
青鬼疾退!
獃獃望著,竟忘了手下活計。
從那日期起,李爾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清掃山門石階。他知自己資質有限,不求聞達天下,只求為山門做力所能及之事。
女人已是淚流不止,那淚點點滴滴,沾染污黑棉被。
李清玄瞪他一眼,「開倉,施粥,救人!」
呼吸白霧,凝于空中,似也帶有血色。
女人如釋重負,將黑棉襁褓放在樹下,扭頭奔向遠處,不再回頭。
手臂很沉,血很涼。李爾冉感到雙腿發抖,心中苦笑。
李爾冉只覺身上一麻,面上立刻黑氣上涌,他立馬用盡真元抵住黑氣。
直到他遇小石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年相處,享那天倫之樂。他再感心中動搖。
那身影粗布麻衣,蓬頭垢面,依稀間能看出是個女子。飛雪落在肩上,她渾身打顫,亦步亦趨靠近山門。
青鬼一聲獰笑,「副門主有令,林火幾人多次掃我門顏面,絕不放過!兒郎們,誰若殺死林火等人,賞金萬兩!」
兩人身影,全都落在女人眼中。
黑衣一聲歡呼,紛紛越線,如同鬢狗,如同黑潮,奔涌而來。
女人的手指,僵在孩兒臉上。
「是誰?」林外兩人,望向林中。
黑衣圍在劍痕之外,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誰知青鬼雙袖一甩,兩根黑鞭破空而至。
女人便如受驚的猛獸,抱住被褥,隱入路邊林中。
撫了一會兒,她緩緩收回手指。
陰陽魚兒漫天,山道兩旁站滿人群,蜿蜒而下,直至山底,黑白肅穆。
李爾冉咳著血,笑看黑衣。
誰能?
她猛然抱起被褥,緊緊摟在胸前,無聲啜泣。
他不知不覺如同往日,清掃山道,行至後山,回頭去望。
也絕不能讓那日悔恨,今日重演!
青鬼直衝而來。
李清玄似是驚訝,摸著小爾冉腦袋,搖頭苦笑。
此是,天位巔峰!
直至年到四十,李清玄病入膏肓。
這點毒素,若在平時自然不在話下,可此刻李爾冉已是油盡燈枯,完全掙脫不開。
李清玄摸著小爾冉腦袋,「取這名,為師也不知是好是壞。古有名將,自稱為『艾』,意為未老先衰。想你平日里少年老成,為師還有些擔心。幸好,你心中有尚有一份自在心想。未來,若是何日你想下山……」
嬰兒咧開嘴來,咳了幾聲,卻哭不出聲響。
直至他遇到柳鳳泊,一頓酒,一席話,他與白袍為伴,他與黑衣對侃。他感心中吶喊!
儀仗之中,卻有一人脫陣而出,冷冷開口,「如此昏君,也有資格封禪?」
風拂林和_圖_書過,哭聲迴繞白林。
赤霞劍氣斬落大地。
石階盡頭,武睿俯視王芝,怒目圓睜。
李爾冉身後豁開三丈深淵,破入山體,難見深淺。
血從頸中噴洒,落在身邊男人臉上。
他觀火霞入道,卻再難做那霞光。
「啊!」貓怔仲怒吼一聲,指著身後黑衣,「你們!給本座去山底把龍荔撿回來!現在,立刻,馬上,統統撿回來!」
山河變化,轉眼八十余年寒暑。
餘下黑衣,緘默無聲。
「嗚哇!嗚哇!嗚哇!」
女人咬住嘴唇,咬出血來,終是伸手,掐住嬰兒小手。
她望了眼山門道士,又低頭看了眼被中孩兒,淚出眼眶。孩兒從被中掙出小手,伸向母親臉頰,似要為母親拭去淚痕。
絕不能放他們過去!
兩馬行至門前,「希律律」駐下馬腳。
三成大師輕聲問道:「林施主,我們這是要去。」
這一坐,便是三個日夜。
李爾冉揮臂迎戰。
李爾冉放鬆控毒真元,燃至極點!
話音未完,青鬼身首異處。
不知何時,李清玄到他身後,「爾冉,在看什麼?」
為首男人,正是上至宗那時掌教,李清玄。
劍圍中黑衣卻未有這般好運,未有發出慘呼,便已身首兩端。
「哦?」李清玄似是有些意外,「前幾日那少年劍客許歌,來向為師挑戰之時,你可是滿眼羡慕。你真不想去見見他口中天下?不想如赤霞般,光照萬里?」
就到這兒了嗎?
周遭皆是斷箭殘羽,劍圍之內,黑衣壘屍。
風傳聲遠,飄蕩茫茫山嶽。
婦人淚流滿面,把心一橫,又加重幾分力道,語帶嗚咽,「哭啊,哭出來,你就能活下去。」
那一日,渾渾噩噩。
風吹,天陰,雪落。
李爾冉哈哈大笑,攤坐絕壁之前。根根黑色經絡,遍布臉頰。笑著笑著,他便咳出血來,烏黑鮮血散落滿地。
赤霞飛卷而來,映紅山壁。
誰來撐起偌大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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