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妖狐夜
第九章 口供

「前晚二更到四更,五哥在家睡覺,五嫂能證明吧?」
孫龍找來筆紙,胡桂猛鋪紙,胡桂揚研墨,老頭子握住筆,輕輕沾墨,「說慢點兒。」
兄弟對面站立,胡桂揚問:「誰先問?」
此言一出,院子炸鍋了,怒斥聲、質問聲、辯解聲混成一片,甚至有人指著胡桂揚大罵。
「要說不明白,我最不明白,為什麼義父非要提起我的名字?為什麼大家非要讓我查案?既然非我不可,這就是我的查案手段,與義父可能不太一樣,但是未必不好用。再說,我總得做什麼吧?總不能幹等著兇手再次出現。」胡桂揚眨下右眼,轉向孫龍,「二叔,你也得錄份口供。昨晚你和二嬸裡應外合,嫌疑不小。」
爺倆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
院子里五十多人都沉著臉。
老大胡桂神先開口說話,故作輕鬆,先是當眾恭喜三六弟即將成為燕山前衛百戶——他不說「試」字,胡桂揚沒機會糾正——然後正式宣布胡桂揚負責調查義父死因,家中所有人都要聽從安排、有問必答。
人群散開,分別去往不同的房間,胡桂揚等人去前廳,在棺材邊上互問。
部分義子已經成親,家就在附近,都回去通知一聲。
「咱們兩個互相問口供吧。」老五胡桂猛走過來,神情一如既往的陰沉。
胡桂神、胡桂猛驚訝得嘴合不攏。
胡桂猛同樣報出姓名,開始一句一句地提問,最後他說:「義父過世的前晚,你在家睡覺,小柔遇害的昨晚,m.hetubook.com•com你在前廳睡覺,身邊沒有外人,所以無法證明。」
胡桂猛哼了一聲,「我問完了,還有幾句話,二叔不用記了。三六弟,我真不明白你弄這一出有什麼用?義父帶咱們的時候,都是先找到足夠的證據,然後再抓人問口供,對方是否撒謊,咱們心中有數。像你這樣問話,如同兒戲一般,怎麼可能問出結果?」
「小王八蛋,就知道你有這一手,問吧,不讓你問,老五問。娘的,裡應外合……見過這麼老的妖狐嗎?」
胡桂揚上前幾步,轉身面對眾人,對這些人他都熟悉,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姓名、綽號以及怪癖,與大多數人打鬧過、吃喝過,小時候同卧同起,稍大一些並肩作戰,現在,他將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得罪人。
「呃,那個……兇手就在你們中間。」
雖然胡桂揚等人守口如瓶,小柔遇害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此次聚會唯獨她缺席,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
胡桂猛離開,很快有三人抱著被褥和簡易小床進來,也要睡在前廳里。
胡桂猛瞪著三六弟,從嘴裏吐出一個字:「能。」
胡桂猛緩緩道:「義父過世的前天晚上,的確是我護院,二更時查過一次,四更時又查一次,沒有異常,陪我一起的人有九弟胡桂英、二一弟胡桂智。發現義父不行之後,丫環們第一個通知的人也是我,隨我一塊前去查看情況的人是九弟胡桂英。隨後抬送遺體的人比較多,我記和圖書得的人有二哥胡桂威、九弟胡桂英、十八弟胡桂奮……丫環小柔昨晚遇害,我的確該負一些責任,我光顧著尋找義父的遺體,沒有安排護院的人,自己也沒有再做巡查,給兇手可乘之機。」
錦衣衛查案需要與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時間久了,也就成為朋友。這些「朋友」很懂規矩,本人沒有親自前來,委派代表送來名貼,多人共用一張,從大門縫裡塞進來,轉身就走。
沒人搭理他,眾義子各找夥伴,胡桂揚也不著急,舉手等著。
「大小解呢?」「睡覺呢?」「關在哪?」「誰訊問?」
中午,所有口供都送來了,胡桂揚這回看得比較仔細,還邀請大哥、五哥傳看,這兩人沒看出線索,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覺得這一招好用。
家中的奴僕也要接受訊問,孫龍從前是巡捕廳百戶,就由他負責此事。
他們追隨義父趙瑛多年,學的是錦衣衛審犯的手段,訊問、用刑、記錄必須各有其人,不可同時兼任,條件許可的話,最好有其它衙門的人旁聽。
「明天中午之前,我要口供,二叔那邊可以稍晚一點。」人聲喧鬧,胡桂揚不得不抬高聲音,舉起雙手問道:「誰來和我配對兒?」
「從現在開始,大門緊閉,沒有我的許可,誰也不許進出,就算錦衣衛頂頭上司來了,也是一樣。」
義子們從小住在趙家,安排住宿駕輕就熟,其他人都不理胡桂揚,胡桂揚這回沒睡在棺材里,而是在小床上合衣而卧,躺和圖書著躺著來了一句,「不如棺材舒服啊。」將幾名兄弟嚇得一激靈,他倒呼呼睡著了。
「老婆子被你們借來看宅,這時候倒說我沒人證啦?而且我才三個時辰,你至少有十個時辰是獨自一人,說是睡覺,沒準在偷偷做什麼壞事。」
孫龍親自出面,將前來弔唁的客人送到自己家,少不了要做一番解釋,還得表達歉意,好在趙瑛生前性子古怪,連帶著義子們也都有「怪名」,眾人倒是見怪不怪了。
胡桂揚將名貼全看一遍,嘲笑其中幾張字跡醜陋,在眾人看來,他一上午沒做正事。
華燈初上,除了孫龍夫妻,趙宅里已無外人,所有人都聚集在前院,分成幾伙,一夥是三十四位義子,還有六位沒回北京,另一夥是孫龍夫妻和六名丫環,還有一夥是十名男僕。
有人發出冷笑,胡桂揚卻露出微笑,「然後玩個小遊戲,從現在開始,家裡的任何人不能獨處,隨時隨地,至少要三個人待在一起,互相監督、互相作證,誰違反,誰就要被關押起來。」
胡桂揚還以微笑,「我問完了,五哥開始問我吧。」
胡桂揚脾氣好,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大家互相訊問、驗證,順便談談心,咱們兄弟可是很久沒秉燭夜談了。」
「你看出什麼了?」胡桂猛的語氣裡帶有一絲譏諷,不相信三六弟會比自己的眼光更獨到。
三人這幾天的行蹤比較簡單,口供因此也比較簡短,饒是如此,完成之後也已是後半夜,孫龍哈欠連天,胡桂和_圖_書揚更困,「不行了,不行了,今天就到這裏了,明天上午再問。二叔,你有三個時辰的去向缺少人證,很可疑啊。」
這都不是新消息,只是由胡桂神當眾說出來,顯得正式一些。
「我就這麼一說,五哥別當真。」胡桂揚又露出讓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接下來他提出的問題就正常多了,只是比較細緻,幾乎將三天來的每個時辰都問到了,胡桂猛自己就是錦衣衛,對這種問法倒不在意,有問必答,而且都有佐證。
「麻煩兩位哥哥將宅子里的人都叫來吧,我已經有結論了。」
胡桂猛臉色鐵青,一邊的孫龍笑了一聲,「小子,你帶著這張嘴能平安活這麼大,足見兄弟情深。」
孫龍負責訊問將近二十名奴僕的口供,但這些人都不是主要的懷疑目標,因此任務並不繁重,他梗著脖子,步伐沉重,像是在踩水車,走過來說:「誰也不準拽文,太難的字我可不會寫。」
「好啊,就缺一位筆錄了。」
「你。」
「二叔,麻煩你先給我們當回筆錄。」胡桂猛向不遠處的孫龍喊道,語氣溫和,看向三六弟的眼神卻是冷酷的。
「嗯。請二叔開始記錄,訊問者:胡三十六桂揚,被問者:胡五桂猛。」胡桂揚等了一會,見孫龍停筆才往下說:「五哥,你找我接受訊問,讓孫二叔做筆錄,是因為你的行為最可疑嗎?」
胡桂揚不作回答,繼續道:「然後就是口供,每個人都得交待前天、昨天、今天的具體行蹤,要詳細一點,這種和*圖*書事兄弟們都熟,不用我多說。」
一夜無事,次日上午,又有一批人前來弔唁,身份比較特殊,大都是京城各處的豪傑或者無賴。
換成胡桂猛訊問,胡桂揚筆錄,又一份口供出來了。
直到傍晚,胡桂揚才將五十多份供狀看完,放到一邊,伸個懶腰,「總算完工了。」
「這裡有五十多人,還要詳細的口供,彼此還得驗證吧,至少要十天才能問過一遍,這還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三十六,你還是省省吧,查案的方法很多,不用非得這麼麻煩。」有人不客氣地提出反對,不叫「兄弟」,直稱「三十六」。
在眾人眼裡,三十六郎胡桂揚可從來不是潛在的英雄、預料中的領袖。
「我再慢點。」胡桂猛道,沉吟片刻,繼續道:「我的確比較可疑,至於是不是『最可疑』……」
趙瑛是武人,家裡義子眾多,所以固定奴僕只有這不到二十名。
冷笑聲還是不斷,可大哥、五哥不吱聲,其他人也就忍了。
孫龍停筆,「老趙也太偷懶,給四十個乾兒子隨便起名,這誰能記得住啊。」
胡桂揚無動於衷,他在兄弟們當中素無威信,激起這樣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大哥、五哥出面彈壓,沒多久,人聲消散,大家都將不滿藏在心中。
兄弟間的訊問比較簡單,不必用刑,無需旁聽,但是得有第三者將問答記錄在案。
「要不說早點成親好呢,就連睡覺,身邊都有證人。」
「我們又不是秀才,想為難二叔,也沒這個本事啊。」胡桂揚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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