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臣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唉，未卜先知就有這點不好……錯了錯了，求上仙原諒，我絕無不滿之心……」張五臣嘀嘀咕咕念了幾句經文，繼續道：「孫瞎子陽壽已盡，本來還有挽回之道，可他不信我。我跟他沒有半點恩怨，我只是將上仙的話原樣複述。」
「小周倉。」
「這邊。」小周倉冷冷地說，緊緊腰帶，走在前面帶路。
「說吧，是誰？」
「跟我走。」胡桂揚命令道。
「還是不對。」
另外七人都被帶走了，只有小周倉還在房間里，戴了一晚上枷鎖，已經沒有當初的勁頭兒，顯得十分萎靡，可一見到胡桂揚，還是瞪眼。
租來的房間里，張五臣毫無疲態，雖然穿上道袍，身上還殘留著車夫的純樸，見人就笑，而且是和善討好的笑，似乎隨時都會叫出「老爺」、「客官」這一類的稱呼。
在走過一處魚市之處，小周倉沒影了。
胡桂揚叫進來衛兵，讓他們解開枷鎖，「我可以把他帶走吧？」
小周倉插口道：「我認路，你們去那裡幹嘛？」
「帶路吧。」
「綽號小周倉，本名周望。」
「孫瞎子……」
「不用開口，我知道胡老爺為什麼來這裏。」
衛兵求之不得，馬上道：「當然可以，他不算我們巡捕營的犯人，胡校尉可以隨意處置。」
「殺死一名瞎道士算什麼真本事？」
小周倉來之前沒當回事，進廟之後看到有人排隊就開始緊張，面對香爐、神仙，更加緊張，臉色都變和-圖-書了，顫聲道：「我、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
「這裏面又有金丹一類的東西吧？」胡桂揚問。
「這算什麼法術？養幾名刺客，不就可以隨便給任何人算死期了？」
「你肯定猜不到。」
「倒是省事。」胡桂揚仔細觀察，發現張五臣除了裝扮之外，本人也有一些變化，那是一種油然而發、得意過頭的自信，在趕騾車夫身上極少能看到。
袁茂、霍雙德跟隨隊伍出發，樊大堅送到大門口，等胡桂揚醒來，他說：「哪有一千人？頂多五百，說是出城再調兵，也不知道這點兒兵夠不夠用？」
「我要說的是鬥法大會，這次聚會不是人人都能參加，必須有點真本事。」
張五臣停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樊大堅等了一會，見胡桂揚不問，只好繼續道：「還記得嗎？七月十五有一個江湖比武大會，還有一個鬥法大會。」
「我就知道在城西，可不知道具體|位置，待會再打聽吧。」樊大堅道。
通州城雖小，卻是繁華所在，官署大都位於北邊，臨近碼頭，其它地方遍布集市，街道雖然狹窄，來來往往的行人顯得比京城還要多些。
張五臣原名張五娃，趕騾車時的名字叫張五蟲，「五臣」之名是當年的梁鐵公給他起的。
「你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嗎？」胡桂揚問。
小周倉就是本地人，輕車熟路，路上人越多，他走得越快，見縫插針，胡桂揚與樊大堅緊緊跟在後面，和_圖_書叫他也不應。
張五臣伸出雙手，從旁邊小心地捧出一隻小小的香爐，慢慢放在面前，「就是它。」
胡桂揚看著樊大堅，等他解釋。
「怎麼了？上仙不肯給他算嗎？」樊大堅問。
「那我就別猜了。」
小周倉不停點頭。
這是一座小小的偏殿，供著不知什麼小神，不設椅凳，香案前鋪著兩隻蒲團，張五臣與胡桂揚對面而坐，樊大堅咳了一聲，小道士立刻給他也拿來一隻蒲團，只有小周倉還站著。
樊大堅要的就是這種反應，笑道：「沒錯，就是他，何百萬當年的徒弟，如今在朝陽門附近趕騾車的張五臣。」
小周倉更糊塗了，可是再怎麼著也比戴幾十斤的枷鎖要舒服，急忙起身跟上去，直到了巡捕營大門，才疑惑地問：「要去哪？」
城隍廟裡還真有人排隊，不多，七八人，彼此議論紛紛，談說的對象正是「神仙」張五臣。
「哈哈，胡老爺請坐下說話。」
胡桂揚又想起趙阿七，這兩人一個其貌不揚，一個高大魁梧，卻有著同樣的自信。
廟門檻上坐著一個人，看到胡、樊兩人，起身道：「你們走得太慢了。」
小周倉一愣，「呸，殺剮隨意，別來消遣老子。」
胡桂揚點點頭，他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這兩個傳言，他才離開京城，希望在江湖中尋找線索。
「你若跑了，我就讓關家人抵罪，然後都算在你頭上。」胡桂揚警告道。
「對啊，那時候咱們還沒決定來通州，你和-圖-書甚至沒聽說過孫瞎子這個名字。想那孫瞎子也不是普通人，在大關帝廟裡管事，手下人不少，前晚將他保護得嚴嚴實實，結果他還是如期被殺死。」
「跑就跑了吧，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用處。」胡桂揚就近找一位魚販，詢問城隍廟的去處，原來就在附近不遠，小周倉倒是沒有領錯路。
「等了這麼久，上仙終於垂青於我。」張五臣伸指向上，神情嚴肅，卻又忍不住想笑，高興的笑，並非調侃，「給我未卜先知的本領，我會好好珍惜、好好使用……」
「呵呵，蹊蹺就在這裏：有人算到了孫瞎子的死期，而且是在事發三天前。」
「去可以，但你事後別說是我騙你去的，最近怪事又開始增多，你這人又比較多疑……」
「他把名字又改回去了？」
「不對啊。」
「給你算一命，看你還能活多久。」
張五臣對著細煙擺弄手勢，嘴上卻不念經，還能正常說話：「命由天定，是好是壞、是壽是夭，都寫在仙簿上，凡人偶窺天機，若能幡然悔悟，天數未必不能改寫……」
袁茂等人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胡桂揚正好閑著沒事，「咱們也去算一算。」
當年梁鐵公拉攏張五臣，看中的就是此人的魁梧身軀與威嚴氣魄，如今魁梧身軀還剩大半，威嚴氣魄卻已消失得乾乾淨淨。
城隍廟不大，看上去和官府衙門頗為相似，到這裏之後，行人比較少。
「對啊，現在這個名字可了不起了，再也不是當年的無名小和圖書卒。」
「你算算他還能活多久。」胡桂揚指著小周倉。
「大家都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只要他們行動夠快。」胡桂揚已經洗漱完畢，「你昨天去查孫瞎子，查到什麼了？」
「嘿，你……你沒跑啊？」樊大堅吃驚地看著小周倉。
胡桂揚只是笑。
「這個真沒聽說，我只知道張五臣不再是騾夫，穿上了道袍，就住在通州城西的城隍廟裡，求他算命的人排成了長隊，日進斗金哪。」
胡桂揚打量張五臣幾眼，「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這個樣子，我得把眼珠子摳出來了。」
官兵出發的時候，胡桂揚還在睡覺，等他醒來時，巡捕營變得冷清許多，一部分人值夜之後回家休息，大批士兵前往鐵家莊，只有少數留守。
眾人這才無話可說，他們相信這種事，沒多久，又有一名小道士出來，說：「上仙疲倦，法力已然用盡，諸位明日再來。」
樊大堅繞過隊列，進去找人，很快出來，向胡桂揚招手：「來吧。」
「張五臣？」胡桂揚真的吃了一驚。
小周倉平時膽子大，這時卻沒敢吱聲。
樊大堅是老道，排隊者不說什麼，看到兩個俗人要進去，大家不高興了，七嘴八舌地斥責，樊大堅豎眉道：「張神仙早就算到胡大人要來，所以他排在你們前面。」
「這種事情，你得身處其中，才能感覺它的不同尋常，總之孫瞎子一死，當初算命的那個傢伙聲名鵲起。」
「你失策了。」樊大堅埋怨道，「這小子就是要和圖書逃跑。」
胡桂揚不理他，對樊大堅道：「你帶路，咱們去城隍廟。」
「嘿嘿，是張五臣。」
「我跑了，關家人就要倒霉，關大哥屍骨未寒，我不能連累他的家人。」
「差點給忘了，孫瞎子是被法術殺死的。」
一聽到「無名小卒」四個字，胡桂揚馬上想起趙阿七，那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只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成為知名的武林高手。
「胡老爺，好久不見。」張五臣拱手笑道，十分客氣。
坐在胡桂揚身邊的樊大堅冷笑一聲，「在你眼裡，關達子就是聖人嘍？」
張五臣再不靠外表吃飯了。
張五臣搖搖頭，看向對面的胡桂揚，「『高不過三』，上仙對我說『高不過三』，意思是說姓高之人活不過三天，你有姓高的朋友？」
「一個多月，屍骨早就寒了。」樊大堅惱怒地說，他放銃殺死關達子，不喜歡再聽此人的事情。
「別小看這件事，知道死期之後，或許能解厄，或許能提前安排一下，不至於太倉促。」
一股細煙從爐內升起，數尺方散，除此之外，別無異樣。
「三天前？」
樊大堅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是聽我說完。孫瞎子死得挺有意思，未必與關達子、陳逵等有關，咱們可能只是湊巧趕上了。」
胡桂揚說的是實話，小周倉卻當是笑話，冷笑兩聲，目光亂掃，尋找逃跑的路線。
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眼小周倉。
小周倉怒不可遏，「誰說我要跑了？」他現在的身子太弱，的確跑不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