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貢躬身從胡桂揚身邊退出，道士卻沒動，一直盯著客人。
「那不只是金丹，玉佩的用處有許多，用在天機術上是機心，在某些時候、某些地點，它是一枚鑰匙，或者說是請柬。」
「你沒獻給皇帝？」
「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大人聽說過撫治衙門裡的深坑吧？」
胡桂揚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原以為玉佩是新奇之物，原來朝中重臣和宮裡的皇帝早就在服食。
「我……你……」
胡桂揚也跟著笑，「太監懷恩是另一個來源？」
「那我還是當自己不知道吧。」胡桂揚仍想一見面就殺死何百萬。
「我得到的消息可能比你多一些，據說鄖陽府某處乃是玉佩之源，將其毀掉，金丹就成無源之水，服食過後，再也不能補充。」
「能與大人聯手當然最好，我現在可是一頭霧水。」
「瞧，這就是我們了解到的全部含義。」
「原來我們找何百萬不是為了殺死他？」
胡桂揚想了一會，「這正是何百萬最常用的手段，讓你好奇，讓你疑惑，讓你不解，讓你追索，讓你求解，讓你抓耳撓腮，最後讓你相信。玉佩簡直太神奇了，可我不想探究秘密，只想找到你所謂的丹源，因為我知道何百萬一定會在那裡。不管誰想保住他的性命，我都會一見面就動手。」
「嗯，既然大人想毀丹，為什麼又讓錢貢送丹呢？」
「所以少保大人此來鄖陽府也是想得到更多金丹？」
「六分吧？」
錢貢起身接函，轉給胡桂揚，又hetubook.com.com回原地跪下。
又一位少保大人，面目清癯，略帶病容，只是穿著比較簡樸，一身灰藍道袍，腳穿厚底布鞋，像是一名失意的雲遊道人，與何百萬確有幾分相似。
道士這才出屋，邁過門檻時又瞪胡桂揚一眼。
「算是其中之一，他畢竟就在鄖陽府。」商輅微笑道，任誰都能猜到撫治原傑會給首輔傳遞消息。
兩人沉默了一會，胡桂揚道：「我都不知道該問什麼。」
商輅似乎了解那晚皇宮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不說，胡桂揚也不問，這是身為錦衣校尉最基本的要求：時時豎起耳朵，唯獨不可打聽宮裡的大事小情。
商輅搖搖頭，嚴肅地說：「恰恰相反，我希望能夠銷毀所有金丹。」
商輅盯著胡桂揚，「這就是機緣，你和我，想不聯手也不可能了。」
「哈哈，該說的我會說，不該說的，抱歉，必須保密。咱們也算有緣，我想毀掉丹源，你想殺死何百萬，要做這兩件事或許要走同一條路，錢貢也算有功，將你帶到我面前。」
胡桂揚走回門口，向外面的眾人喊道：「沒事啦，一場誤會，大家休息吧，等我一會。」
「比較麻煩，我已派人去追原傑的遺體，看看是否留下線索。撫治衙門裡的深坑也算一條線索，但是被你堵死，我打算明天去趟城北，據說那裡有口深井，無端變深，或有端倪。」
「好，就憑『僬僥人來』四個字，我想我能找到丹源的準確位置。」
「生死乃是www.hetubook.com.com大道，金丹並不能帶來長生，只能帶來長生的幻想，所以我刻意遠離金丹，讓錢貢走水路帶著它。」
胡桂揚不想再隱瞞了，從懷裡取出原傑留給他的小木棍，推向商輅，「真巧，這件東西，原撫治托我轉交給大人，或者懷太監。」
「你就不想了解金丹的秘密？它為什麼會有諸多奇效？」
「請大人解釋一下鑰匙、請柬是怎麼回事。」
「那是他不了解金丹的用法，如今他已後悔莫及，我也一樣。」
「沒關係，我身上攜帶的玉佩多，不在乎再有一個。」
胡桂揚沒有下跪，甚至沒有拱手致意，「不像。」
「何百萬？」
「原撫治就是大人的消息來源吧？」
「我一問就錯，還是大人自己說吧。」
商輅收起笑容，「『六分少保』能向『十分校尉』說幾句話嗎？」
「我沒練過天機術或者火神訣，但我服食過金丹。」
胡桂揚不是西廠愛將，更不是主力，所以汪直沒對他說實話。
「嗯。」胡桂揚決定還是不開口為好。
商輅笑著點頭，即使心裏不信，臉上也沒表露出來。
商輅臉色驟變，隨即緩和，猶豫一會，有些尷尬地說：「你知道的事情不少，看來我低估你了。嗯，懷恩有時會給我一些消息，很重要的消息。希望你能保密，我已告老還鄉，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鄖陽府，更不應該與內侍來往。」
錢貢領胡桂揚進來，一進屋就跪在地上，「大人，這位就是胡校尉。」
「我若是無禮，就表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上說相信，然後暗地裡調查，我說六分相信，那就是六分，實話實說，沒有虛假。」
「不多了，我本指望得到原傑的幫助，誰想他突然離去，據說已在路上逝世，唉……」
「可那時我已被何百萬徹底迷惑，相信他的每一句話，真以為會有『祖神之子』，這位神子能夠提供無限的金丹。當然，何百萬被挫敗了，你的功勞不小，但是金丹的來源也沒了，何百萬就此消失，一直找他不到。」
「唉，你沒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不提也罷，總之我已確信金丹無益於世，於是找人冒充我返鄉，自己則悄悄來到鄖陽府，希望能夠阻止一切，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找到。」
「對，但我們兩人都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僬僥人是侏儒矮人，對吧？」
「我真羡慕大人的消息來源，能讓人相信許多事情。」
「金丹前期有效，後期有毒？」
道士冷淡地說：「趙瑛是正常人。」
「我讓錢貢攜帶玉佩，一是害怕一時忍受不住會服食此丹，二是擔心路上不夠安全。唉，錢貢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玉佩很危險，所以一有機會就將它轉交給你，但他不敢不來鄖陽府。」
「去吧，我很安全。」商輅道。
「後來我已經離不開金丹，幾日不服，就會萎靡不振，心情煩躁，沒法處理政務，這時我才察覺到問題嚴重，因為金丹全由何百萬一人提供，再這樣下去，我會成為他手中的傀儡，甚至宮中……」
「行走在外危險重重，當然和*圖*書要隨身帶著證據，以備不時之需。」商輅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伸手遞來。
胡桂揚無謂地撇下嘴，不覺得錢貢有功，「大人還能告訴我什麼。」
「先說簡單的事情吧，將胡校尉牽扯進來並非我的本意，我當初安排錢貢將紅玉送到鄖陽府，絕沒想到他竟然因為害怕危險，將任務轉嫁他人，更沒想到這位『他人』會是趙瑛的義子。」
道袍少保露出微笑，「我的確是商輅。」
「能，但是需要練過的人相助。」
商輅一驚，急忙拿起，熟練地扭開，取出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再變，半晌方道：「你看過了？」
「沒練火神訣也能服丹？」
「經驗不足，越想隱瞞，反而越容易暴露。」
「石砸、火燒、水淹、刀砍……能用的招都用上，反正要消滅得乾乾淨淨。」
「你有證據？」
「我在乎。那枚紅玉很重要，我走陸路提前趕到鄖陽府，一直在等它的到來，結果卻是一場空。」
商輅再笑，錢貢卻顯出憤怒，「胡桂揚，不可無禮。」
「對，最初是他，後來是……外面那位。」商輅不肯透露那名道士的姓名，「我前前後後服食過十一枚金丹，前期效果極佳，精力充沛，整夜不睡次日也絲毫不露倦容，我一度以為這就是長生不老的神丹。」
「他居然能忍住誘惑不服食金丹？」
「請大人放心，我的嘴很嚴，而且與南司、西廠的上司關係不佳，無從告密。」
商輅點點頭。
「目標是金丹，如有金丹，人不重要，但這種事沒法明說，所以你不知道hetｕboｏｋ.ｃoｍ.ｃoｍ，東、西兩廠的廠公應該是知道的。」
胡桂揚將信小心地放回函中，遞給錢貢，再由錢貢原物奉還。
「你換一個給我看看。」
胡桂揚肅然起敬，他這輩子還沒見過皇帝的字跡，於是又看一遍，贊道：「好字，有幾個我都不認識。」
商輅大笑，向站在門口的道士說：「錦衣衛當中居然有這樣的人物，趙瑛當年也沒有如此的坦率與膽量。」
「還有人看過？」
「信了？」商輅問。
胡桂揚笑了笑，「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商輅點頭。
商輅笑了兩聲，「有些地方你與趙瑛的確很像。」
胡桂揚不將道士放在心上，走到桌前，與商輅互請，先後落座。
「其實我找的是何百萬，你跟他有幾分相似，又不肯記名在冊……」
「別人看過，告訴我內容——僬僥人來。」
胡桂揚抽出紙張看了一會，「這是宮裡寫給少保大人的信，上面有印，是親筆信？」
「即使只像一分，少保大人的地位也比我高得多，願意跟我說話，是我的榮幸。」
錢貢慌忙道：「胡校尉，別亂說，這真是少保大人，如假包換……」
「當然，可我來晚一步，原傑已經離開，東廠與南司佔據衙門，我一直進不去，可我相信，深坑並非源頭。」
「如今不比從前，金丹到處都是，總能想辦法再得到一枚。」
「大人氣色不錯。」
「希望如此。」
「如果找到丹源，你打算怎麼處理？」
商輅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怎能不獻？若是沒獻，今日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可我非常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