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奏·龍脈之血
第七百八十七章 對不起

可惜,沒想到會噎住人。
「他把田地賣了,去城裡的工場打工,臨走之前把家裡的魚乾給我。可是沒兩天,他就被送回來了,被工場里的機器扎斷了一隻手,感染了,這裏又買不到葯,我沒辦法幫他退燒。他就死了。」
蓋烏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撐不起最後的重量。
很多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偷偷看他,然後在私底下悄悄爭論他眼睛完好的話,那一雙眸子會有多好看。
明明衰老到走路都要撐著拐杖,可是擁抱卻令夏爾有一種窒息感。
蓋烏斯終於回過頭來了。
……
不像是秘書,也不像是能夠勝任這個機靈麻利的活兒,甚至和所謂的政治的大智若愚絲毫不沾邊。
他轉身離去。
只是看著遠處,凝視不遠處村莊的炊煙,看著夕陽緩緩落下。
蓋烏斯回到馬車之後,馬車便悄無聲息地駛進了黑暗裡。
他拍打著蓋烏斯地後背:「好啦,等我養好傷就回去幫你,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除了有限的幾個護衛,和暗中的保護者,沒有人知道這個溫和又俊秀的年輕人是神之子。
「看過了嗎?」
「最好還是帶一個吧,我做飯不怎麼好吃,都是蹭別人的。」夏爾笑得有些尷尬。
而且脾氣很好,手工活也不錯,還是個醫生,會用一些草藥治高燒。
他翻了半天,在家裡只找出了一袋魚乾可以用來招待人。
「太咸了。」
蓋烏斯拿著魚乾反覆看了一下,勉為其難地塞進嘴裏咀嚼了兩口,咬不動,囫圇著吞下去了。
黑暗中,漫長的沉寂里。
「快回家吧,該吃飯了。」
蓋烏斯沒有回答。
然後噎住了。
蓋烏和圖書斯沒有說話。
夏爾勉強地笑了笑,起身想要送他,卻沒有想到,那個老人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來到這裏才半個月,所有人都喜歡他。
蓋烏斯後退了一步,最後看了夏爾一眼。
……
「再見。」
「呃,先生……」
很多人都用一些麥子來換他幫自己家幹活兒,夏爾也樂此不疲。
他說,「六年前就開始了,我一直以為可以控制,我以為我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哪怕一段時間都好。」
蓋烏斯推開車門,卻沒有站穩,踉蹌了一下,警衛想要攙扶他,卻被他揮手,粗暴地推開。
他用力地抬起殘存的眼睛,凝視著蓋烏斯,獨眼之中彷彿還存留著曾經的輝光,像是火焰:「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世界!」
他抬頭,看著老人,露出笑容。可惜,帶著一隻不怎麼好看的眼罩,笑容就變得讓人可惜。
夏爾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霍夫曼先生,就是送我魚乾的人,前些天死了……」
雪落在他的臉上,遮住了那一雙漆黑的眼瞳。
帶著一絲衰老,還有更多的,是夏爾熟悉的決絕和憐憫。
「沒有。」
就像是經歷了漫長的苦行,卻難以企及道路的重點,無法遏制心中的疲憊和難過,還有……不甘。
門前面的板凳上,陪小孩兒打鬧玩耍的年輕人笑了笑,將幾個剛剛做好的木頭玩具送給了他們,哄著小孩兒們離去。
蓋烏斯疲憊地低下頭,閉上眼睛:「我快要死了。」
蓋烏斯沒有說話。
很久不見,夏爾也並不覺得生分,依舊話癆:「這裏挺好的,康斯坦丁先生,你有空的話也應該來住一住。和圖書我養的雞快要出欄了,剛來的時候才那麼一點,晚上睡覺得放進屋子裡,嘰嘰喳喳地叫……」
蓋烏斯愣住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康斯坦丁先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夏爾看著自己指頭上的繭子和疤痕:「村子里的很多人都像霍夫曼一樣,還有很多孩子,剛才那個小孩子就是他的小兒子,過兩天他也要去城裡做工了,他簽了三年的合同。明明在工場里賺不到什麼錢,做苦工,像奴隸一樣工作半年只能賺那麼一丁點。可不工作就會餓死。明明地里豐收了,但糧食不賤價的話,根本賣不掉。想要買的話,卻又貴得買不起,甚至買不到……康斯坦丁先生,這究竟是為什麼?」
「別人送的,鹽放的有點多。」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亞伯。」
馬車上,沉默等待的男人遞過來一份文件夾。
難掩疲憊。
馬車停在了宮殿前面的雪地上。
傍晚的時候,馬車停在了村莊外面。
唯一可惜的,就是瞎了一隻眼睛。
那麼用力。
蓋烏斯說:「等一下就走。」
夏爾雙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沒、沒關係啦,沒關係,只不過是吵架而已……時候你已經不早啦,先生你趕快回去休息吧,說不定半夜又會開會。」
在門前,有幾個在爛泥里玩鬧的小孩兒看到了他,便有些害怕地躲遠了一些。
夏爾問他,「他們已經為這個世界犧牲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再犧牲下去?」
「抱歉,對此我無能為力。」
「夏爾,這不是你的錯。」
老人從馬車上走下來,撐著一支手杖,長筒皮靴踩在村子里的泥地上,踩著m•hetubook.com.com雞鴨的糞便,走到村莊的裏面。
「好久不見,康斯坦丁先生。」
「我已經恢復好啦。」
忽然之間,夏爾有些恍惚。
許久,許久,直到夏爾激動的神情再難以為繼,無力地低下頭,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上去有些年紀了。
他的神情是平靜的。
就這樣,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黑暗裡。
夕陽落下了,寂靜的暮色到來了,遠處的山野中傳來了野獸的叫聲。
直到五分鐘后,蓋烏斯才緩過氣來,苦笑。
「嗯。」夏爾點頭,沒有說話。
就像是同自己的兒子道別那樣。
「落在車上的東西。」那個男人說,「體檢報告,我覺得應該是你的。」
他終於還是說出了殘酷的話:
「我的身體里長了一個腫瘤,就在這裏。」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腦:「和神經長在一起。」
夏爾愣住了,手足無措。
蓋烏斯撐著手杖,從凳子上起身,最後將帽子帶好,向他道別:「抱歉,沒有顧忌你的病情,又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為了避免引起像以前那樣的騷亂,夏爾這些日子都在這個國都附近的小村莊里秘密地療養休息。
只是看著他。
「夏爾,你還記得我在聖城時跟你說過的話嗎?」他說,「痛苦總會過去的,一切痛苦都會過去。這個世界不是完美的,夏爾,總有遺憾,這是人力所不能及。」
……
悄無聲息。
「對不起。」
「很多事情,夏爾,我很難說明白。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可為了未來,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犧牲一代人,用一代人的血去換後續百代人的興旺。」
蓋烏斯撫摸著文件夾的封皮,許久和*圖*書,將它丟到了旁邊的空位上。
「我去拿水……」
「對不起,夏爾。」蓋烏斯的聲音沙啞:「對不起。」
轉身離去了。
「嗯。」
他長得不像是這個村莊里的農夫,實際上,哪怕是貴族中也很少有人像他那麼俊秀。
漫長的沉默。
蓋烏斯拿過文件夾,晃了一下,勉強笑了笑:
他裹緊大衣,卻依舊寒冷,自言自語:「對不起,夏爾,對不起……」
感覺很尷尬。
「真是嫉妒你啊,夏爾。」
依舊沉默。
「可本來可以不需要這樣啊。如果現在的人都無法活下去,百代的興旺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送他的人是一片好心,如今的鹽很貴,魚乾反而不值幾個錢。
夏爾搖頭,茫然又憤怒,完全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回答:「康斯坦丁先生,以前你告訴我,你要創造一個新世界,讓很多無家可歸的人擁有容身之地,會讓很多人過的很幸福。我們不是已經成功了嗎?我們明明已經做到了……可它為什麼還是這麼殘酷?」
「我知道,我只是難過。」
他輕聲嘆息「以前的時候,很多事情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認識你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老了,不是那個精力無限的年紀了。」
「你無能為力的話,讓我來吧,先生,我可以!」
「亞伯,請你……殺死他。」
只是遲鈍而已。
弄髒了的話,他們賠不起。
夏爾尷尬地解釋。
「偶爾給自己放個假吧,先生。」夏爾笑了笑,「夏天的時候,這邊的河裡還能釣魚,我可以陪你一起。」
那個老人穿著厚實的大衣,頭上戴著禮帽,手裡的拐杖和皮靴也都很值錢。
木訥又蒼老。
夏爾說到這裏,苦和-圖-書澀地笑了起來:「如果是以前就好了,以前我還有力量,可以救他。」
夏爾笑了笑,用褲子上的圍裙擦了擦自己的手,「我去幫你找點喝的去。」
他激動地向前,站在蓋烏斯的面前:「我還有一隻眼睛,我還有這麼多血,我可以給你奇迹,先生,不論你要多少都可以!」
「我們不是已經勝利了嗎,先生。」他問,「戰爭已經沒有了,很多人都很努力的在生活,可是依舊很難活下去。聖城被打倒了,可是很多討厭的事情依舊在繼續。活不下去的人,還是活不下去。」
「看到你住的不錯就好,儘快好起來,沒有你,很多事情我都忙不過來。」蓋烏斯懷裡抱著帽子拐杖,抬頭揉了揉頭髮,斑駁的頭髮就變得有些亂糟糟的。
他佝僂地彎下腰,撐著膝蓋,彷彿筋疲力盡。
……
白色的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來看看你。」
「太晚了,夏爾,休息吧,我也該走了。」
「嗯,夏爾,好久不見。」
老男人搖頭。
蓋烏斯點頭,「等它們出欄的時候我再來吧,要不要我帶個廚師?」
他說,「夏爾,這是必要的陣痛。」
夏爾沒有等到回答。
「嗯,再見。」
那個老男人像是愣著神兒,沒有什麼反應,也沒什麼安慰的話說出來。
「不用了,我就是來坐坐。」
在高牆之外,帕格尼尼沉默地佇立在陰影中。
蓋烏斯撐著拐杖,緩慢地走到他旁邊,然後坐在那一張沾著泥巴的凳子上,似是疲憊一樣,長舒了一口氣。
有人輕聲哽咽。
「怎麼了?」蓋烏斯問。
蓋烏斯聽完,反而有些欣慰:「交到新朋友了啊,夏爾,我說過的,大家都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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