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闖紅燈了啊?那明天自覺點去交管所交錢。」溫仲華習慣性地搶在所有人之前開口。
那服務員趕緊遞上已經打開的五糧液和一個小酒杯。
秦風懶得攙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順便還在桌底下拉住蘇糖的手輕輕一握,給了她一個暗號。蘇糖很有默契,乖乖地聽老公話,乾脆不和那餐館老闆有任何眼神接觸。
房間里氣氛正詭異的時候,屋外忽地響起一陣腳步聲,章釗平帶著一群肩上兩毛起步的民警,端著他那個巨大的啤酒肚,小跑著衝進了屋子。
秦風聞言愕然,沒料到這警察居然這麼嫩,連最起碼的江湖規矩都不懂。
一群基層官僚就這麼站在包廂里扯著,全都把餐館的老闆當空氣。
秦建業被溫仲華間接駁了面子,更是瞬間黑了臉。
溫仲華聞言一怔,舉著酒杯的手,慢慢放了下來,臉色微微變化。這酒要是接著喝吧,似乎有點違反組織紀律,可是不喝吧——他總不能把已經喝進肚子的那兩杯吐出來吧?
喝完后把酒往桌上一放,又換了一個乾淨杯子,給秦建業滿上。
「小秦,小蘇,今天你們小兩口受驚了啊。這是我工作沒做到位,我先自罰三杯。」章釗平說著,就扭過頭來,衝著正處在煞筆狀態的餐館老闆吼道,「愣著幹嘛啊?叫人拿餐具過來啊!沒看到這裏這麼多人嗎?你這人到底會不會做生意啊?」
「哪個黃律師?」秦建業沒反應過來。
要是溫仲華沒走,今天這場吃飯排座的戲,對他來說倒是很生動很有學習價值的一節課。
溫仲華腳步一頓。
派出所所長助理這個崗位,絕對屬於體制內的天才發明。我大天朝公務員體制極其複雜,公安派出所理論上本該是正股級編製,但偏偏絕大多數所長都是副科級的幹部,而下面的副所長,往往又各有級別,正股、副股都有,操作性十分靈活,所以這也就給了公安系統不同於其他體制系統的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基層官帽的便利性。就像溫仲華這個所長助理的職務,你給他定個正股,貌似說得過去,定個副股,彷彿也有道理,保持科員級別,那就更加沒有問題。如此一來,溫仲華肩上掛著相對於他這個工齡已經牛逼上天的警銜,而職務的行政級別,他的上司又能向檢察機關或者公眾給出靈活的解釋,這樣既不得罪徐毅光,又不公然和組織紀律唱反調,然後等小溫同志干滿兩三年所長助理,到時候再給丫安排個副所長乾乾,那時溫仲華警銜和職務相對等,東甌市公安系統內部的這筆黑賬,也就水到渠成地洗白了。
諸如秦風這種全國知名的人物,大致對應的接待規格,至少也應該是正縣級官員陪坐。而以溫仲華現在的這點分量,其實根本沒資格和秦風同坐一桌——不說秦風,甚至就是剛剛失勢的秦建業,溫仲華在這位前鎮黨委書記面前,也理當表現出應有的尊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喝著大酒,夸夸其談。
秦建業今天挨了揍又丟了面子,秦風不可能給他補償,而那些小混混,就算弄死一次,想來也不夠秦建業解氣的,所以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只能委屈飯點老闆出血了。
等到溫仲華和夏警官出了門,章釗平笑嘻嘻地把包廂房門一關,一群所長、副所長外加上一個秦建業,就很自覺地按照官大官小,圍著桌子坐下來了。秦風和蘇糖是上賓,沒挪屁股,章釗平最大,挨著秦風坐下,然後另一邊拉上秦建業。另外幾個所長,則一左一右地以秦風和蘇糖為中心散開,可挨著蘇糖的那個所長,又很謹慎地特地和蘇糖隔了一個座坐下。
可餐館老闆殷勤的表現,卻沒換來秦建業一聲好。
「黃秋靜吧?」秦風看著章釗平接了句,「我們沒給他打電話,找他幹嘛?」
「秦總,我今天看新聞上說你不在微博網幹了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溫仲華飄得有點大,喝了點酒,就跟秦風稱兄道弟起來。秦風倒是無所謂被人勾肩搭背,反正也不會掉幾兩肉,可邊上跟溫仲華同來的警員老夏和秦建業兩個人,卻都用一種看煞筆的目光看著溫仲華。
「我不是大人,我也是老百姓!」秦建業得理不饒人,沒好氣道,「你們要是一開始就報警,現在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你們為什麼不報警啊?那個女的呢?你們這裏管事的那個呢?」
「東甌市這幾年發展得快啊,我00年上大學之前,我家附近連網吧都沒有,結果四年讀完從外地回來,好傢夥,遍地都是小網吧,以前那些街機的遊戲廳都找不到了……」西部飯莊的包廂里,年輕警察的聲音,就像火一樣充滿熱情。溫仲華此時是激動而意義的,誰能想到,他才剛考進公安系統兩年,肩上的星星就比同年參加工作的人多了2顆——這種程度的破格提拔,事實上已經明顯違反了組織規定,可問題是徐毅光發了話,東甌市的政法系統內部也就只好集體裝傻,而且以徐大局長的威望,這事自然還沒人會吃飽撐著去舉報。於是上個星期,剛剛立了個人二等功的溫仲華就接到調任通知,被派到了翠微派出所擔任所長助理。
溫仲華自然不敢不聽章釗平這個分局局長的話,他不甘不願地站起來,正要往外走,秦建業忽然又補了一刀,悠悠說道:「這個小同事,辦事能力還欠缺啊,還需要多鍛煉幾年。」
姓夏的警察咳嗽了一聲,對溫仲華道:「阿華,秦書記是當事人,你不要亂說話。」
秦建業點點頭。
「就被踢了一腳,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秦建業當然不敢說自己傷到了,現在正是自救的關鍵時刻,身體要是出點毛病,那希望可就渺茫了。
「我缺你家這頓飯嗎?還是沒喝過酒?」秦建業板著臉,說話根本一點情面都不留。要說像阿www•hetubook.com.com慶樓那種字型大小的老牌酒店,如果秦建業在店裡出了類似今天的事情,給徐國慶四兄弟一點面子,那倒還說得過去。可西部飯莊這種大排檔級別的,在秦建業眼裡算個鳥蛋啊?
溫仲華張口結舌,死都想不到領導居然也會說出這種話來。
跟過來的幾個派出所所長倒是與有榮焉。
國內金融、科技行業的新貴,甌投的董事局成員、理事會副理事長,市委陳書記的座上賓啊!
「找他來教育小朋友啊。」章釗平笑呵呵說著,拿出手機一看,卻發現沒電了。
溫仲華立馬端起杯子,很豪爽地一口乾掉。
「人不舒服?」秦建業冷哼一聲,「我剛才都差點被人打死了,她能比我更不舒服嗎?」
反倒秦建業原本笑眯眯的臉,這時卻拉了下來。
只可惜,領導來了,他就沒資格留下了。
秦建業笑了笑,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啤酒,對他舉杯道:「你們工作辛苦了,我敬你一杯。」說著,又向溫仲華晃了一下。
姓夏的警官沒有要提醒溫仲華的意思,他也沒有喝酒,更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吃飯吃菜。
章釗平一秒變臉,對秦風笑了笑,緊接著又當場變回來,呵斥溫仲華道:「還傻坐著幹嘛?還不出去做事?」
章釗平卻不這麼想,還是很謹慎地說道:「你待會兒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要是有必要,順便給你弄個輕微傷的證明。」
秦風是誰啊?
餐館老闆很雞賊道:「她說人不舒服,我讓她先下班了。」
倒是秦風,一臉無語望蒼天的樣子,對章釗平道:「章書記,我不是那種人……」
餐館老闆這下就有點尷尬了,傻笑兩聲,硬著頭皮道:「秦書記,您大人有大量……」
秦風禮尚往來,回敬一杯。
餐館老闆一瞧來了個更狠了,立馬跟孫子似的就客串服務員去了。
秦風發的幾篇學術論文,眼下已經有一部分成為了東甌市下一個五年規劃的重要內容,這消息從市委政策研和_圖_書究室出來,東甌市的各級官員,多少有已經有所耳聞。
正猶豫不決間,包廂的房門再次被打開,走進來一個大背頭梳得油光發亮的中年男人。一進門,就用十分誇張的語氣道:「我有罪,我有罪,各位領導,各位老總,我來晚了。剛才店裡一給我打電話,我就馬上趕過來了,路上紅燈都闖了兩個!」
甚至還有傳聞說,市委正打算邀請秦風,專門給市領導上一堂網路時代的經濟課,如果傳聞不假,那麼毫無疑問,秦風就已經成了東甌市政府機構主要智囊成員之一。再加上他的商業背景,在翠微派出所所長這群基層鄉科級的幹部看來,這可是要通天的人。能和這個層次的人喝一回酒,以後吹牛逼都能多點談資有沒有?
「用我的吧,我手機里也有他號碼。」秦建業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那部神一樣的諾基亞,連電池板都被踢飛了,居然還能用。
可就在這時,坐在秦風身邊的溫仲華,忽然又開了口,笑眯眯地對秦風道:「秦總,我看算了吧,他們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怪只怪蘇小姐長得太傾國傾城,把蒼蠅給招來了。人家飯店也是無妄之災,咱們還是得體諒啊。」
秦建業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年輕警察截然不同的表現,突然挪了個位置,坐到姓夏的警官身邊。
社會人士,顯然也是分等級的。
姓夏的警官卻笑著抱歉道:「秦書記,我還沒下班,現在不能喝酒。」
溫仲華一愣,竟指著秦風道:「是秦總叫我喝的。」
餐館老闆冷汗都要下來了,臉上的假笑幾乎都快維持不住。
章釗平端起酒瓶,拿起酒杯,動作和剛才餐館老闆敬秦建業如出一轍,敬了秦風三杯。
他先是看了看秦風和蘇糖,見這兩位VIP完完整整而且情緒穩定,總算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一瞧溫仲華坐在秦風身邊,跟前還放著杯半滿的啤酒,秦建業則孤零零地被撂在桌子的一角,立馬沒好氣道:「溫仲華,你幹嘛呢?上班和_圖_書工作時間,警服都還穿在身上就在這邊喝酒,像什麼話啊?有你這樣當警察的嗎?」
那明顯是餐館老闆的男人,卻只是朝他傻笑了兩聲,接著便徑直走到秦建業跟前,彎下腰來,一臉諂媚討好道:「秦書記,今天千錯萬錯,全都是我們店裡的錯,更是我本人的錯,是我對店裡員工的管教不到位。這樣,這頓飯,我請了。我再自罰三杯!」
「對對對,小蘇你不用喝,今天來的都是自己人,全都是叔叔伯伯,我們喝酒都是自願原則。」章釗平睜眼說著瞎話。
餐館老闆連到三杯,都是一口悶掉。
卻見章釗平轉過身來,對跟在身後的翠微派出所所長,也就是溫仲華的頂頭上司道:「聽到沒,秦書記說要多鍛煉這孩子幾年,以後就是你的責任了。」
說著話,向跟在身後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姓夏的警官見秦建業挨過來,趕忙起立,畢恭畢敬道:「秦書記,我吃完了。」
溫仲華被同事當面敲打,不禁也眉頭一皺。
餐館老闆此時有些絕望,甚至連看到蘇糖那張精緻到沒朋友的臉,都興奮不起來。
章釗平這貨無敵了,怒問道:「秦總要是叫你吃屎你去不去吃?」
蘇糖見狀也學著要喝,卻被秦風按住,柔聲道:「你不用喝的。」
章釗平跟蘇糖說完,這時才關照起身邊的秦建業來,問道:「建業,你剛才沒受傷吧?」
章釗平左右看看,忽然又問:「黃律師還沒到啊?」
他轉過頭,看了看桌前的另外幾個人。
派出所所長急忙點頭說是。
餐館老闆一邊流著汗指揮店裡的服務員,一邊在心裏叫苦不迭。他後悔啊,早知道一開始就報警了,不就是一群混混嘛,跟眼前的這群警察爺爺一比,他們簡直都是和藹可親的社會朋友好不好?
不等半分鐘,外頭匆匆跑進來一大群服務員,給半個中心區公安系統的老爺們擺上了碗碟——至於外面的生意,今天已經沒有必要做了。伺候不好這群人,明天這店也不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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