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借艇割禾(上)

正說話間,一處院落已在眼前,門上烏龜見陳望來了卻不行禮,只冷冷道:「蘭姑還沒起呢,你等晚上再來。」
「范小友別誤會,我可不是來找你打架的,你把方才的手段拿出來,我便吃不消。我姓陳,陳望,是咱們南海縣的廩生。方才的衝突,我全都看見了,這些不成器的東西如果想要打官司,我可以為你做證。」
陳望毫不客氣一眼瞪回去,「告訴蘭姑趕快起來,我請來一位幫手,保證玉嬌當上花國狀元,讓她出來相見。」
兩側房舍看似是殷實人家的門樓,但是門首戴青頭巾,系燈線褡膊的男子,便已經點出這裏的性質;秦樓楚館。
范進的體型,屬於那種典型的文人秀士,高挑而纖瘦,體型並不算十分強壯,從體態上看,遠不及對方黑面書生來的強壯。可伴隨著這一拳落在臉上,那黑面書生悶哼一聲,踉蹌著倒退而出,後退兩步人便倒在地上,兩手托著下巴,在地上翻滾。
他說著話,人已經向前跨出一步,右手握指成拳,一記利索的炮捶,向著對面秀才面門搗出。拳風激蕩之下,對方那頂破爛方巾縫隙里露出的幾縷髮絲,被吹的向後飛起。
「對你這個年歲的人來說,去的早了點,不過按我說,早點去也不算錯,若是到了我現在這個歲數,再去也沒什麼用。富貴巷紅袖招,蘭姐兒的院子。她那有個新姑娘需要打名頭,正好借你的妙手,畫一幅美人圖。蘭姐兒人很四海,只要你的美人圖畫的好,潤筆一定會豐厚。再和_圖_書說我看你的筆法,學仇十洲必是清出於藍,有了這門手藝,其實考不考功名都不算什麼。比起虛名來,還是趁著年輕,過幾天逍遙日子實在。」
擋住面前揮過來的拳頭,接著就是一記擒拿手法,在慘叫聲中,一記肘擊就轟在對方臉上。另一人的拳頭剛剛揮到,范進就已經合身抱過去,膝蓋猛起,那倒霉蛋就捂著小腹蹲在地上。
范進臉上的表情並不如何憤怒,而是有些戲謔或者好笑的看著他們,一連打倒這麼多人,他身上臉上卻不見傷,這讓對面的秀才更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鬆開拳頭,邊後退邊問道:「你……真是范進?」
范進的拳頭,在離書生面門只有寸許之處猛然停下,但是那書生兩眼一翻,人卻依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范進冷哼一聲,「就這點膽子,也敢學人出來打群架?」
范進並沒有動地方,只把後背靠牆,保證背後不受攻擊,隨即就揮起拳頭,朝面前的書生打去。在前世因為唱京劇,打把子是必修的功課,在這一世自穿越后,武術鍛煉也沒有停頓過。加之跟梁盼弟學過技擊手法,范進非但不是文弱書生,反而是技擊健兒。
但是仔細想來,這並不為怪。以畫春工聞名的仇十洲、唐伯虎畫作為例,畫中美人也大多與本人相去甚遠,相貌亦不見得十分出色。清樓之中不求意境,但求美感,范進這種寫實派畫技,顯然更符合需要。就是不知陳望身為廩生,何以為行院奔走。
他的年紀已經不m•hetubook.com•com小,足有四十幾歲,氣質上也偏為儒雅,想來不會是打手之類。頭上一樣有方巾,一看而知是有功名的,見范進看向他,他連忙一笑。
這幾個附生平素在街上打人的事做了不少,由於有生員身份,只有他們打人,沒人敢回手,從不曾吃過虧。以多打少,居然對方敢還手,還先打傷了自己人,讓這些書生頗有些詫異。前沖的勢頭微微一頓,隨隨即便憤怒地叫道:「這廝敢打人?扯了他去見官啊!」
五指叉開,一記巴掌扇在一人臉上,這記耳光聲並不響亮,反倒顯的有些沉悶,被毆者踉蹌著退了兩步,一臉迷茫的捂著臉隨即倒在地上。一名書生大叫著衝上來,卻發現身邊的同伴已經倒了一地,自己竟是一個人面對著目標時,衝鋒的勢頭生生頓住,兩眼看著范進,竟是有些迷惘。
本來幾個人約好了一起動手,怎麼想也是必勝之局,不想卻一腳踢到鐵板,幾個人都被打翻了自己肯定不是對手。秀才既驚且懼之下,面對這一拳,根本無從防禦,只覺得一股凜冽勁風撲面而來,一隻拳頭在眼前不斷放大……
他手裡那幅正是范進為王掌柜畫的鉛筆素描,范進點點頭,陳望笑道:「范小友筆下春風,佩服佩服。現在正有個地方,需要范小友的丹青妙手,且隨我去,包準有一筆財可發。」
秀才之中分三六九等,像是陳望這種頭名廩生,享受朝廷月給俸米,是秀才里最高級那一等。如果是秀才之間的衝突,廩生www.hetubook.com.com說話較附生管用,也自是情理中事。范進不知對方來意為何,只好道聲謝,等著下文。陳望從袖裡拿出一幅畫道:「范小友,這畫是你畫的么?」
「陳朋友,那你呢?」
陳望並以為忤,反倒是一笑,「范小友有此懷疑倒是尋常事,我跟你說句話你就知道了,你考童生找的廩保,就是我。既做師娘又做鬼的事,我可做不出來。」
「那沒什麼,有畫像就很好。憑你的手段,我保證今年的花國狀元,非是玉嬌不可。」陳望興緻不減,拉著范進七拐八繞,時間不長,便已來到一條巷子之前。
范進心頭雪亮,眼前的陳望,是個放當不羈的狂生,不知是否也和唐寅一樣于科場上受過極大挫折,總之對於科舉是沒什麼追求了。非但如此,還拉著別人放棄科舉,這便讓人有些無可奈何。
范進邊說邊在兩個書生身上各踢一腳,彎腰揀起自己放在牆角的布招,起身就待離開。卻見在這條街的出口處,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個著青衫的儒士。那人朝范進點頭一笑,「南海案首果然文武雙全,不但做的一手好文章,還耍的一手好拳棒,佩服佩服。」
「沒錯啊,我就是范進,南海縣試案首范進。我府試不第,糧差也被奪了,在省城賣賣畫也不妨礙誰的事,你們卻還要上來湊趣,真當書生不敢打人么!」
「小友,等你真戴了方巾,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朝廷廩米一如官俸,是指望不上的,何況陳某當初幾百畝田地,都送在北里之中,m•hetubook.com.com區區月給糧米又值幾何。我看范小友你這招牌,用的是六如居士詩作,想來也是我輩中人。真難得你年紀輕輕,就能看破功名二字,知曉八股文章無非文枷字鎖,將我輩在那書山學海中枷號一生,北闈風光何如北里風景?我是到三十歲上,才想明白這一層,你開悟比我早了十幾年,必是個有慧根的。與你這個小朋友,我是交定了,隨我去,沒有你的虧吃。這蘭姐兒手下,頗有幾個很好的女子,到時候我幫你介紹……」
陳望似是此地極有名的角色,一路走來,門首的烏龜茶壺差不多都要向他行禮唱喏,他則坦然受之,毫無羞意,反而對范進道:「此輩不通文字,不配與我等為伍,今後切記,不可對他們有絲毫好顏色以免亂了禮數。」
紅袖招的名字范進是聽過的,知道是廣州城裡,一處頗有名氣的行院,蘭姐兒想必就是「七十鳥」之屬。沒想到,第一個看中自己素描手藝的,竟是清樓中人。
陳望將方巾的鴛鴦飄帶瀟洒的一甩,「能得蘭姐兒一笑,千金不易。何況,我平日吃用她的不少,現在哪還能賺她的錢?」
范進聽了大疑,「陳朋友你不是廩生?」
兩人說話間已經離開那條巷子,范進卻停住腳步,看著陳望道:「陳朋友,咱們初次見面,你便說有筆財可發,實在讓范某有些不敢相信。讀書人不該言利,你是個廩生,怎麼張口就是發財。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我現在可是擔心的很,萬一我們走到哪,忽然殺出群健壯漢子來,我可是消受不起和-圖-書。所以陳朋友要麼是把事說清楚,要麼這處所在,在下便不好去。」
他轉而看向被自己打翻了一地的書生,「我問你們是不是三等附生,就是想告訴你們,平時連飯都沒得吃的窮鬼,不要摻和到這種事里來,沒好處的。只有祭丁的時候才有豬肉吃,又怎麼有力氣,還想學人打架?省省吧。再敢來搗亂,信不信打斷你們的腿!」
陳望拉著范進邊走邊道:「我與蘭姐兒是老交情了,她的忙我不能不幫。你這幅畫,也是我在王掌柜那喝茶時看到的,找了你足足一個多時辰,看我這一頭汗!咱們廣州最近熱鬧的很,又是大收試又是道試,十府文士雲集於此,每到此時,必多才子佳人的佳話。蘭姐兒與其他幾個院子正在較勁的當口,她那新養的姑娘玉嬌相貌才情都是一流,可是要想蓋住其他幾處院子,卻還是得需要外力。范小友,這事做成,蘭姐兒少不了重謝你一筆銀子。」
「陳朋友畫像的事好說,但是仇十洲不這麼好學,縱然想要,也得給我時間。這急就章做不到,怕是要誤紅袖招的事!」
當初范進參加童生試的廩保是侯義一手幫辦,具體保人是誰他亦不知,這時聽了,連忙行禮道謝。陳望笑道:「你不必謝我,老公祖找我辦事,我哪有不依的道理。你聽我說,我雖然是廩生,卻和縣學里那些人和不來,平日也少來往。我給人做廩保,圖的也就是幾文謝禮,幾斤豬肉吃,大家各取所需,你犯不上道謝。至於這處地方……」他看看范進,忽然又露出一絲很為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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