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黔國公案

作為大明太后,李氏在宮中的權柄無人可及,尤其是天子親政之前,整個大內基本都是她說了算。可是如皇帝被稱為寡人一樣,李氏身邊的人雖然不少,但能傾訴心曲者其實並沒有幾個。
李太後點著頭,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位首輔高大英俊的身影。作為一個女人,她也想找一個可靠的肩膀依靠,可是自己的丈夫即便在世之時,也沒有君王應有威儀,被高閣老壓制得死死的,于朝政上基本是完全放任自流。若非如此,高拱也不至於跋扈若此,竟至差點在內閣里與群輔互毆。只有張居正給過她靠得住的感覺,有這個男人在,她就不會有危險。
一個堅強睿智的太后,才能穩定人心,近而保證朝政平穩,自身也不至於失去權柄。人前人後,都必須做出一副剛強模樣,也因為這一點,即便是身邊人,也往往忽略其只是個三十歲的婦人這個事實。
「才不要呢,想想就怪臊的。」清風臉紅的像塊,搖頭道「夫人,你不是說咱們不過問朝政么?這回算不算壞規矩?」
注:歷史上黔國公案了結于隆慶六年,在本書中延遲到萬曆五年,為小說家言,非史實。
「他根本不讓我進宮,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的。你們懂什麼?能為他做些事,我從心裏歡喜,等你們真愛上一個男人,也就明白這種心思,為了自己心上的人兒,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再說我也不能在這給他什麼,男人么,火頭上來,不給他找些女人消火可怎麼得了?再說那些女人也不容易,難得遇到一個滿意的,就當是我賞給她們的好了。你們沒發現,自從有了范公子,她們脾氣比過去好多了,很少給我惹事了?就當我行好賑濟災民了,只是辛苦了范郎。」
「他那哪是勤快?他那是手太慢了,根本忙不過來。尤其越是要緊的奏章,他批的越慢,為了等他,司禮監現在都分成了兩撥,一撥專門盯白天,一撥人專門熬夜。而且你說這一到了晚上,燈燭不明,他又是個老花眼,萬一看錯了什麼地方,那可是要出大m.hetubook.com.com亂子的。」
李彩蓮臉微微一紅,笑罵道:「你們兩個小蹄子自己熬不住了吧?這等話也說得出口?在這裏說說沒關係,出了宮說,看我不撕了你們的嘴!」
「不會……他不會騙我的。你們不懂,我……我看人看得很準的。」李彩蓮表情嚴肅,一字一句道,為了給自己的話加強說服力,她又解釋道:
「你我都是大明子民,又是皇親,這大明的事,就是我們的家事。自己關心自己家的事,又有什麼錯了?再說,就算不是為了范郎,我也得進宮,聽他說了那事,我估摸著太后那邊也正想找人說說話,除了我之外,她又能去找誰?」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放眼朝廷里,她所知的大臣,並無一人能與張居正相比。可是他……偏又遇到這等逆事,除了抱怨老天不公,李太后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清風道:「是啊夫人,你讓范公子在這裏快活,自己卻跑去宮裡為他辦事,這怎麼看都像您當初說過那種被小白臉騙了的傻女人,當心您一心一意對著他,到頭來反被耍了。」
「皇姐,你不懂,你說的恩典就是那麼一說,實際是有孝順必守。除非是遇到刀兵,那時候才能讓大臣留下處理公務,有個說辭叫奪情……奪情……」李太后反覆念叨著這個詞,目光時而變亮,時而又黯淡下來。搖著頭道:「這可不成……那不是害了張先生么?他為大明嘔心瀝血,咱們不該如此對待忠臣。」
李太后連連搖著頭,「快別說了,你這說的我心裏害怕得很,彷彿真要出這樣的事一樣。回頭得讓幾個人去內閣里盯著,免得真出了什麼差錯。這且不提,就說這辦差事的快慢,他也和張居正不能比。張先生做首輔的時候,講學批奏章兩不耽誤,大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現在呂調陽講學無精打采,辦個差事又拖拖拉拉的。原本是打算讓他掌樞,現在我就要猶豫猶豫,萬歲年紀還小,把個天下交給這麼https://m•hetubook.com.com個人好幾年,我可是怪不放心的。」
「皇姐,你我之間就不要說什麼君臣的話了。你不是我爹那等混人,不會打著我的旗號胡作非為,我也就認你這個姐姐,千萬別提什麼君臣的話。你心裏惦記著我,我很感激,只是這壽做不做得成,也難說的很,我反正是沒這個心思。」
李彩蓮道:「太后,其實這事雖然聽起來可惡,也不值當的這麼煩躁。家有長子國有大臣,這是文武百官的事,不該咱們婦道人家操心,不是有首輔么?讓他去拿主意,太後走這個心思幹什麼。」
皇宮大內,勾心鬥角互相傾軋,遠比普通商賈人家的內宅更為複雜,在這種環境下想要生存下來,對心機和手段的要求也就更高。能在隆慶年間就身佩鳳綬統帶六宮的女人,自然不會是簡單角色。但是只要是人,就有著情感方面的需求,尤其是在丈夫死後,李氏必須撐起一個女強人的外表,以此來穩定自己的地位,不讓政敵找到自己的破綻,以免自身利益受損。
「母后,黔國公那事,呂卿家還是推給朕來斷。母后您說,朕該怎麼處置才好?」
從來不見有任何問題難倒過那個男人,即便是國庫無銀,倉廩空虛之時,他也能從容應對思索對策。他肯定也有過猶豫難決,或是坐困愁局之時,但總能想到辦法從容應對,至少不會把這種壓力傳導給自己和皇帝。對比起來,呂調陽這種矛盾上交的辦法,自然無法讓李太后滿意。
「沒事,我們就是在這裏說說,出了宮,自然曉得輕重,不會亂說話。只是覺得為夫人不值,像您這麼朵牡丹花都為他開了,那蜜蜂還去別的花上采蜜,是不是該死?」
李太后略一思忖,「呂閣老號稱國朝活典章,禮法上的事,他最清楚不過,皇帝不如派個人去問問呂閣老,不管他再怎麼糊塗,這件事總是清楚的。」
李太后嘆口氣道:「這事你讓哀家怎麼說?若是哀家有主意,早就說出來了。呂調陽這種飽學之士都拿不出辦法,咱們一個寡www•hetubook.com.com婦,外加你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又能有什麼辦法?」
李彩蓮道:「那許是累的吧?臣妾在民間聽那些閑話時,也有人說起過,呂老爺子很是勤勉,每天都在內閣忙到半夜才算完。」
花園佔地不大,可是內中栽植花草無一不是名貴珍品,到此時百花盛開,或迎風怒放鮮紅似火,或其粉若霞欲放還羞。各色花草顏色有異,構成一片美麗花海,讓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
「太后萬壽將到,今年臣妾和馮司禮聯手,準備送您一份大禮,到時候包您歡喜。」
李彩蓮一笑,「你若是眼熱,便也去湊一手,反正早晚也是他嘴裏的肉,我不怪你。」
李彩蓮眼看時機差不多,恰倒好處地問道:「太后,臣妾聽那些女眷們念叨過,好象大臣守孝是恩典,不是天經地義之事?若是不給這個恩典成不成?」
春風吹起,花枝亂顫,陣陣芬芳順風飄來,令人心曠神怡。一隻蜜蜂徜徉於花海間,時而停留於一朵花上采蜜,時而又隨風飛起,落到另一朵花上停留。恰好走到此處的清風朗月兩人看著這等情景,又看向李彩蓮,笑道:「夫人你看,這蜂兒像不像范公子?他現在乾的,可不就是這蜂子的事?」
她與其他的女人一樣,也有著傾訴的需求,尤其是當面臨困境時,就更想找個人來說一說,可是放眼四顧,這樣的人是很難找的。陳太后忠厚無用,找她說什麼等於白說,更何況李氏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馮保只是奴婢,用他做事是可以的,引為知己就是自取其禍。
正在這時,小太監通傳,萬曆天子求見母后。母子人倫,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至於李彩蓮這個皇姨娘與萬曆關係也還過得去,不需要躲避。見面敘禮以畢,萬曆就慌張著問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遇到煩心的事,我實在是提不起心思。」李太后嘆了口氣,「這話我也就是對皇姐能說,在外面還不好提,你記到心裏,先不要說出去。丟人現眼的事,提起來我都臉紅。」
「雲南那邊,出了亂子。黔國公沐朝和-圖-書輔前幾年不是死了,由他兄弟沐朝弼暫且襲職,等著侄兒長大再歸還爵位?結果馮保那剛得到了一份血狀,是沐朝輔的嫡母李氏所書,控訴沐朝弼鴆兄、間嫂、殺侄、囚母、奪位等事。你想想看,這與國同休的勛貴,做出這樣悖逆人倫的事來,我這心裏能痛快得了么?」
「是啊,臣妾聽太后一說,也覺得不放心了。過去光知道呂閣老人忠厚清廉,可是其他的名聲也就那麼回事。這當首輔,就好比是一家的大管家,光是不剋扣主家銀子遠遠不夠,最主要的是他得能幹活。尤其是萬歲還沒大婚,要是首輔又不得力,日子長了可怎麼得了?」
「啊?這不成了來回扔包袱了?當初張閣老在朝的時候,可從沒有過沒主意的時候。」
「若是首輔有用,我也就不用那麼發愁了。」李太后唉聲嘆氣道:「我也只有在皇姐面前,才敢說這個話。沒有高山不顯平地,以往覺得呂調陽老成持重,是個很不錯的大臣。可是現在一看,這人老了就是不行,別的不說,就說這精神上就差了一大截。昨個給皇上講書的時候,自己差點睡著了,總算他記著君前不能失儀,勉強算是應付下來,可是那模樣……嘖嘖,連我看了都替他困的慌。」
李彩蓮正色道:「要是那樣可不好。咱別說批錯了奏章,就手這歲數的人一不留神,把燈啊燭啊的碰倒了可怎麼辦?內閣里除了紙就是木頭,這要是……」
「他辛苦?我看他不知道多高興呢。」清風嘟著嘴巴說道。
萬曆眨眨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李彩蓮,問道:「母后,皇姨娘。朕想起前幾天看那說岳故事裏面提過,大臣至親病故,也未必一定要回家守制。皇帝可以讓大臣留下繼續辦公,名為奪情,這規矩我朝是有沒有的?朕問了馮大伴,大伴卻也說不清楚,只有問母后了。」
寺廟雖然是清修之地,但是保明寺這種貴女修行之地,不能按普通的寺廟要求。為了那些豪門女子玩賞散心考慮,在寺內也修有一片小花園。
是以,當李彩蓮求見時,李太后心內著實是歡喜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面之後,姐妹兩人一如在家中時的情景,緊拉著手坐在一起,說著貼己話。至少在這一刻,李太后可以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做回一個普通女人。
「不用日子長了,就是眼下就是個麻煩。那告狀的事東廠報到內閣,呂調陽那遲遲批不下來,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要請萬歲裁奪。」
原本有張居正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即使君臣有別,不能有什麼接觸。可只要看到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在朝堂上出現,李氏的心裏就有了主心骨,不管是天大的事,都有這個男人替自己扛下,不需要自己勞神。可是眼下,這面擋風的牆壁驟然失去,原本呢可以分擔下去的壓力就必須自己扛起來,尤其是當發生超出其處理能力之外的變故時,她就更需要找個人來說話,傾訴一下自己的軟弱與無助。
「不光是霸佔嫂子,連孩子都有了。」李氏搖搖頭,「一提起這事就讓人臊的慌,那沐朝輔的夫人曾在世廟時捐銀三千兩助大工,得過天子頒旨褒獎。如今她受了辱,有冤不能申,李老夫人那般年紀,還要寫血書告狀,情形何等凄慘自是不問可知。按說這樣的狼子就該拿進京來問罪,偏生他還是個實權藩勛,雲南地處偏僻,沐朝弼手握數萬大軍兵權,就像個大刺蝟似的。抓不得碰不得,要是這麼不聞不問,又損了朝廷威儀,這事都不管,將來他沐家還不造反了?現在朝廷是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哀家這心裏只剩了愁,哪還有心思過生日。」
「太后何出此言?眼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正是難得的太平歲月。這個時候搞些慶賀不為奢靡,何況太後向來不事鋪張,也不從國庫里提銀子。最多就是奴婢以及大臣們盡點孝心,不為過錯。大家準備了這麼久,太后若是不做壽,他們不就白忙了?這份孝心難得,不該讓他們有心報效,無處著手。」
李彩蓮雖然早從范進那得了消息,但還是裝做驚訝地問道:「有這等事?沐朝弼弒殺兄長,霸佔嫂子,又殺還了自己的親侄兒,這可是不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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