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裡只是反覆地轉悠著剛才的那句話。
他只好說：「我……是，我今天做的事情不對，你訓我就是了，我又不是不聽你的。我都答應去給人道歉了呀！你說這些……我心裏不是滋味。」
然後，他跟周寶山說：「咱們比師傅強，咱們現在都混成大明星了。師傅要是知道了，肯定特別高興。你就更厲害了，你比師哥厲害，你現在是國際大明星，不光替咱師傅長臉、替我長臉，也給咱全中國人都長臉了。」
他們的師傅，當年也是一地豪雄，出身武術名門，自己又天賦異稟，早早的就已經亮開了一副一代宗師的架子。事實上在他老人家臨死之前那些年，他也的確已經是全國範圍內都數得上的武術大家了。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周寶山表示很迷糊，「只是階梯？拍這樣的片子，全球大賣，還不算？還不行？」
趙河笑了笑，乾脆放下筷子，認真地說：「《黑客帝國》這一類的片子，當然是要拍的，也很重要，但李總自己評價的話，這隻是一個階梯，並不是目的。」
周寶山簡直是越聽越覺得渾身刺撓，他說：「我這……也就是走了狗屎運，被謙爺看中了，拍了幾部片子而已，其實我自己……」
師傅是怎麼死的，周寶山當然記的！
但問題是，師兄怎麼會忽然想起說這個？
「師哥，你……別那麼說。你怎麼了？」
趙河點點頭，「嗯」了一聲。和-圖-書
我能比謙爺還聰明？看的還遠？料得還准？
但是想了想，他笑起來，說：「你師哥這個人……又聰明，又懶！」
呃，呃，呃……
鍾元福呵呵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跟劇務燈光的幾個哥們約了喝酒，走了啊！你趕緊休息吧！」說完了，他徑自開門走了。
說話間，他忍不住搖頭，神色間說不出的悲傷。
趙河無心之下的這句話，在那一瞬間就像一道閃電一樣，一下子劈中了周寶山——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木的，整個腦子都是空的！
金漢呵呵地笑起來，「是啊！所以他才會這麼做啊！他才會覺得，只有連這一類的片子都能在全球大賣，才算是一種成功啊！」
所以當他那麼誠懇地向劇務道歉，大家都異常的吃驚。
似乎……好像……
趙河有些驚訝。
周寶山咽下去一口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可是……我讀書少，說錯了趙導你別笑話我。我理解的話，就是繼續拍《黑客帝國》那一類的片子，往全世界賣唄？」
周寶山想了想，說：「把華語文化推向全球，對吧？」
甚至，整個《少林寺》的劇組的氣氛，在這個上午，都顯得有些莫名的詭異——自從這部電影開拍以來，周寶山的脾氣明顯比以前變大，架子也開始端起來了，是每個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得到的。
趙河想了想，回答說：「他具體要做什麼，我不知道m.hｅｔｕｂoｏｋ•coｍ.coｍ，但他的目標，一直都是很明確的，在年會上啊，內部開會的時候，他也說過好幾次，你也都在場的呀！」
鍾元福呵呵一笑，似乎聽明白了，卻彌勒佛一樣地笑著，擺擺手，「今日不同往日，你已經不是過去跟著師哥吃飯的那個毛頭小子啦！你成名了，也成熟了，有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且……你比師哥精多了！哪裡還需要師哥說什麼！我也就是覺得這事兒有必要給人家道個歉，所以才提個建議。」
但是很可惜，他、後來卻因為殺了人，被槍斃了。
鍾元福看著他，一臉不解。
周寶山聞言愣了又愣，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但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回過頭去，繼續吃飯。但這個時候，周寶山忽然又說：「昨天晚上，我師哥去喝酒之前，過去跟我說……其實他也沒說，是我猜著，他的意思應該是……呵呵，他是想告訴我，全中國也沒幾個人能比謙爺聰明，我們都不行！」
說到這裏，他忽然一愣，停住了。
趙河訝然。
他說：「師傅太厲害啦，所以，他死了！」
這一夜，沒有人知道周寶山想了些什麼。
當然了，周寶山也不覺得丟人，劇組放了飯，經紀人幫領過來，他端著自己的盒飯，主動朝趙河身邊湊了過去，跟劇組的幾個主要人物一起，吃著飯，他小聲問趙河：「趙導，昨天謙爺跟我說，他說咱們身上還有更多的特別偉大和-圖-書的事情要做去。你說，謙爺到底要做什麼偉大的事情？」
他可是公認的出道以來從來沒錯過一件事的那種神人！
趙河又笑了，說：「《黑客帝國》扒皮抽骨，其實沒多少咱們中國的文化，李總自己說，除了捧紅了你和何穎玉，尤其是你，另外賺了點錢，別的沒有太大的意義。你想想，要是有一天，他拍出一部咱們中國的武俠大片來，或者仙俠大片來，也能讓外國人都看得入迷，讓外國人都知道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之類的，咱們中國人的思想，是不是比《黑客帝國》要牛逼？」
然而趙河已經低下頭認真地扒起盒飯來。
鍾元福嘆了口氣，終於回頭看向自己的師弟，說：「咱師傅太厲害啦，後來他自己也覺得，天底下就沒有他趟不平的事兒。所以，他才那麼年輕，就死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鍾元福坐劇組的車去機場，直接飛回順天府了。
這顯然不是什麼光輝的歷史。
周寶山越發覺得不對勁，趕緊說：「師哥你別這麼說。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惹你生氣了？」
鍾元福聞言呵呵地笑著，撓撓頭，「沒有啊？我是真的覺得，你現在特別厲害了，你的想法，你怎麼做，肯定都是深思熟慮的。你師哥我還沒到你那一步呢，不理解你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也不知道昨天李謙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周寶山愣了好一陣子，「可是……你們不是都說，外國人不喜歡看和-圖-書中國的武俠片嗎？金總的《龍門客棧》那麼厲害，在外國賣的也不好啊！」
上午開拍之前，周寶山忽然找到昨天上午自己大聲訓斥的那個劇務，當著不少人，聲音倒是不大，但是態度說不出的、異常的誠懇，向人家道了歉。
要是鍾元福罵他幾句、訓他幾句，或者勸說幾句，他都覺得坦然，但忽然被自家的師哥捧到那麼高的地方，他反而橫里豎里的不舒服。
但是……往常吃起來挺香的飯菜，這時候卻感覺有些沒滋沒味的。
「找個聰明人跟著……就不用費腦子了！」他喃喃地說。
我已經比師哥還聰明了？
……
師傅剛死那會兒，鍾元福已經二十多歲了，他卻才十七歲，還是個毛頭小子，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是跟著師哥的，早幾年甚至是吃師哥的、住師哥的，說句不誇張的話，鍾元福在他心裏的地位，大概僅次於自己的親爹親媽和師傅。
就這還是因為劇組正在拍攝期間，大家都不敢耽誤事兒，要不然的話，他說要請喝酒，估計一個劇組八九成的人都會去！
吃著吃著，周寶山忽然笑了笑，下意識地說：「也對，大樹底下好乘涼！」
我真的很厲害了嗎？
趙河笑笑，說：「所謂又聰明又懶，那就是找個比自己聰明的人，然後跟著他混啊！這樣就不用動太多腦子了！」
趙河聞言訝然地扭頭看他，不只是因為他的態度，似乎忽然又恢復到了當初拍《黃飛鴻》和《黃飛鴻之男兒當和*圖*書自強》那時候的狀態，更是因為他的這個問題。
劇組裡有幾個工作人員昨天晚上應該是讓鍾元福給灌趴下了，但早上鍾元福很負責任地把他們都叫起來了，所以，除了沒精打采點，倒是沒出什麼大錯，趙河也只當沒看見——鍾元福這傢伙，在公司內部一向以交遊廣闊著稱，上至李謙鄒文槐韓順章金漢，下至一個不主管那一塊兒就叫不上對方名字來的普通場工、劇務，他都能跟人混得特別熟悉，而且即便他現在也算是一號不小的明星了，也依然是這一派江湖作風。他過來探班，放倒幾個人，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忽然又想起師哥昨天晚上的那句話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周寶山才終於低下頭，開始吃飯。
周寶山訥訥。
趙河反倒是來了興趣，看著他，有些探詢的意思，問：「怎麼了？你怎麼忽然想起來問這些？昨天李總來，跟你聊什麼了？」
這可是個新奇的評價，不過周寶山跟師哥相處近二十年，深知趙河這個評價簡直是無比的正確，他忍不住好奇地問：「怎麼說？」
「啊？」周寶山回過神來，嘿嘿地笑了笑，說：「也沒說什麼，李總就是讓我把目光放長遠一點。」
然後，他忍不住問自己，「師哥是個聰明人，但他的辦法，適合我嗎？我應該像他一樣？還是，要走我自己的路？」
趙河點了點頭。
等到放中午飯的時候，不少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紛紛說：謙爺一來，真的是馬上給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