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風起隴右
第263章 自領刑責

甘昭吉手捧天子劍,手持徐平給他的符令,居中而坐,如一尊天神般不怒自威。
甘昭吉捧著天子劍,一樣瞪著許懷德,只是冷笑。
看看天上在薄雲中若隱若現的月亮,許懷德心中沉重,面沉似水。重重嘆一口氣,許懷德踏進甘昭吉的小院,讓一個自己最信任的親兵把人都驅趕出去,一起去見甘昭吉。
甘昭吉一聲厲喝:「都護任你為大將統大軍,如此看重於你,你這廝卻不知好歹,推三阻四,就是不肯上前與賊廝殺,是何居心?!我奉都護之令,監你大軍,豈能任你如此!」
過了許久,許懷德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有氣無力地說道:「承受說得不錯,只有完成都護軍令,佔住清遠軍,我們才能夠談得上將來。洒家如此,承受亦如此。我們不必在這裏爭一時意氣,其實我們的命捆在一起,不能按時佔住清遠軍,只是一個死字。我今日前來,只求承受一件事情,望你能網開一面,不要讓我在眾將面前受刑。不是洒家愛惜麵皮,而是現在軍中情勢如此。將校士卒皆恐懼難行,讓我難看,只怕會起意外。」
元昊敢稱帝自立,靈州的陷沒是一個重要原因。咸平年間,趙繼遷奪靈州,改變了党項面對大宋腹背受敵的不利戰略態勢,成為党項崛起軍事上面的關鍵。而靈州之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靈武大道的要害清遠軍失陷。
許懷德帶和*圖*書著親兵帶了甘昭吉面前,叉手道:「罪將許懷德,違都護程限,前來領刑。」
環慶和涇原兩路全部,加上秦鳳路一大部分的作用,都是針對到靈州的道路。這三路的軍事戰略,可以說,全部是圍繞著靈州來的,靈州就是整個宋與党項西線的核心之地。
設涇原路,是因為有了鎮戎軍,而之所以有鎮戎軍,就是因為環州到靈州的靈武大道通行大軍太過艱難,想開闢更加適宜大軍通行的葫蘆川穀道。
或許他們一路遇到抵抗,打上連串的小勝仗會好一些,禁軍的士氣可以提起來。這樣進入敵境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到,只見白骨不見人,如入鬼域一樣,讓所有人心裏打鼓。
甘昭吉一聲冷笑:「他日相見?我們能活幾天還不知道!你不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語,只有按著都護軍令行事,我們才能談得上將來!」
党項能夠佔據天都山的關鍵,則是攻佔了會州。天都山威脅東邊的葫蘆川大道,而會州則是天都山在西邊的根本。
許懷德嘆了口氣:「承受,你是一路在我軍中隨我走來,軍情盡知。現在士卒恐懼,不敢前行,我若強行驅趕,難免意外。違一二日程限,實是不得已。」
許懷德大軍由慶州北行,過環州,出洪德堡后即入賊境,最終的目的地是清遠軍。這條路就是靈武大道,北宋這個時候,靈州通中原最重要的和-圖-書一條大道。路古已有之,只是晚唐五代戰亂,這一帶攻伐不斷,朝廷勢力不及,最終荒廢。但沿途路上城池驛站的基礎還在,道路的基礎設施還在,北宋最終選擇了這條大道到靈州。
此次宋軍三路齊出,徐平親統大軍出蕭關,劍指鳴沙縣。佔領那裡之後,以偏師向南對韋州進行大迂迴。正面當韋州党項大軍的是劉兼濟所部,他們從天聖寨北上,那條路惟一的目的地就是韋州。而對韋州最致命的一刀,則是由許懷德的禁軍主力捅在清遠軍。
韋州其實不重要,宋太宗最早要在靈州到環州之間建一戰略要地,保障靈州通內地的道路,第一選擇就是韋州。而陝西轉運使鄭文寶,在綜合了各方面局勢之後,提出的建議是在瀚海深處新建清遠軍城,而不是城韋州。韋州水甘土沃,周圍大片廣闊平地,人口稠密,確實更適宜支撐大軍。但作為戰略要地來說,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如果敵人用少量兵力佔據清遠軍一帶,則居高臨下,佔據甜水谷水源的上游,韋州不攻自破。即使設基地在韋州,清遠軍也是必守之地,無清遠軍則無韋州。
這條路實在是太有名,徐平下的軍令是攻佔清遠軍,但從許懷德到每個禁軍士卒,從到環州開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靈州。
許懷德一雙虎目,死死看著坐在面前的許懷德,好似要上前吃人和*圖*書一般。
徐平從秦州出發,大戰數次,最終是沿著這樣一條路線,在西線實現了對党項關鍵要地的大迂迴。佔據天都山之後,以秦鳳路和川蜀地區支撐戰事,別開局面。
許懷德再也忍不住,目射凶光,看著甘昭吉恨恨地道:「不要用都護軍令嚇我,我違了程限自來領刑就是!左右三十杖,洒家從軍數十年,鐵打的身子,受得住!你今日辱軍中大將,可想過將來?承受,大家各退一步,都護面前交待得過,他日好相見!」
這不是徐平的本意,他到秦鳳路為邊帥,不管是臨行前對趙禎講的,還是自己心裏面想的,都是經略河湟,走歷史上熙寧變法時河湟拓邊的路。但戰事打下來,遵循了戰爭本身的客觀規律,最終走到了今天這一個局面。
甘昭吉看著許懷德,神情終是慢慢緩和下來。過了一會問他:「若是如此,我將來如何向都護繳令?來前都護在大軍前說得明白,杖刑我親驗,死刑我親斬!」
後來的治平年間進士張舜民曾有詩:「青崗峽里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憑君莫上望鄉台」。清遠軍失陷,宋軍放棄靈州,回撤的途中慘不忍睹。禁軍一旦崩潰,軍紀無從談起。士卒搶奪財務,剝了軍官的衣服活埋的有之。裝扮成番兵,到處搶掠的有之。運糧民夫力不能支,尚未死便被生食其肉的有之。致於用兜鍪燒hetubook.com.com飯,以槍桿、箭枝、旗鼓為柴,更是尋常之事。很多人被追來的番兵所殺,但更多的人死於混亂。
人看不清前方,但只要踏蹭實實,最終就不會偏離正確的方向太遠。于徐平來說,開戰時他有方略,但打一仗,便覺得既定方略不合適,修正一點。最早想去經略河湟,打完禹藏花麻覺得還是蘭州方向重要,打完蘭州,佔住會州,又覺得天都山重要。這就像徐平前世玩遊戲開地圖一般,直到打下天都山,才把地圖點亮,看清整個局勢。
「我在承受面前受刑,只是瞞著軍中諸將便了。若是都護日後責備於你,許某一力承擔。若是你心中不穩便,我立一書狀,自己畫押,都護面前你有交待。」
咸平年間靈州之役,宋軍在這一帶與党項大軍經過無數血戰,現在許懷德軍中還有不少當年參戰老兵的子弟。一過環州,往事歷歷在目,路兩邊烽燧的斷壁殘垣,還有箭簇櫓盾,累累白骨,一切都在告訴路過這裏的人當年的戰事如何慘烈。
而這一次,他連違兩日路程,不但昨天被罵了,今天還要依徐平當日軍令,自己到甘昭吉面前領三十杖的刑罰。沒有辦法,他不敢逼手下的軍隊走得快了,生怕一個不好,引起軍中嘩變。現在軍中高度緊張,自指揮使以上,都夜不卸甲,晚上親自捧劍守在自己軍營的門口。凡是違反軍中宵禁軍令的,立斬不饒。
党項軍已m.hetubook•com.com在天都山一戰中被擊潰,脅從的蕃落軍隊逃入深山,不再理會元昊,也不敢出來面對宋軍。許懷德統大軍過了洪德堡,進入番境並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但路兩邊古戰場景象的刺|激,勾起禁軍士卒往事的回憶,讓軍中的氣氛高度緊張。越向北走,軍中越是壓抑。到了離清遠軍的最後一站美利寨,前方尚有二舍之程六十余里,這種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壓抑到了頂點。
走葫蘆川大道,就要佔據天都山,不然這條路就太過兇險。而設鎮戎軍不久,天都山地區就落入党項手中。而鎮戎軍到支撐對党項戰事的根本之地關中,路途比走靈武大道遠了許多。路更好走但卻遠了,值不值得每個人的理解不同。
走了這麼多天,許懷德只違過一次徐平時限,耽誤一天。結果那天被甘昭吉捧著天子劍,手持徐平軍令,罵得狗血噴頭。許懷德一言不發,心裏恨死了手下將士。自己從入軍以來,一直順風順水,就連三川口大敗的時候,也惟有他統軍建功,這次卻如此丟人。
「你這廝還敢狡辨!清遠軍就在面前,早早帶軍去佔了,大家各自繳令是正途!各種借口推諉,以為就能躲得過去嗎?我明白告訴你,甘某此次奉都護軍令來,是提著腦袋來辦事!你若是違了時限還未佔住清遠軍,我先斬你,自己到都護面前領刑受戮!」
命許懷德統大軍北上,數路大軍會攻靈州,態勢已經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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