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艱難抉擇

「你說的這些話我信了……」夏言笑笑,心中頗感一絲欣慰,「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做的一些事情也是情非得已,有時候你想得到某些東西,就要失去某些東西,其實沒有人願意犧牲掉原則來刻意討好某人,但是……為了達成目的,有時候你又不得不這樣做……」
「夏大人明察……」彭岳低頭訕笑道,心裏更加不清楚夏言到底想要做什麼。
「夏大人不要誤會,在下才疏學淺,資歷也不夠,最重要的是在下無甚志向,根本沒有想過入閣之事,還望夏大人能夠相信在下……」彭岳見夏言如此苦苦逼問,還以為是夏言懷疑自己看不慣他一些媚上取寵的做法,對內閣權力也心存覬覦,於是趕忙解釋了起來。
「原來如此,看來聖上對您的恩寵真是與日俱增啊……」彭岳打眼瞟了夏言身上一圈,「這綉蟒飛魚麒麟袍也是聖上親賜的吧?」
彭岳此刻也更加體會到了夏言和楊一清對自己的那些教誨:如果你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必須要先失去一些東西,有時會是原則,甚至是尊嚴……
「夏大人,幾日不見,可是在忙些什麼?」彭岳下了朝堂,便蹭到了夏言身旁。
「其實我常常也在思考,怎樣才能夠作為一個直臣,也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也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實現自己的抱負……」夏言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背在後面,自言自語著。
「雖然這個織造局是由你管理負責,但還是不要做出什麼太逾矩的事情……」夏言嘆了口氣,「你漕運改革的事情如今還有官員在彈劾,甚至把問題轉到你個人身上,說你資歷過淺擅政弄權……總之那幫言官就是干這個的,他們說出來的詞自然難聽,你也不必過於在意,皇上不會太往心裏去。只不過你自己就別再出什麼亂子,免得給人以口實。」
「軍器所我還沒有和-圖-書去過,畢竟我對此事一竅不通,雖然我挂名管理,但是還是由你負責吧。」夏言說完,似有深意地瞟了彭岳一眼,「織造局我倒是進去過,不過那裡……不儘是紡織之器吧?」
是不是每個經過無數政治鬥爭,身歷各種爾虞我詐才攀登到政治頂峰的人,都有過這樣的內心掙扎,都要經歷這樣的艱難抉擇?彭岳頭腦中開始一個個地回憶,一個個地篩選,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結論是對是錯……
朱厚熜私下召見夏言,談論政治事務的時候,夏言便揣摩朱厚熜的心意,然後以此作為自己意見的根據。當然,紛至沓來的,便是朱厚熜不斷賞賜的玉帶,精金,貴重的酒杯,美味佳肴。
「子睿不必心急,我沒有別的意思……」夏言偏偏頭,看看屋子的角落,「你年紀太輕,別說入閣了,就是你現在擔任的這個戶部右侍郎的職位,明裡暗裡都有不少人頗有微詞,你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漸漸地,夏言的行為就越來越偏離了正軌。朱厚熜最近愛好寫詩,夏言便私下苦練,因此應|召寫詩填詞時,常常是頃刻間便能完成,朱厚熜因此也是越來越寵信夏言。後來朱厚熜每每寫了詩,便賜予夏言,而夏言對此便是感激不已,並予以唱和,甚至刻石記錄,最後進呈給朱厚熜來贏取朱厚熜的歡心。
「還好吧,比較順利……」彭岳捻捻手指,「畢竟是剛起步,具體成效還要看以後,如果大人有時間可以去軍器所和織造局看一下。」
「你現在很會掩飾,但是你終究瞞不過我。」夏言彈彈手指,順勢指了指彭岳。
彭岳會意地點點頭,跟在夏言後面,沉默不語,徐徐而行。
「那麼結果呢?」彭岳在一旁輕聲問道。
夏言說的這些話有些不明就裡,但是彭岳自然聽得是明明白白。而且他漸hetubook•com•com漸覺得這樣做真的是無可厚非,想想自己在大學讀歷史時不也曾做一些主動聯繫老師,和老師進行一些問題討論等等類似的事情嗎?只不過自己那時候的表現不像朝中大臣討好朱厚熜這樣如此明顯,所以自己還能心安理得。但是彭岳明白,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當時大學老師能給予自己的不過是一個分數,而現在的朱厚熜卻能給予人榮華富貴,甚至能決定你的生死榮辱。
彭岳聽到這也是感覺很無語,不是因為夏言說的沒有道理,而是因為夏言說的太有道理。的確,他們雖然是直臣,但是都懂得講究方法。並且他們之中除了魏徵,沒有人是因為常常出言頂撞皇帝,以正直不屈而討得皇帝喜歡的,恰恰相反,那一點正是他們遭人陷害,遭皇帝厭惡猜疑的原因。而魏徵未必不存著自己的算盤,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李世民。如果他遇到的是現在這位朱厚熜,估計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時候彭岳突然意識到了夏言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夏言的選擇真的是對的。如果夏言不以逢迎媚上的手段取得朱厚熜的信任與寵愛,那麼自己的改革就真的進行不下去了。
其實彭岳之前就對明朝的言官不懷好感,但覺得他們畢竟敢於言事,甚至不顧個人安危。但現在才真正了解到他們的本質,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被朱熹的思想洗了腦,天天幻想著能青史留名。要是哪天因為言事被皇帝打了一頓,反而高興得不得了,好像覺得自己的人生價值徹底實現了似的。還有一部分人幻想著自己哪天能夠罵對大臣,罵出水平,得個升遷重用的機會。
「哦……前兩日聖上作了兩篇詩賦,把他賜給了我,我去了京城邊刻石記錄,準備將其進呈皇上,所以今日才回來……」夏言說著,便伸手撫了撫系在和圖書腰間的玉帶。
彭岳對此,確實頗有意見,但是他也不便直說。因為仔細想想,夏言除了曲意逢迎朱厚熜外,也沒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對於政事的處理,他依舊盡心竭力。如果朱厚熜真的做了什麼不對的決策,夏言依舊是直言進諫。
「啊?哈哈……」彭岳確實利用管轄職責命令在此處研究動力裝置,他明白只是改進織造機是不會有什麼成效的。只有研發出像蒸汽機那樣的動力裝置,社會才有可能真正進步。
「果然你我的關係不似之前一般了,想當初你何曾像這樣和我打啞謎……」夏言垂下頭,顯出一副失落的樣子,「既然你不願意提出,那麼就由我來說清楚,你對於我將皇上寫的詩詞刻錄于石上來敬獻,從而討得皇上歡心的做法是不是不甚贊同?」
「我想起了魏徵,想起了包拯,想起了寇準,想起了王安石,想起了于謙……」夏言自己笑著搖了搖頭,「可是我發現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他們並沒有像正史中描述的那樣如此耿直,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手腕……最重要的是……帝王的原因。算了,有些話不能說,總之你要明白,在當今聖上跟前做事,是學不得他們的……」
但是彭岳總感覺怪怪的,因為眼前這個夏言與自己歷史記憶中的夏言並不相符,自己對於夏言的印象是「忠直敢言,剛毅不屈」,但是相比于夏言在眼前所為種種實在是落差太大。這時候彭岳只能埋怨自己學歷史時只愛讀事而不喜識人的習慣了,而且史料記載確實也很不全面,甚至有失偏頗,對此彭岳也只能深表遺憾了。看來每個人都不是史書上那麼寥寥幾語能夠評價清楚,做一個蓋棺論定的。
「夏大人哪裡的話,自從和夏大人交往以來,我從夏大人身上可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夏大人對我的教誨,我始終銘和圖書記於心,又怎會對夏大人心存芥蒂?」彭岳說的確實是心裡話,自從自己和夏言在吏部共事後,夏言就教會了自己不少東西。無論是朝政鬥爭還是識人觀事,自己都是獲益匪淺。
「子睿,你是不是對我最近的所作所為有些意見?」夏言坐于主座之上,問的倒是開門見山。
夏言得寵,是朝中盡人皆知的事情,但是一開始無人不服,因為夏言的政務能力確實是不可挑剔。他在禮部尚書任上,將禮樂之事煥然一新,非常符合朱厚熜的心意,這是前幾任禮部尚書都沒有完成的事情。
「子睿是聰明人,有些事情大可以自己體會,不必非要別人說的太直白,而且我這話恐怕也是言盡其義了吧?」夏言將茶蓋在茶杯上一抹,順勢放在了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夏大人說的話,我記下了,也明白了……」彭岳低聲說道。
「嗯,我會注意的……」彭岳答著,心裏也開始罵起了那幫沒事找事的言官們。
「最近你那織造局和軍器所的情況如何?」夏言見氣氛有些尷尬,便轉移起了話題。
彭岳猛然間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無愧天地,無愧自己的良心!對,是楊一清楊大人,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恩師。彭岳眼角莫名有些濕潤,他們兩位都算是自己的老師,而他們的觀點也是出奇的一致。彭岳堅信,這個想法必將印刻於自己的腦海中,伴隨自己一生。彭岳此刻感覺自己非常幸運,能夠遇到這樣的兩位老師,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嗯?夏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彭岳沒想到剛剛進到夏言府中,還沒有寒暄幾句,夏言便如此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夏言升任得到眾人矚目后,無論是撰寫奏章還是發表政論,都是一氣呵成,且文思皆備。朱厚熜還賜給他一枚銀章,讓他密封上書,評論政事,m.hetubook•com•com詔書誇讚他「學問博大,才識優裕」。
「我記下了。」彭岳的回答一如幾年前一樣誠懇,語氣也一如幾年前帶著幾分哽咽。
「嗯……」夏言點點頭,「但這並不是我要說的重點,其實我也很鄙棄曲意逢迎這種事情,但是你衡量這件事的標準就是看這件事的目的。如果曲意逢迎只是為了個人利益,那麼便要堅決反對。如果曲意逢迎是為了心中理想,為了百姓蒼生,那麼……便可行權宜之計。總之,我夏言自問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良心!」
「子睿,我之所以向你提出這件事情,是怕你對我有所誤會……」夏言長舒了口氣,「我怕你對我心存芥蒂,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忘年之交,哈哈……」
彭岳聽到這,頭一低,順勢抿了口茶,躲避起了夏言的目光,「夏大人言重了,這種事恐怕朝中不少大臣都想做,只不過得不到這個機會罷了……」
「啊?哈哈……聖上如此恩賜,我也是甚感慚愧啊……」夏言邊說邊加快了步伐,「這裏人多眼雜,可去我府上議事。」
彭岳相信夏言是一個正直的人,因為他還有一顆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他確實實踐了自己的諾言,他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的內心。
「夏大人為國事操勞,盡心儘力,頗得皇上心意,我對此能有什麼意見?」彭岳說得很輕鬆,心裏卻是戰戰兢兢。
而且他們每天亂彈劾,自己這些改革不知道每天要被那些言官罵多少遍。幸虧自己確實是資歷過淺,在朝中根基不深,這才沒有引起朱厚熜的懷疑猜忌。而且自己的漕運改革等確實是成效顯著,就算只依據自己的改革每年向國庫多貢獻的那些稅收,朱厚熜也捨不得廢除。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有夏言這位當權大臣的鼎力支持,他在朱厚熜和眾大臣之間縱橫周旋,自己和那些成效還不太顯著的改革才能夠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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