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風
第四十四章 人間煉獄

蘇夜盯著那具屍體,伸手輕招。甲蟲彷彿收到主人召喚,迅速飛回,停在她手上,又被她收進袖子里。
但她看第二眼時,已經看出傷口不對勁。西瓜完整與否,影響到被砸爛后的品相。她覺得這片血肉模糊之中,存在著些許疑點。在她看來,他先被小箭樣式的暗器一箭貫腦,射出細柱形創傷。兇手又將暗器拔出,給他後面來了一下,試圖掩蓋自己的來歷。
乍一看,那對老少似乎沒什麼特別的。老人容貌平常,老的牙都要掉光了,平時無精打采,笑起來沒羞沒躁。青年也算不上特別英俊,神情卻羞怯內斂,像個未出閨閣的大姑娘。
她說話時,仍未停止救人舉動,隨手一把脈,就發現這滿地的人果然中了麻藥,急切間也不及問誰是主人,只能挨個按住脈門,以自身內力為其解除藥性。
她一邊說,一邊隨手一掌,拍在那可憐女子的肩膀處,頓時截斷她肩臂經脈,讓她手臂麻木無力,無法感受任何疼痛麻癢。這本是制住對手的點穴截脈手法,用來止痛止癢,亦有奇效。
蘇夜撞上他們,然後得悉他們身份,心中馬上動了殺意,卻不著急出手,想要摸清那四名刀客的身份。
他們成名已久,頂著偌大名氣,與另外四人合稱「八大刀王」,自然不會太過不濟,被她一招擊敗。可無論是長刀、短刀、大刀、小刀,只要與青羅刀刀身相觸,立馬觸電般地震顫起來,令主人手臂發麻,只能急速後退,防止被蘇夜追擊至死。
任勞露齒一笑,卻沒露出任何牙齒,嘶啞著聲音道:「這裏死了人,我們奉命追查辦案。辦案過程中,稍微用點小小手段,又犯了哪條律和_圖_書法?你敢對我們動手,就會變成朝廷欽犯,連帶你師兄的金風細雨樓都要吃掛落。」
如今她追蹤叛徒,然後追到了一具陌生屍體,不過是千百樁奇事中的一件。
尤其對方還不是剛剛開始,身邊已經有了兩個受害者。這兩個血團正在地上蠕動,還沒死,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死去。他們得經過漫長煎熬,忍受非人痛苦,才能咽下最後一口氣。
廳中還擺放著臘梅、水仙等盆景,在炭火熱氣催動下,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那青年嗅著花木香氣,彷彿很滿意,露出比之前更害羞、更溫柔的微笑。
要知道,唐縱出賣十二連環塢后,直接躲到朱勔麾下,卻仍扛不住任盈盈的報復,只得亡命北上,脫離江南江北區域。最近龍王進京,在附近置辦地產,設立十二連環塢分舵。他不趕緊遠走高飛,反而潛藏在這戶人家,並殺了一個人,簡直愚蠢至極。
她身法何等之快,起落間,已經掠進后廳側門,卻在看到廳中景象的一剎那,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她緩步走到屍體旁邊,將這人的頭側了過來。這張臉早已變了形,肌肉扭曲,帶著死魚肉般的死白色。她一看正臉,便大失所望,因為死者並非她要找的叛徒。
她又看了看那兩個顫動的血人,暗自嘆了口氣,射出兩縷凌厲指風,徹底封住他們身上重穴,令他們陷入昏迷狀態。
他們下手時,隨意指使刑部、六扇門、開封府的勢力,還從蔡京那裡得到諸多援助,足以代表官府。但若按律追究,卻會發現他們並無刑部正式職位,號稱自己只是朱月明的朋友,誰都管不著他們。
她不由站起身,想去看和_圖_書看怎麼回事,忽地聽見數聲微弱到極點,也凄慘到極點的呼叫。慘呼配上血腥氣息,頓時將她帶進毛骨悚然的氣氛,猶如身處恐怖電影。
她頓了頓,口氣陡然轉為嚴肅冷厲,「今天你們做下這事,堪稱人神共憤。無論你們是不是六扇門的人,我都管定了。我先廢了你們武功,再將你們送去神侯府,請諸葛神侯定奪。」
青年和老人反應更快,竟拋下手頭獵物,迅速後退,退向花廳正門,用上前的四刀客作為屏障,將自己牢牢護住。蘇夜縱能突破四刀圍攻,也難以攔住他們奪路而逃。
然後,他就看到了掠進後堂的一個身影。
她已可以確定兇手,卻想不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
任怨忽然說話了,聲音柔而細,「原來你就是蘇夢枕蘇公子的寶貝師妹。蘇公子親自帶人,將你從六分半堂的重圍中接走,京城中還有誰不知道呢?」
這兩人師出同門,年紀小的任怨是師兄,年紀大的任勞是師弟。他們武功並沒什麼出奇的,卻特別精通折磨拷問人的法子,且天性殘忍狠毒,沒有半點人性。刑部刑房中,也不知折磨死了多少英雄好漢。偏偏他們深受天子寵信,又得蔡京一黨重用,更是刑部老總朱月明的親信,從未有人扳的倒他們。
蘇夜笑道:「我並非金風細雨樓的人。就算你要株連九族,也沒有株連師門上下的道理。何況,我成為欽犯前,你們兩位先得死於非命,這麼一算,我可沒虧本。」
更可疑的是,屍體周圍散落凌亂腳印,大小輕重不一,顯然有人查看過屍體。但他們既沒隱藏它,也沒向官府報案,就這麼把它扔在原地。
她鬆開手和-圖-書,目光又掠到了死者後腦的傷口。這地方已被打的像個砸爛了的西瓜。事情看似毫無疑問——此人從背後挨了一記重擊,當場身亡。
刀芒暴漲暴收,如同從未存在過,轉瞬回到蘇夜手中。直到此時,他們才看清青羅刀。這柄短刀碧沉晦暗,被她細滑如白玉的手輕輕握著,怎麼都看不出方才的犀利暴烈。
蘇夜站在雪地中,積雪並未被壓出痕迹。即便在她蹲身時,雪面也只微微下陷,要視力極佳的人,拚命湊近了看,才能看得出。
十二連環塢與六扇門素無來往,僅在必要時,為在江南辦案的捕快提供方便。但任勞、任怨兩人的惡名,絕不下於四大名捕的俠名,聽的她恨不得洗洗耳朵。
當今江湖上,時時發生著怪誕驚怖的奇事。她聽過鬧鬼山莊,中邪古宅,山僧吃掉整座村子的人,也聽過東北那邊,有人創出了酷似生化兵器的怪物。某座宅院看似鳥語花香,雕樑畫棟,卻有可能正在上演慘案。若她不親眼一看,決計猜不出這群江湖梟雄,當世人傑又導演出了何種悲劇。
蘇夜立刻想到此行目標。那人名叫唐縱,為唐家堡子弟,暗器功夫出神入化,最知名的一種名為「十殿閻魔箭」,粗細大小與傷口別無二致。
無論何人行兇作案,她都有把握拿下,要麼當場格殺,要麼扭送開封府。這裏畢竟是一國都城,又有四大名捕坐鎮。若非受逼不過,她也不想隨意殺人。
八大刀王只來其四,無法發揮最大威力。但四人同行,已足夠在京城耀武揚威。此時他們竟同時後退,呈現敗象,實在是極為罕見的經歷。
這四人實力非同小可,地位更非同一般,雖稱不上和*圖*書她的對手,攔一下她卻毫無問題。蘇夜冷笑一聲,聲音中儘是不屑之意。青羅刀刀芒陡然暴漲,脫盡秀麗飄逸之氣,盡顯霸道澎湃,自小溪化作海上怒潮,又與四刀客每人硬碰一招。
站著的六個人中,四人身上帶刀,容貌氣質則各不相同,哪怕長相不甚好看,也目光銳利,神情冷漠中雜著冷笑,一見便知均為用刀名家。然而,他們好像只是隨從,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以站在花廳中心的一老一少為首。
那老人驀地喝道:「刑部六扇門在此辦事,來者何人!」
這根本不是人間應有的景象,而是活生生的地獄。她視力越好,看的就越清楚。她看到,廳中站著六個人,卻還有十幾個人,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任勞又道:「你是誰?既然知道我們名號,就該知趣退開,否則治你一個妨礙辦案之罪。像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進了天牢,恐怕不怎麼好受吧。」
如果蘇夜在街邊碰上他們,給她一百次機會,她也猜不出他們能做下這麼殘忍的事。
迄今為止,恨他們的人可以繞汴梁城一圈。但他們自知太招人恨,從不獨自行動,每次露面,身邊必有高人護送隨行。別人越憎恨,他們活的就越精神。
蘇夜歷練了這麼久,碰上再凶的兇徒,也能從容一笑,想都不想地拔刀應戰。可她眼前發生的一切,遠遠超出了她的預計範圍,讓她心頭一陣陣作嘔。
蘇夜道:「我和你說話時,若你不特意提到我師兄,我會非常感激。」
這地方血腥氣太濃了,還連綿不斷,悠遊自在地從宅中房屋那邊飄過來,與屍體傷口的血氣混在一起,讓她大為警惕。由於宅子布局十分正統,她隨便掃www.hetubook.com.com一眼,就認出那地方是后廳大堂,通常被主人家用來招待客人,擺設宴席。
老人道:「我是任勞。」
蘇夜心中閃電般劃過如此念頭。她經歷過比這更詭異的情況,毫不畏懼,一聽慘呼聲,立即展開身形,如離弦之箭,連穿兩座花園拱門,奔向本宅后廳。
青年似乎羞於開口說話。任勞替他介紹道:「他是任怨。」
青年手中的人是個女子,只被剝掉了一條手臂的皮,便哭的沒有力氣再哭。蘇夜方才聽到慘呼聲,正是出自她口中。她很可能中了麻藥、迷|葯一類的藥物,軟癱在地,全然動彈不得……
蘇夜頭一次見到變態殺人犯,難免愣了一愣,揚聲叱道:「停手!」
蘇夜從翻進后牆,到看出死因,不過幾彈指過去。她正在思索原因,卻陡然眉頭一皺。
敵人來勢奇快,在她叱喝之時,四道刀光已交錯而出,鋪天蓋地地向她斬落。蘇夜手中青光一閃,只聽一聲長而清越的鳴響。青羅刀劃出一道淺淺弧線,比女子黛眉還要美麗,看似漫不經心,卻同時擋住了這四柄刀。
她和每人交手一次,心中已有了底,知道四人齊上也是無用。結果老人大叫六扇門在此,使她半信半疑。她心想反正他們逃不掉,便停住刀勢,冷笑道:「你們是六扇門的人?我看你們是打家劫舍的強盜。」
蘇夜冷冷一笑,自報家門,「我姓蘇,名夜,是個無名小卒。二位可能從未聽過我的名字。」
他們正在活剝人皮。
「京畿重地,竟有人敢白日行兇?」
蘇夜恍然大悟,正等他們繼續介紹那四位刀客,卻已沒了下文。她微微一笑,緩緩道:「虎行雪地梅花五,鶴立霜田竹葉三,原來是你們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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