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冒出頭的地鼠

朱勔等人近年步步受挫,蔡黨難以將親信安插|進江南官路,花石綱年年無法成行,不得不用些普通花石塞責,均因五湖龍王之功。誰敢撞進平民百姓、富戶士紳家裡狐假虎威,借朝廷名義敲詐勒索,過不了幾天,就得橫屍大路上,旁邊絕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這個名震江湖的奇異人物,即使就在他面前,也無法消解那股揮之不去的神秘感。
蘇夜回過頭,饒有興緻地打量著這隻水蝎子,笑道:「原來,迷天盟並未如傳言中那樣人才凋零。閣下若有半分懼色,我就不會這般看得起你了,請坐。」
奇怪的是,陳斬槐竟和身邊三人交換了幾個眼色,神情有些遲疑不決,好一陣方道:「俺也不知道,哪位聖主在,就是哪位聖主處置。」
她下望,那人正在上望。她的眼神隱在斗笠后,隱蔽不可見。那人的眼神卻空洞至極,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
在這一刻,她真的懷疑上天特別偏愛關七。那股奇異感覺抵達三合樓下時,天空電閃不絕,幾乎形成雷暴,震的整個世界都在跳動。那已不是閃電,而是閃電組成的電光簾幕,耀眼生花。
但他又不能示弱,只得勉強道:「否則什麼?」
蘇夜向窗外看了一眼,又望向程英與公孫大娘,沉聲道:「他們來了。」
藉著明亮的電閃,她看見離三合樓大門不太遠的地方,赫然多了兩個黑衣人,一輛漆黑的車。那輛車形似囚籠,方方www•hetubook•com.com正正,其中正坐著另外一個人。
她向他點了點頭,出奇平靜地道:「我不意外。」
夥計猶豫一下,心知隱瞞無用,便凜然道:「俺姓陳,名斬槐,蒙四方朋友不棄,也有個小小名號,叫作水蝎子。」
其間變數並非大聖主、二聖主等一干人,而是雷損與蘇夢枕。蘇夜不怕他們,也不想讓他們趕來攪局。至於方應看,她敢說她未到之前,他便躲在了某個地方,嚴密關注著三合樓的變化。因此,程英碰運氣般問上一問,使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蘇夜卻笑了笑,問道:「你見過他?是我比較可怕,還是他?」
他在朝廷面前尚遊刃有餘,勝多負少,遑論江湖門派。對常人而言,壓根不必計較誰的勢力更大。死在紅袖刀下,和死在夜刀下,又有什麼區別?
五湖龍王越可怕,越神秘,越神秘,越可怕。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她殺死九幽神君,謠言已傳的神乎其神,只差說她伸出一個小指頭,把九幽與雷怖按成了肉餅。然而,陳斬槐聽過了這種傳言,仍對關七有著十足信心,不由令蘇夜愈發感興趣。
蘇夜淡淡道:「對你而言是送死,對我而言,不是。」
「水蝎子」陳斬槐形容可笑,說話時還帶有濃重鄉下口音,為人卻十分硬氣,一挺身道:「俺要是不願意呢?」
夥計道:「敢問另外一半是什麼?」
關七未至,陳斬和_圖_書槐已按捺不住對她的好奇,一臉陰沉地上了樓。他敢給龍王臉色看,除了膽大之外,也間接表示出對迷天盟的忠心。
蘇夜笑道:「很好。」
他已經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已經手握大權,威勢赫赫,當然有資格叫迷天盟聖主出面相見。
她舉止言談間,彷彿已把三合樓當作自家地盤,陳斬槐當作自己屬下,有種狂妄不可一世的氣度。她對他態度頗客氣,自然不是怕了他、畏懼他,而是因為雙方武功相差太大,根本無需張牙舞爪地嚇人。
笑聲未絕,她大踏步向前走去,也不見如何動作,竟幽靈般繞過了站在她面前的人,隨便走了幾步,已踩上樓梯第一層木階,旁若無人地上了樓。
陳斬槐卻不肯坐,硬邦邦地問道:「你真要見關七爺?」
她亦是做慣首領之人,不願與區區一個舵主多說,輕飄飄扔下這句話,便帶著陰兵走上樓梯。陳斬槐臉色青紅不定,既想一走了之,又隱隱覺得,自己見到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人物之一,若因賭氣而錯失良機,實在傻的可以。
忽然之間,夥計身後一個廚子打扮的人動了,幾乎是膽怯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奔向三合樓大堂側門。蘇夜沒有攔截,那夥計也沒有。也許他們知道,自己尚沒有資格和五湖龍王討價還價,或者說,這件事唯有聖主出面才能擺平,又何必給這煞星借口,多傷人命。
五湖龍王!
她個頭不高不矮,肩膀不寬不窄,和_圖_書體型不胖不瘦,走路姿態、說話方式均無可以辨認的異處。陳斬槐外表土氣,為人卻極為機靈謹慎,這時近似無禮地打量她半天,仍未看出值得記憶的特徵。
天上又一道閃電劈下,映的半邊天空雪亮,映的地上影子一晃。雨聲愈發響亮,不再是平時常聽的簌簌聲,而是篤篤作響的,雨珠在地上打實了的聲音。
程英淡淡道:「這位兄台,你的口氣與你的打扮殊不相稱,可見你是這地方說話算數的人。我們已經知道,三合樓正是貴盟的分舵所在。想必你就是這分舵的舵主,你還是迅速派人上報貴盟聖主,否則……」
紫電撕裂蒼穹,雷聲響徹天地,電光照的整個二樓雪亮。一個人武功再高,也難免懾于天地之威,心有惕惕然。這道雷落下時,陳斬槐不知怎的,全身上下竟打了個寒顫,看同伴時,人人面上都是一副屏息凝神的神氣。
蘇夜冷冷道:「你只猜對了一半。」
五湖龍王給他面子,他也不好太過硬挺,想了想又主動道:「龍王駕臨,只怕首聖要親自出面相見。」
陳斬槐似乎沒想到她脾氣如此溫和,略一猶豫,又問道:「你在江南風光無限,為何要到北方送死?」
蘇夜上樓過後,自有人為她點起燈火。她選二樓憑窗而坐,乃是為了先聲奪人,儘早見一見匆忙趕到的迷天盟聖主。程英兩人各自運功,蒸干身上衣物,也都好奇地向窗外望去。
在長江以北hetubook.com.com,這個名字或者還沒多大意義,比不上雷損、蘇夢枕。但一過長江,它便是「不可違逆」四字的代言人。
是不是每場決戰都要碰上雨夜?是不是上天也知道了戰神關七即將現身,特意安排了這場瓢潑大雨?
蘇夜笑道:「水蝎子?這倒像是一家人打一家人了,也罷,陪我到樓上坐坐。」
夥計將目光移到她臉上,看見她秀麗雅緻的容貌,才無聲透出一口氣。不知怎的,他竟不敢再去看五湖龍王,總覺得有兩把刀子在那黑布後頭戳來戳去,直戳進他心裏。
蘇夜道:「否則雨還沒停,三合樓就得變成一片白地。老夫向來不喜多添殺孽,你們也不必負隅頑抗。」
面對這個逗小孩兒似的問題,陳斬槐不僅沒惱怒,還很鄭重地回答道:「沒有人可以與他老人家相提並論。」
雨水從陰兵衣上淌下,很快沾濕了大堂地面。蘇夜早聽說過三合樓的大名,偶爾也到這裏吃飯,如今乃是第一次半夜過來,倒有了幾分新鮮感。她無聲掃視四周,看完桌椅,又盯向面前的人,直到把他們看的全身不自在,才淡淡道:「你膽子不小,定非無名之輩,你叫什麼名字?」
程英見慣她易容后的做派,並不在意,隨即跟上二樓。公孫大娘卻覺得有趣,瞅了那夥計一眼,笑道:「幾位當真就在這裏站著?」
陳斬槐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很奇妙的神色,恐懼中混雜著崇拜,擔憂中混雜著興奮。他膽子這麼大,本和*圖*書不該露出這種複雜的情緒。而這種情緒並非源於蘇夜,只能源於關七。
她憑窗而坐,雙手放在桌上,活像一個來吃飯的客人。桌上一燈如豆,卻映不|穿她斗笠上垂下的黑布。窗外每一次電閃雷鳴,都以電光勾勒出朦朧黑影,讓她更為神秘和可怖。
蘇夜長笑道:「不願意就不願意,我還會求你上樓相陪不成?」
夥計眼睛眯了起來,腦袋好像比之前更小。也虧他膽氣十足,到此時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話,「龍王于雨夜大駕光臨,就是要挑迷天盟的場子了?」
程英忽然問道:「消息傳出后,你們哪位聖主會第一個接到,第一個趕來?」
蘇夜語氣忽然變的似笑非笑,出口卻如刀鋒,「我還要挑你們七聖主,關木旦關七爺。他人呢?讓他滾出來!」
蘇夜道:「我總不是來這兒吃飯的。」
三合樓里留的人不多,大堂以外,還有些在其他地方忙碌的雜工。這些人里沒一個普通人,全部身手矯健,耳聰目明。但他們本人都心知肚明,像他們那樣的人,就算再來五百個,也不見得奈何得了五湖龍王。五湖龍王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更令他們泄氣。
自三合樓窗口往下看,雨勢更是鋪天蓋地,此時以不能用雨絲形容,只能用雨線、雨帶、雨柱。按理說,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可她一看天上黑壓壓的雲層,便知一時半會間,這場雨絕無可能停止。
他只一轉眼,再轉回去,卻見五湖龍王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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