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滄海月明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也是

倘若蘇夜再接一刀,便有可能刺進他心口,徹底了斷他的性命。但背後銅簫來的太快,她不得不變化刀招,頭也不回地反手掠出。
蘇夜變招提氣流暢自然,毫不費力。曲傲方才卻已臻至功力巔峰,不可避免地回落。說到底,他與真正的飛鳥仍是兩種生物,無法一飛衝天,永不落地。一爪抓空后,他全身上下,立即因內勁衰退而露出破綻,護體真氣亦無之前那樣剛猛堅韌。
這時,他清清楚楚看到夜刀從不可思議的角度變招,連氣勢與姿態亦有所改變。在他眼中,曲傲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另一隻腳進未進去,取決於他辟守玄的舉動。
蘇夜聽著馬隊遠去,嘆道:「事實上,我真的不願與你們為敵。貴派勢力盤根錯節,深深植入各方勢力背後,實在非常難惹。但我想……既然同樣意在中原江山,早晚會發生衝突,所以我要不要,似乎不是重點。」
與此同時,招式看似簡單直接,其實仍伏有無數變化。畢竟鷹隼撲獵時,從未因抓不到獵物,就一頭撞上地面,斷掉自己的後路。
他善於審時度勢,方才猶豫半天,不知該不該下場助陣。翟讓從哪裡找來這個義女,已經不得而知,但她如此自稱,顯然與瓦崗軍關係不淺。陰癸派面對敵人時,向來不擇手段,斬草除根。如果他在這裏殺了蘇夜,對日後的計劃會有很大好處。
瓦崗軍乃一支獨立勢力,並未滲進魔門內奸。祝玉妍與他們商討天下大勢時,每每將瓦崗軍划和圖書為勁敵之一。因此,辟守玄與其說問她,不如說想要聽她親口確認。
蘇夜瞥了一眼醉香樓高懸的牌匾,以及牌匾兩側的琉璃燈籠,淡然道:「今夜與各位相識,非常愉快。但我同樣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好就此告別。」
他自始而終,也沒有開口挽留曲傲,這時方皺眉道:「小姐真要與聖門為敵?」
辟守玄與霞長老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目光中,看出了請祝玉妍示下的打算。他將銅簫插回腰間,客客氣氣地道:「你究竟是翟讓的義女,還是他的後台?」
陰癸門人男女各半,容貌都頗為出色。他們靜靜站在辟守玄身後,神情各異,均在等候他與霞長老的指示。不過,即便他們一起上前圍攻,也難以阻攔蘇夜離去,所以辟守玄根本不做如此愚蠢的打算。
不問可知,辟守玄表面若無其事,心中肯定在思索圍殺她的可能。蘇夜自恃,唯有祝玉妍親自駕臨,才可能對她造成威脅,但她並不怕她。
蘇夜笑道:「隨你怎麼說都可以。曲傲扶持任少名,你扶持林士宏……我雖然忘了那傢伙的名字,但很確定『魔帥』趙德言在培植另外一位仁兄。就連沒有後台的普通幫派,也紛紛投靠高門大閥,以便在亂世中保全自己。那麼,我為何不可選擇瓦崗軍?」
幾乎可說運氣使然,他才終於找准刀身位置,五指作鷹爪撲擊之勢,撲獵兔鼠般,試圖一下抓住刀背。
他右臂鮮血仍在狂涌,染透www.hetubook.com.com衣袖,開始滴向地面。這種傷勢很難治愈,卻比當場戰死好的多。
蘇夜本想追問一句「令郎呢」,又覺任少名撤出江南,只會白白便宜林士宏,不如等雙龍下手誅殺他,便道:「很好,既然你這樣痛快,我也不為難你,你們可以走了。」
以辟守玄、霞長老眼光之高,也在心中暗暗喝彩。他們兩人均認為,倘若他這一擊能夠成功,也許會成為扭轉局勢的關鍵變化。
然而蘇夜一出手,他赫然發現即便他與曲傲聯手,也未必能夠取勝。他本是陰癸派中,除了祝玉妍、婠婠和他愛徒林士宏之外,武功最高的人。這個發現令他莫名驚駭,想要打消之前的主意。
他甚至頗為懊悔,不該多事跟蹤她。若非如此,蘇夜根本無可能知道曲傲人在黃石,更不會上門挑戰。
蘇夜一愣,旋即搖頭道:「毫無關係。我們武功均源於道家,講究清靜無為,道法自然,遵循天地至理,不可有人工斧鑿的痕迹。除此之外,我和他連見也沒有見過。」
他注目她嬌小玲瓏的背影,心中湧出無數打算,卻沒一個能夠落到實處。他看著她,就像看著祝玉妍,打心底產生深深的無力感,只好任她揚長而去。
霞長老冷冷道:「多謝。」
曲傲右手下方,兩道氣勁劇烈碰撞,頓時「篤」一聲悶響。
風和水是兩樣截然不同的東西,又相輔相成,互相作用於彼此。江河湖海能夠影響空氣溫度,讓氣流上升下降,形成程度不一m.hetubook.com.com的風。風當然也可以推波助瀾,揚起波浪,更改水流的速度與方向。
霞長老快步走出醉香樓大門,神情驚疑不定,見辟守玄向她擺手,只好站在原地不動。
長叔謀想要為師父喝彩,聲音還在喉嚨里,形勢已朝他絕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他的喝彩支離破碎,成了模糊不清的喊聲,同時辟守玄長身掠出,以美妙高超的身法,掠近蘇夜身後,手中銅簫在燈火照耀下,顯出黃銅特有的光澤。
蘇夜忽地笑了笑,道:「實不相瞞,如今我要回揚州,勞駕不要再派人跟蹤我,試圖掌握我的行蹤。下一次我見到你們的人,給他們的唯有一個死字。」
銅簫不斷劃出完美圓圈,夜刀卻自上而下,峭壁一樣絕然垂落。辟守玄面前不足一尺處,彷彿萬丈懸崖憑空拔起。銅簫末端點中峭壁,震的他手腕一顫,尖嘯聲立時停止。
辟守玄道:「小姐請便。」
直到蘇夜徹底消失,他才輕嘆一聲,對霞長老道:「咱們走吧,讓人立刻飛書向陰后復命。」
刀鋒未至,刀上勁氣已切入他皮膚表面流動的真氣,切進他肌膚內部。右臂血脈剎那間受到劇烈震蕩,多處破裂,鮮血從傷口中狂噴而出,大多反向濺到他瘦長的臉上,令他容貌更為可怖。
他忽然覺得一陣空虛,指尖明明觸上了冰冷的刀鋒,那種堅實感覺卻瞬間變了,不再像水,更像一陣輕靈頑皮的輕風,悄悄從他手下溜走,讓他當場抓了個空。
他整個身子橫飛起來,亦像雙翅和-圖-書緊緊合在一起,與背後羽毛垂直的飛鷹。這一爪,已經竭盡他平生所能,有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讓人覺得他不成功,便成仁,情不自禁地受到精神方面的震撼。
三人在同一時間向後飛退。曲傲仍能保持他的靈妙身法,盤旋而出,落回他兩大弟子前方。辟守玄則主動退避,以示自己不想繼續爭鬥。蘇夜卻是神定氣閑,輕飄飄退開,保持面對辟、曲兩人的姿勢,默不作聲地望著他們。
曲傲一生之中,除了與畢玄的一役,從未敗的這麼慘,這麼快。他只是格外唯我獨尊,並非不知好歹,不顧弟子盟友都在身後,當即開口道:「我敗了。」
蘇夜比誰都清楚,曲傲表面還維持著高傲姿態,受到的打擊卻大的難以言喻。敗給西域武尊是一回事,敗給不知名的蘿莉又是另外一回事。恐怕他今生今世,都無法從「我敗給了蘿莉」的陰影中掙脫出來。
霞長老之前從未開口,這時忽以低沉蒼老的聲音道:「小姐是否與寧道奇有關?」
銅簫舞動時如風馳電掣,憑空畫出十來個大小不同的圈子。他畫一個圈,簫上勁氣就增強一分,最後更因高速震動,發出梟鳥悲鳴似的尖利嘯聲,直逼蘇夜后心。
他指尖刺向任何方向,都像刺中了渾不著力的水流,雖能刺出一個小洞,但空洞馬上就被其他位置的水彌補,根本毫無破綻可言。
辟守玄下意識看向曲傲,卻聽他緩緩道:「我這就帶領弟子門人,離開中原,有生之年絕不回來。」
此時,所有鐵勒www.hetubook.com.com武士及陰癸門人均從樓中湧出。曲傲並不理會辟守玄等人,大踏步走出門外,立刻有人為他牽來馬匹。他帶人飛身上馬,只聽馬蹄篤篤,逐漸消失在深濃的夜色中。
蘇夜笑道:「可你還沒死。」
辟守玄衡量利弊時,曲傲右爪再度碰上夜刀刀身。
辟守玄淡淡道:「我不能說你錯了。以及,不要讓你失望,指的又是什麼?」
她沉吟片刻,又道:「辟兄,我若一心殺你,你不死也得重傷。我已對你們手下留情,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以前我曾想過與魔門合作的可能,但我發現,我不滿你們不擇手段的作風,以及貴派中做事不地道的人實在太多,合作起來恐怕很不愉快。」
他內心深處,對任少名、林士宏合作的期待,對掌握陰癸派大權的渴求,終於壓倒了獨善其身的自保想法。
曲傲身為先天宗師,自然明白萬物均有其獨特的運行規律。可他從未想過,有人能夠如此自如地在風水間轉換,就像常人呼吸般自如。
這一刻,刀鋒都柔軟了起來,輕而易舉脫出他的掌握,不退反進,在極為接近的距離下,上挑向他的右臂。
單看他一句話不問她,一句話不向辟守玄交待,像身後有鬼追著似的離去,就知道他羞怒到了極點。
蘇夜能輕易分出他爪招的虛實,他卻遠遠沒有這麼輕鬆。萬千刀影化作狂潮,向他發起無孔不入的攻擊。每道刀影都卷出猛烈刀勁,合在一起,又變為江海中蘊滿了無窮力量的漩渦。沒有一招不是虛幻,也沒有一招不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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