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寒山
第三百一十四章 咱們倆是一條心

白愁飛道:「是,婚期本是這個秋天。二小姐,你實在應該感謝雷損。若非他推遲半年,你就要眼睜睜看著大哥娶雷純。到了那時,你心裏是什麼滋味?」
她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勢必得拿出值得信任的證據,要麼身家背景與俠義道無關,要麼幫他們殘害忠良,鞏固權勢。
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蘇夢枕居然有意于雷純,將婚約維持至今。在破板門那裡,他竟是以雷損未來女婿的身份,與對手激戰的嗎?
蘇夜道:「所以你才說,你和我利益一致。」
白愁飛輕輕道:「因為我可憐你,我想替你做點好事。雷小姐成了樓主夫人之後,豈會容你在蘇大哥身邊整天打轉?而蘇大哥有了妻子,只會漸漸疏遠你,信任愛妻更甚於信任你。其實人人都明白,雷損把女兒送進金風細雨樓,是為了充當他的眼線,在風雨樓釘下一口釘子。只有蘇大哥關心則亂,至今十分期待這樁婚事。」
他自上而下逼視蘇夜,很有風度地笑道:「你傷心的頭腦都糊塗了,所以我不和你計較。我也想看你一廂情願到什麼時候,才會幡然醒悟。」
蘇夜笑道:「這麼說,你待我倒是很好?」
他說:「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白愁飛神情微變,笑了笑道:「你可知,蘇大哥為什麼對六分半堂心慈手軟?」
蘇夜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緩緩道:「因此,師兄與雷小姐有婚約,無論雙方關係怎https://m.hetubook.com.com樣糟糕,婚約始終雷打不動,延續至今。破板橋那裡,雷損勾結太師府高手,誓殺蘇夢枕,戰後又送來書信,要求推遲婚期……」
蘇夜雙眼如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已被黑暗籠罩。它們依然黑白分明,美麗動人,但旁人看著它們時,總覺得看見了能吸收所有光線的兩個黑洞,無法擺脫幻覺。
白愁飛道:「當然。你看,他腿上中了劇毒,險些把整條腿廢掉,仍不肯解除婚約,那麼只能是看在雷小姐份上了。」
蘇夜想過這個問題,最終仍偏向蘇夢枕的立場。她不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判,也不想做當世大俠,所以她的選擇和名聲無關,也不是偏向師兄,而是權衡利弊后的抉擇。
蘇夜不作聲,因為她已經心煩意亂。她竭盡全力,想著這事是不是真的,白愁飛有沒有騙她。然而,只要去找蘇夢枕,甚至楊無邪問一問,事情真假便水落石出。白愁飛並不傻,沒必要捏造這等謊言。
她的手按在桌上,整個人變成了一座美麗的雕像,全身上下紋絲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向前直視,冷冷盯著他。此時,那對眼睛突然變的深沉冰冷,完全不像之前柔聲細語的和氣模樣。她終於忘記了偽裝,毫不保留地展現敵意,希望從他話中找出可疑之處。
蘇夜一蹲身,坐回那張冰冷潮濕的石凳,「我只知道,你有話應https://m.hetubook.com.com當痛痛快快說,不要說一半吞一半。」
白愁飛和蘇夢枕的分歧,在於通往目標之路上,是否可以不擇手段。
白愁飛顯然認為,如果他執掌風雨樓,那麼一定可以做出最好的選擇,別人就像木偶一樣,憑他擺弄欺瞞。但他小看了他的對手,因為蔡黨只要走狗,不需要凡事自有主張的梟雄或英雄。
蘇夜冷冷道:「是嗎?」
她何嘗不想投奔太師府,接近蔡京,最後趁著接近他的時候,把他一刀幹掉。但是,天下間想殺「六賊」之人不知凡幾。他們花重金聘請高手,就是為了保護自己,防備入府行刺的刺客。在平時生活里,他們也是萬般小心,唯恐被人下毒下藥。
白愁飛笑道:「傻子才告訴你呢。不但如此,他還讓我們不要出去亂說這封信。」
她一想再想,感覺自己不可能做到。倘若蔡京要她對付金風細雨樓,乃至十二連環塢,她又要怎麼辦?何況,她也不屑於此,每次考慮付諸實施,就生出濃厚的排斥感。
白愁飛忽然向她拋出這條重磅消息,果然收穫奇效。
白愁飛笑道:「你傻了這麼久,仍被蒙在鼓裡。蘇大哥看不出你喜歡他,小石頭和溫柔也不成。但我可以,你看大哥的眼神,與看別人時的不一樣。」
白愁飛道:「破板門一戰後,雷損曾派人送來一封信。信中說,他的愛女雷純小姐身體不適,需要休息調養,和_圖_書因為汴梁地處北方,冬天天氣太冷,希望能將婚約推遲半年,待明年初夏再送她進京,與蘇大哥完婚。」
蘇夜緊握著的雙手一點點鬆開,緊繃的肩膀亦恢復正常。她說:「原來你早已做好準備。」
白愁飛說到這裏,正好看見她的眼神,不由頓了一頓,悠然道:「我和小石頭第一次聽到這消息時,也吃驚到了極點。誰能想到,蘇公子和雷老總表面上是仇敵,私底下卻結了親家?他之所以不肯趕盡殺絕,除了你說的理由之外,就是看在雷小姐份上,等著明年成就這門婚事。」
蘇夜道:「他從未告訴我。」
她本不應該覺得冷,這時卻感覺到了。亭子旁邊就是崖邊,斷崖足有百余米高度,因夜色昏暗,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她發覺自己彷彿一片羽毛,順著斷崖飛了出去,慢悠悠地往下飄落,除了冰冷,沒有其他感覺。
蘇夜笑道:「因為他要收買人心,讓敵人覺得在他手下,比在別人手下更舒服。也因為他生性如此,遇事只找首惡,不喜歡欺負弱小之輩。」
白愁飛十分滿意,又笑了一下,淡淡道:「你認定我殘酷無情,見到不服金風細雨樓的人,就下手殺了。可是,要對付雷損,不狠心一點兒怎麼能行?我下狠手擠兌託庇於六分半堂的勢力,以免日後有縱虎歸山之禍。蘇大哥偏生到處留力不發,想和他們緩和關係,與雷損修好。」
但這麼多年過去,蘇遮幕人已作古,https://www.hetubook.com.com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勢成水火,務必要致對方于死地。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認為婚約自動作廢,蘇夢枕不會娶死敵的女兒,雷純也不會嫁給父親最可怕的敵人。
蘇夜驀地微微一笑,笑道:「那你為什麼和我說了?」
而白愁飛的聲音,居然也輕的像一枚細白的飛羽,「你總算明白過來,幸好你並非唯一一個失望的人。風雨樓的子弟絕不會接納雷純,連楊無邪都不樂意。你若幫我、支持我,我們與六分半堂的衝突便會不斷增加,雷純也就絕不會嫁過來。蘇大哥為情犯了錯,你難道要重蹈覆轍?」
他想藉助朝廷力量,只怕卑躬屈膝、委委屈屈了半天,仍要被當做可以替換的消耗品,隨意扔進江湖勢力的爭鬥之中。
儘管如此,他仍不肯輸陣,沖她最後笑了一次,轉身踏出涼亭。
淡薄月色中,白愁飛氣質愈發出眾。他臉上陰影越多,五官就越顯的立體。與此同時,他雙眼亦閃閃發亮,神采湛然,使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他神色很鄭重,眼中卻閃現著天真到接近殘酷的光芒。他就像找到大人秘密的小孩子,自心底煥發出得意之情。
她的反應相當劇烈,可惜沒有達到白愁飛預想中的效果。他嘆了口氣,繼續分析道:「他看完那封信,對來客說了一句『我明白了』,就再無下文。結合他最近的舉措,他的心思難道不是明擺著的?」
她無法更改他人的主張,尤其白愁飛個性m.hetubook.com•com鮮明,性格有偏執的一面。最重要的是,她並沒有這個資格去改。她認為自己言盡於此,遂爽快起身,不打算繼續浪費口舌。不過,白愁飛竟然還有話說,令她忍不住回身看向了他。
白愁飛衣袍一振,倏地站起。縱在這座小小涼亭里,他站著的姿態也是玉樹臨風。
白愁飛笑道:「人生在世,連這點眼光都沒有,還算什麼七尺男兒?」
蘇夜詫異道:「什麼事?」
這個夜裡,雪早停了,風亦不大,只是沒來由的寒冷,即常人說的「乾冷」。蘇夜無視冰雪與寒風,只覺如遭雷亟。她雙手往石桌上一按,想霍然站起,又下意識穩住了身形,緩緩道:「你說什麼?」
蘇夜驀地一聲冷笑,神情從僵硬呆板,變作冰冷漠然。
他想再加一句,心底不知怎麼回事,無緣無故地打了個寒顫,頓時逼的他把那句話吞了回去。蘇夜恰于同時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她的臉既無表情,亦無人的生命力,令他忐忑不安,彷彿看見了不應招惹的強敵。
白愁飛頷首道:「的確是這樣。但還有一件事,他始終沒告訴你。」
她冷笑道:「說到底,你整天關心這些破事,意圖從中謀利。白愁飛,這就是你胸懷的大志,這就是你所謂的權謀手段?你不是夢想入朝為官么?你就拿這點本事,去和蔡京相鬥,看是誰勝誰敗?」
她知道,蘇遮幕還活著的時候,為蘇夢枕定下與雷損女兒的婚事。那時雙方年紀都不大,聽憑父親主張,定了也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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