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月明哦了一聲，笑道：「我相信閣下所言為真。不過，想讓神侯府不得不忍著，也絕非容易的事。」
朱月明笑道：「不變，不變，楊無邪一到手，先生再也不可騷擾朝廷命官。」
蘇夜稍稍沉吟，明知問他也是白問，仍然問道：「事到如今，但凡聽說過我的人，均知我不會放過白愁飛。我動手之時，你敢擔保太師府無人干涉？」
朱月明得到答案后，眯縫著的雙眼陡然睜開一瞬，似很驚訝她的決斷。他未曾多說，更未進行什麼點評，客氣了幾句話，搖頭擺尾地走了。
朱月明笑道：「在下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原封不動告訴你。你出面過後，不少人驚懼莫名，指責白愁飛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他幾次說萬無一失，仍惹出你這樣的大麻煩。更惹人厭煩的是，他數次要求太師請出元先生，到風雨樓助戰。太師自然一口回絕，對他亦十分不滿。」
她不再深談白愁飛的問題，踏前一步，冷冷道：「既如此，把箱子打開吧。」
交易就這麼決定下來。
眾所周知，黑衣老人極有可能藏在神侯府。可惜迄今為止，無人親眼目擊她進入或出來。朱月明事先警告她，不許多帶人手，驚師動眾。諸葛先生也樂得袖手旁觀，裝作根本沒聽說這回事。
他說笑時的容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氣，全程笑眯眯的，十分和藹可親。
「白愁飛已成棄子？」
但蘇夜經驗過於豐富，目睹的慘劇不勝其數。數天前，她剛剛聽說天衣居士和多指頭陀的故事，好笑之餘，警惕心持續升高，豈會被對手牽著鼻子走？她不htｔｐs://m•ｈｅtuｂｏｏｋ.ｃoｍ.com動聲色，不代表毫無準備。
他知道楊無邪的下落，願意把人完好無損地交還。作為報酬，她絕不可以再傷害朝廷命官。
蘇夜冷笑道：「如果朝廷命官想騷擾我呢？」
笑完后，她蹲身伸手，在楊無邪頸后大椎穴上，以掌心用力按壓。藥性很強，但她按到第三下，楊無邪雙眼驀地睜開；按到第四下，他如夢初醒，竟一挺身坐了起來。
兩名美少年立刻上前，卻被朱月明胖手一擺，又退了回去。他親自起身，走向那隻箱子，從袖中取出鑰匙，慢慢打開銅鎖，掀開箱蓋，立刻回到原地，重新坐下。
他笑得很開心，語氣跟著輕鬆起來，「閣下滿意了嗎？」
檀香與茶香十足相配，而且別墅已被預先清空，佛堂外面空無一人，變成靜心品茶的好地方。朱月明到后不久，剛喝下第二杯茶，不遠處便出現了一個深黑的人影。
蘇夜看他一眼，看美少年兩眼，不理他的好意，沉聲問道：「那天所說的買賣，今日條件依然不變？」
名震京城的黑衣老者，宛如一縷無主孤魂，靜悄悄飄進了這處院落，潛入正中的銅頂佛堂。
她肯答應的話，朱月明將安排合適地點，擇一良辰吉日，親自送回楊無邪。
蘇夜熟悉他，一見便知是真貨。他臉色蒼白，頭髮微亂，略嫌不修邊幅，但呼吸均勻，並未缺胳膊少腿，如朱月明所答應的那樣，被完好無損地送回。
俗話說，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想為蘇夢枕出氣，應當去找白愁飛，不應把江湖仇殺帶入朝堂。蔡京體諒她和-圖-書
替友復讎的心情，所以不再追究過往兇案。若她不知收斂，繼續挑釁蔡黨中人，休怪太師翻臉無情，請旨調動京城禁軍，傾盡全力捉拿她。
蘇夜邁出神侯府時，迎面一陣清寒，不由仰起頭凝望天空。晴空萬里無雲，藍的寧靜而愉悅。這種藍色，與世上任何一種藍都不一樣，很容易讓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爽。
萬一她踩進人家的陷阱，需要殺出一條血路，那麼幫手越多，等同於需要搶救的人越多。不帶幫手，反倒不必臨危救人，自行逃生即可。
「是。」
蘇夜身為一條史前巨蛇，一眼看破這個根本沒想掩飾的計策，思忖再三，痛快地點頭答應。
他茫然坐在箱子里，頭腦暈沉，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情。蘇夜半蹲在箱前，輕舒一口氣，準備站直身體。
蘇夜並未幸災樂禍，默然側過頭，深究似地盯著朱月明。說來奇怪，她雖緊盯坐在椅中的人，站著的兩位同樣感受到這道目光，齊齊頭皮發麻，情不自禁垂下了眼睛。
她瞥見大道旁堆起的雪堆，突然想起朱月明。他和她已經見過面。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比她記憶中更胖，不太像人，比較像一隻圓滾滾的皮球，不緊不慢地滾來，又慢條斯理地滾遠。
對朱月明而言，這值得慶幸，否則他將在佛前變成真正的皮球。
他們留在附近，可見沒有致命的暗器或火藥。蘇夜看到楊無邪卧于箱中，仰面朝上，因藥物的作用而沉沉昏睡，模樣萎靡不振。
朱月明肥胖的身軀，在椅中安閑地沉了下去，如同墩在盤子里的胖麵包。他採用擺事實，講和_圖_書道理的耐心態度，一字一頓地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太師妻妾不少，親生的少爺小姐兀自顧不過來，哪有閑心理會外面來的便宜兒子女兒？」
朱月明第一次見她，是光天化日之下，去了京城裡最有名，最昂貴，性價比最低的酒樓包間。那時候，黑衣人形容固然詭異，卻被街上車水馬龍，走廊傳菜吆喝的聲音沖淡，並不怎樣可怕。
按理說，蔡京提出的條件十分合理，用朱月明為中間擔保人，愈顯認真交易的誠意。尋常人不明就裡，沒準真會相信他，誠心誠意地答應。
佛堂取光不足，無論白天夜晚，光線皆是偏暗。佛前檀香裊裊，塑造出一種朦朧昏暗的氛圍。煙熏霧罩，異香撲鼻，連龕中佛像都多了幾分神秘。
朱月明率領兩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抬著一口閂有巨大銅鎖的紅漆大箱子，到別墅佛堂落座，滿面笑容，靜等她上門。
蘇夜不置可否，多次追問楊無邪被誰帶走，囚禁于哪個勢力。朱月明均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他只說，答應便是答應，不答應便是不答應。太師都既往不咎了，她還想找出主謀，再鬧一場不成？
拋去這段酷似人口買賣的對話，蘇夜當然很滿意。只要楊無邪還活著，其他損傷都可以用人力挽回，況且他根本沒受傷。
蘇夜淡然道：「朱大人對白愁飛說長道短，也不能使我更加喜愛太師啊。」
蘇夜冷笑不絕，寒聲道：「換句話說，你們忽然發現，其實不值得為他惹惱我。」
朱月明淺淺笑道：「敢。」
帳幔后坐著個神像般高大的人，臉上扣著一張面具。m.hetubook.com.com他們方才談到過他，孰知他正在現場，默默聆聽？
朱月明微笑道：「如今，即使是下頭州府縣衙里的小官，太師也不捨得為他犧牲了。」
「他是蔡太師義子，這麼親近的身份，也說放棄便放棄嗎？」
元十三限在甜山與諸葛先生決戰，屢出絕招仍然落敗，最後重傷逃走，至今躲在元神府里休養。別說他不肯現身，就算肯，蔡京也肯定先保證自己的安全。白愁飛此舉未免不合時宜，也難怪蔡京不滿。
這是一個迷人的冬日。
蘇夜目光一掃，已經看見了那隻大箱子，不屑地笑笑，「我與他們一文錢交情也沒有。事實正好相反，他們看我極其不順眼，因為拿我沒辦法，才不得不容忍我。」
天氣冷而干，沒有風，只是北方特有的乾冷。雪后晴天，本就是最冷的時候。
朱月明笑道：「你不率先犯案，誰會拿你？難道閣下與四大名捕的交情，保不住你在京城平安無事嗎？」
但是，楊無邪對金風細雨樓，對蘇夢枕本身，乃是不可代替的軍師兼總管，接近於生活必需品。
朱月明臉色遽變。
佛像右側，錦緞帳幔無風自動，高高揚起，帳后吹出冤魂啼哭似的尖利聲音。啼聲不斷擴大，猶如鬼哭神號，讓這座清靜佛堂翻作阿鼻地獄。
朱月明第二天派人送信，把領取楊無邪的地點，定在公孫十二公公的京城產業，一處春日鳥語花香，冬季冰雪封凍的別墅。
這一瞬間，她真的不再計較針對她設下的陷阱。蔡京主動送回楊無邪，解決了她的心病。相比之下，餘事已不重要。她想通這道理，立即心平氣和，信心和圖書十足，向朱月明真誠地笑了一下。
由於他和蘇夜毫無交情，也談不上久仰大名，於是見面後有話直說，竹筒倒豆子般，向她開出誘人的條件。
現在可好，附近氣氛濃郁，黑衣人的氣質亦是過目難忘。他總覺得，她不太像人，比較像一隻黑黝黝的惡鬼，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公孫公公與舒無戲關係頗為不錯，舒無戲又是諸葛先生的心腹愛將。因此，使用他的地盤，交易雙方都比較放心。
不過，他詫異時，臉上笑容反而更多，肥肉擠出的褶子里都淌著笑意。他主動向客座一伸手，樂呵呵地說：「先生請坐。」
「何況，白愁飛此人，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好用，」他如教授課業的塾師般，認真地說著，「他自視過高，認了太師做義父，竟以為自己是官場中人了，自認京城之中，除了寥寥幾位朝廷重臣，誰都惹不起他。」
從一開始，她便沒把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列入幫手範疇。王小石可能已經知情，但她絕無可能攜他同行。
一言以蔽之，這是個明著擺出來，讓她拒絕不了的陷阱。既知是陷阱，為何非要拉著別人一起跳進去？
異聲起，拳風至。一隻沉重至極，滿懷仇火恨意的拳頭，一眨眼打到了她后心。
刑部老總為權臣奔走，約見新近出現的連環殺手，實在是件荒謬的事情。但朱月明認為，反正有權抓捕人犯的是六扇門，不是他。四大名捕尚未動手，他何必越俎代庖。
毫無疑問，這是引蛇出洞的計策。她行蹤成謎，包括蘇夢枕在內，所有人均猜不到她去過哪裡，即將去哪裡。他們被迫採用誘敵之計，故意釣她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