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驚夢
第四百一十五章 船和船

他人到,包袱也一起到了。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卻產生了所有人都會有的念頭。他右手已暗蓄功力,卻不肯扯開包袱,而是伸長脖子,望向燈火通明的船艙。
龍王拔掉鄧蒼生手指時,他用最快速度逃掉,所以無緣領教對方的神功。然而,他有點熟悉龍王的做派。倘若龍王人在這裏,勢必搶先出手,殺自己一個魂飛魄散,不會坐看朱雀陰兵逞威。
他鑽出之時,正好看到畫舫迎面而來,沖向這隻順水漂流的漁船。雙方距離僅剩十來丈,但划船人無意偏轉航向,或降低速度,反倒變本加厲,用力扳動鐵槳,全然一副想要撞擊漁船的模樣。
事情發展雖有波折,總體仍屬順利。許天衣傷重,動彈不得,倉皇進入十二連環塢總管的船,乃是好到不能再好的良機。他正好趁五湖龍王不在,能殺多少便殺多少,只留船上的幾名女子為活口,然後駕船返回太師府。
像天下第七這等高手,自然不會被河水困住。但他嘴上不說,實際想法卻和司空殘廢差不多,極其忌憚五湖龍王。他強過司空殘廢的地方,在於心思靈敏,頭腦清楚,轉念想了想,已看出龍王不在畫舫之中。
許天衣聽到這人的驚叫,心頭陡然一松。他不認識五湖龍王,也從未和十二連環塢打過交道。但他知道,到了十二連環塢船上,m•hetubook.com.com自己便是安全的。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可他就是知道。
劍意美不勝收,隱有山水秀致的感覺,竟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劍光猶如落英繽紛。每一點落花都是一點劍氣。劍氣嗤嗤作響,劍芒亦動人心魄。這柄劍的名字,就叫「落英」。劍鋒銀光爍爍,宛如飛揚不休的銀白花瓣,使動開來,更是美妙至極。
包袱一開,立即憑空生出耀目強光。極致的光,帶來極致的黑暗。這就是他的劍光,亦是他劍法的精華所在。他遇上的所有對手,都或多或少受到強光影響,導致應對失策,飲恨勢劍之下。
這一眼望見的不是人,不是程英,不是陸無雙,不是程靈素,而是清冷如月華的劍光。程英拿起桌上橫放著的玉笛,輕輕搭住笛尾,抽出笛中利劍。劍尖稍微一晃,晃出如夢似幻的銀光,籠罩了天下第七的上半身。
畫舫和漁船分手之前,進行了最後一次相撞。這一撞運足了力道,居然將於宿晃入水中。幸好他水性不錯,一進水便冒出頭,攀住船邊,狼狽不堪地跳了上去。
天下第七也聽到了船槳拍水聲,心知又有人來。他滿腹陰損刻毒的言語,至此化為煙雲,趕緊鑽出船艙。
他自然而然,扭頭向後望去。于寡、于宿兩兄弟,也跟著他詫異回www•hetubook.com•com頭。
漁船不住上下跳蕩,已有傾覆的趨勢。更可怕的是,這些人均神色冷漠,態度鎮定,雙眼像是結了一層冰,即使看見天下第七,也像什麼都沒看見,只把他當作普通路人,絕不關心他「千個太陽」的威力。
奇怪的是,程英看到這道盛極的光芒,居然不閃不避,更未驚慌失措。落英劍氣凝而不散,流動自如,坦然迎向了他。劍氣沒入光輝,化作千百點游移的螢火,劃出無數短小弧線。
由於變生肘腋,于氏兄弟當即手忙腳亂,不知應該先控制漁船,還是先對付來人。許天衣卻看得清清楚楚,明白這隻畫舫是友非敵,拼盡最後一點力氣,躍向畫舫的甲板。幾名黑巾船夫就在甲板之上,卻不加阻攔,任憑他帶著溫柔登船。
不知是于寡還是于宿,終於發現對方腰間的黑巾,也看到他們木無表情的臉容,驀地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驚駭欲絕地叫道:「五湖龍王,是五湖龍王的船!」
他並未小看程英等人,但他總覺得,這是一批依附五湖龍王的女子,即使武功很高,也高不過天衣有縫。換句話說,她們對付不了千個太陽。
漁船較輕,頓時被撞的劇烈晃動,一時間停不下來。船尾翹向天空,船頭略微下沉,開始原地打轉。畫舫同樣震顫不已,卻趁勢轉了個圈子,https://m.hetubook.com.com靈活地轉至漁船側面,頭對頭,尾對尾,與漁船並駕齊驅。
與此同時,天下第七聽著背後勁急刀風,心中凜然,陰惻惻地問道:「龍王何在?」
握槳船夫熟諳水性,運槳如飛,明明是逆流行駛,船速卻十分驚人,箭一樣往上游飆來。區區一隻畫舫,竟被他們劃出了類似戰船的氣魄。
天下第七瞥見她的容色,登時怦然心動。他有點捨不得殺這名文雅秀美,彷彿出身於書香世家的美麗女子。但他立時發覺,倘若再不出手,死的將是自己而不是對方。
漁船險些側翻,畫舫也是重重一震。
他身後,兩刀、兩劍,一對虎頭鉤、一桿短銀槍挾風刺到,卻都刺了個空。天下第七外表陰森詭異,身法也是一樣的怪異難測。他動了幾下腳步,從諸般兵器里搶出空隙,一邊應對落英劍訣,一邊與程英擦身而過,掠進船艙,並打開了那個包袱。
畫舫裝飾古雅,船身格外寬大,通體鐵箍木製,木板底下似乎墊有鐵板,極為堅硬結實。整體而言,它的外觀頗為樸素,多採用黑、棕、灰等顏色,看起來絲毫不打眼。但仔細一看,拿槳的、撐船的,竟全部都是腰扎黑巾的武人。不論男女,個個神情剽悍,似乎永不懼怕任何困難。
他們人人身負上乘內功,並非普通船夫可以比擬。一推之下,漁船滑開老遠和-圖-書,像一隻小小的木頭船,被巨力輕而易舉推向遠處。
他想要開口說話,留下儘可能多的遺言。但外面的人剛叫完,他面前的女子就轉身走開,叫道:「程姐姐。」
三雙眼睛共同發現,空蕩浩渺的河面上,突然多出一隻畫舫。它從下游逆流而行,直衝天下第七所在的這隻漁船。
這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極為流暢,不知演練過多少次,雖是六人一起用槳,卻整齊劃一,活像一個人的六雙手。
白愁飛事先要他答應,只准扣留溫柔為人質,不許傷害她。他答應得十分痛快,卻做好反悔的準備,打算把她據為己有,不會送還給她父親或師兄。
半空中,雄鷹拍打雙翅,一圈一圈地盤旋示警,發出尖銳的長唳聲,無疑是在標記漁船位置。
燭火霎時滅盡,只聽吱呀一聲,有扇窗戶被人打開。陸無雙不敢正面破解勢劍,聚功雙目,抵擋無孔不入的強烈光芒,同時別出心裁,開窗躍出,轉瞬繞到天下第七背後,掣出腰間彎刀,急刺他后心要害。
漁船不停打轉,畫舫也在迅速轉彎。茶杯中的水、燭台上的火搖曳晃動,晃的影子都扭曲了。常人當然可以忍受,許天衣卻再也支持不住,只覺全身力氣都被那個血洞抽走,不但抱不住溫柔,甚至立足不定,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摔在厚實的羊毛軟氈上。
畫舫硬撞漁船,變成天下第七在和_圖_書船尾,許天衣在船頭的局面。他見許天衣躍上畫舫,冷森森地笑了笑,正要舉步跟隨,忽見畫舫上的人齊齊伸出鐵槳,重擊漁船船身,憑著一股橫蠻巨力,瞬間將兩船分開。
眼見兩船距離迅速拉大,漁船繼續往下漂移,畫舫繼續逆水行舟。天下第七忽地狂笑出聲,縱身躍起,像只不祥的灰色大蝙蝠,凌空滑翔,撲向畫舫正中央。
須臾間,河面爆出咣的一聲巨響,正是兩船相撞。
艙門向外大開,兩側的窗子卻緊緊閉住。艙里點滿了紅燭,燭光溫暖柔和,燭火散發幽幽淡香,有種溫馨和睦的感覺。艙中幾人都盯著他看,看他,看溫柔,看他胸口流出的血。
他步溫柔之後塵,陷入身不由己的瀕危境地,目光渙散,都看不清離他很近的東西。朦朧間,他看見一個身著淡紫衣裙的人影,由遠及近,佔據了他的視野。然後,他又看見一張秀麗清雅的面龐,湊近了他,用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關切地查看他的傷口。
他並沒昏過去,他的胸膛依然一起一伏,連帶那個恐怖的血洞。事實上,他臨死之前有許多話要說。他正在調查長空幫血案的真相,已經摸清眉目,找到兩個關鍵兇手。他生怕隨著自己的死,這樁疑案再度成為謎團。
許天衣胸口劇痛不已,超出了人類忍受的極限,卻沒能令他皺一皺眉。他懷抱溫柔,勉強走進畫舫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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