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驚夢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欣賞他們

方應看絕不介意,笑容加深,隨即問道:「你為什麼殺死他們。」
他的眼睛自然也很亮,卻不同於方應看的雙眼。蘇夜可以直視方應看,直到他首先心虛,轉開頭為止。但她一見蘇夢枕,察覺他目光中的關懷之意,便像被兩點寒火燒到了一樣,心口陡然灼痛一下。
剎那間,舉座皆驚,包括笑意盈盈向他們望來,打算回答蘇夜的王小石。這些吃驚的人里,唯獨缺少蘇夢枕。
一行人回去時,蘇夢枕、白愁飛等人正在商量赴宴名單。由於方應看需要事先安排座位,額外聘請廚子,客人有必要提前通知他。蘇夜剛到門外,恰好聽王小石爽快地說:「那我不去了,讓總管去吧。他肯定很想親眼見見龍王,我就在外面,替大哥守著。」
他說完后,想了想,補充道:「你一定知道,但你還是殺了。你的膽子越來越大,手段也越來越激烈。蘇公子……」
方應看一笑,偏過頭湊到她耳畔,小聲道:「我也不怕。」
「我厭倦了,怎麼人人都死不得,就我可以隨便去死,所以乾脆先殺兩個試試。」
蘇夜不讓他提起「蘇公子」,笑道:「我是知道,正因知道,才要動手殺人。」
巨俠方歌吟的最傑出傳人,朝廷敕封的神通侯,當然死不得。不過,倘若蘇夜不管不顧,無視方歌吟的和-圖-書天羽奇劍,先殺了他,再談後果,又會怎麼樣呢?
她給她們的驚嚇,比她想象中更多。但她不想解決這個問題,任憑他們像剛認識她似的,看個沒完沒了。
「我不能殺嗎?」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以前沒想,以後更不會想。
「這三位兄台呢?」方應看又問,一點兒都不忽略他們,甚至側過身子,望了過去,一雙燦若晨星的眼睛溜來溜去,非常耐心地等待答案。
蘇夜見唐寶牛無意繼續,便準備接著往下說,忽聽門外有人匆匆而至。來人敲開大堂的門,向蘇夢枕稟告道:「龍八太爺來了,怒氣沖沖地衝到樓子里,要求公子出去相見。」
方應看眼下神態異常成熟穩重,她則正好相反,露出一個純潔天真的甜美微笑,「我要瞧一瞧,我殺了任勞任怨,以後到底會怎麼樣。我也很好奇,什麼樣的好漢,會為他們兩人誓死報仇?這樣的答案,小侯爺滿意了嗎?」
她又沉吟片刻,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便主動解釋道:「朝廷里、江湖上,有許多死不得的人,有時候是為了大局,有時候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有時候是為了避開他們的後台,有時候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反正等你殺那人時,一大群人會突然跑出來,說他不能死啊。」
蘇夢枕不動聲色m•hetubook.com.com,平靜地問:「然後呢?」
蘇夜道:「我要是怕,何必去當街殺人救人。」
說話期間,四人魚貫而入。蘇夜神清氣爽,纖塵不染,稍稍昂起頭,看上去心情極佳。她身後三位回到熟悉的環境,脫離了神遊天外的狀態,不再像木偶,比較像三隻愣頭愣腦的金魚。每個人都瞪大眼睛,每個人都往外吐泡泡,最後是唐寶牛搶得先機,嚷道:「她殺了任勞和任怨!」
方應看領著一個殺人兇手,三隻不會說話的木偶,兩名隨從,三匹馬,走向通往天泉山的道路。
如果說,這是一支西天取經的隊伍,那他不可能是唐三藏,只會是已經修得正果的什麼東西。他的臉龐年輕到發亮,而且神采飛揚,唇角微微含著笑意。他愉快地問:「對了,那天姑娘來不來啊?」
「能,但他們活到今天,自然有不死的理由。」方應看認真地說。他外表仍然十分年輕,卻因神色變的嚴肅,多出幾分成熟氣韻,是另外一種好看。
蘇夜心知他們懼意仍未消失,掃視著分坐兩側的人,嘆了口氣,坦然說:「我故意讓他們多受折磨,悲慘痛苦地死去,而非我習慣的一刀斃命。他們死時,鮮血塗滿了馬車車廂。他,他,還有他……」
她笑了笑,從容入座,半是有心半是無意,坐和圖書到白愁飛旁邊的位置,淡淡道:「你們願意說,就你們說吧。事情是你們惹出來的,本來也不關我的事。」
方應看一愣,哈哈大笑,邊笑邊點頭,表示他完全認同她的意見。
「來的。」蘇夜答道。
嚴格來說,方應看已經為了蘇夜,得罪龍八兩次,卻一臉雲淡風輕,好像不記得龍八太爺是誰,連提都不提他一句,一心湊來與她閑聊。此時他聽她主動提及,才微笑道:「姑娘怕他?」
然而,兩人講到這裏,忽然面面相覷,活像嘴裏塞了只臭襪子,支支吾吾地不肯往下說,反而去看蘇夜。
張烈心、張鐵樹拉著坐騎,走在最後,一路沉默寡言。他們臉上毫無表情,如同兩隻匠人制出的泥俑,高傲胖瘦均不相同,氣質卻出奇相似。無論方應看在前面說什麼,他們都像聾了瞎了,聽不到也看不到。
蘇夜嗤的一聲笑了,笑的十分動人,淡然道:「別這樣,別去苛求他們。全京城都關心著五湖龍王。龍王不動,其他人也不動,真是好沒意思。只有他們三個,會說『龍王去死,我們要行俠仗義』。我欣賞他們。人云亦云的時候,這種人尤為可貴。」
他們從出門后講起,講到聽見店外人仰馬翻,趕緊衝出去,發覺龍八耀武揚威,講到憤而出手,教訓不成,反被龍八打的鼻青臉腫,交給任和-圖-書氏兄弟帶走,再講到車外傳來蘇夜的聲音,滿車都是閃爍的青色刀光。
木偶們神情各異,皺眉的皺眉,撇嘴的撇嘴,偏偏不肯說話。於是,蘇夜代為回答:「飯王跟花黨魁一起去,因為他們交情很深。左邊那個個子很高的,和右邊那個衣服很白的,我不太清楚,多半去不了吧。」
她以為方應看會送她上山,順便和蘇夢枕談一談,但他沒這麼做。他陪他們到筆直通往山腳的大路,便告辭返回城裡。他一走,剩下三人才活了過來。你一眼我一眼,神色複雜地在背後看她,還以為她察覺不到。
這一瞬間,蘇夜認為他是故意的,用餘光掃向他,卻見他木無表情,默默走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唐寶牛、方恨少兩人說話,並非特別有條理。幸好這事比較離奇,無論他們怎麼講,都算得上跌宕起伏。
她微覺驚訝,推門進屋,笑道:「你真不去?」
唐寶牛無精打采看了她一眼。這時候,他終於想要說話,卻步張炭之後塵,感覺無話可說,又悻悻然低下了頭。方應看露出理解的微笑,笑道:「只要本人願意,蘇公子帶多少人都成。」
蘇夜不等他接話,隨口道:「龍八太爺收到消息,不知會有什麼表情。」
他只是皺眉,抬起頭,深深望著她,同時咳嗽了幾聲,邊咳邊道:「怎麼殺的和*圖*書?」
她點完唐、方、張,繼續道:「沒想過我會這樣,所以嚇的不輕。」
他居然沒有失去興趣,和氣道:「三位有俠義之心,真不愧是和蘇公子交好的朋友。不過,動手之前,總得先看看對手的能耐。」
蘇夜偶爾回頭,望見他們,馬上想起下落不明的關七。她真想知道,關七有沒有被方應看找到,有沒有被安置在京中某座深宅大院,等候一鳴驚人的日子?
方應看聰慧天成,精明能幹,又得方歌吟悉心教導,年滿二十歲時便與米公公合作,創立有橋集團,開始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歲月。可他再聰明十倍,也想不到蘇夜明面談及任氏兄弟,話里暗指的竟是他。
張炭大夢初醒般,抬手擦著嘴角和鼻子。任勞倒地尖叫,許多血珠濺到他臉上。他明明已擦乾淨了,感覺卻完全相反,總覺得有股血腥氣縈繞不去。方應看湊近蘇夜的時候,他不顧場合氣氛,發出擤鼻子的煞風景聲音,擤著根本不存在的鼻涕。
驀地,蘇夢枕冷笑一聲,斷然道:「告訴他,今天沒人會去見他。」
兩人並肩行走,真實心思卻南轅北轍,仔細想想,著實是很滑稽。
方恨少討厭別人教導自己。怎奈方應看有這個資格,且是一片好心,且他眼前總晃動著任勞、任怨血淋淋的屍體,所以他嘴唇動了動,勉強拉出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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