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側身倚靠廊柱，眸中嚇出來的淚花已徹底消失，卻找不見平日里的靈動，只在那裡呆坐著，全程一言不發。
息大娘曼聲道：「也許，不會很久。」
息大娘笑笑，卻像懶於搭理他似的，一個字都不肯說。
息紅淚愕然道：「寫東西？」
他忽地放過了這片可憐的葉子，垂下眼睛，喃喃道：「竟然是真的，我還以為大哥病糊塗了。」
蘇夜笑道：「當然。」
蘇夜鋪紙、研墨、提筆，先想了想，才笑道：「通常而言，我會讓你們一邊兒去，別來打擾我。但你們幫了我大忙，今天就破個例。」
他想，這事一個人辦就好了。他本不該心軟帶她來。
王小石奇道：「你怎會知道？」
王小石微覺吃驚，說話未經過大腦，下意識問道：「你把大哥怎樣了？」
王小石胡思亂想，想到沒邊沒際時，忽見迴廊那一頭，花枝再度顫動搖曳。蘇夜忽然之間便出現了，繞開花叢，踏上長廊，慢吞吞地走向他們。
她也站在一根柱子旁邊，伸手輕扶朱紅的柱身，把掌心貼近它，按一下又放開，藉以派遣心中的無聊。事實上，這種無聊之情是很淡的，因為她非常好奇，好奇亭中兩人喁喁細語，究竟說了些什麼。有好奇心作祟，她雙眸灼https://wｗw.ｈｅtｕｂoｏk.ｃｏｍ•com然生輝。眼角一點點微細的紋路被眸光掩蓋，讓人再也挑不出半點瑕疵。
她說了這麼多，王小石可算找回了聲音。他已顧不上其他事，訥訥地問：「那麼……你，你和大哥……」
他浮想聯翩，發覺蘇夜的疾言厲色仍在眼前。她讓他們趕緊滾的時候，他真以為自己要被殺了，無心分辨她是真正生氣，還是外強中乾。幸好他的膽氣立了功，讓他大聲喊出那兩句話。
不過，她是回來了，蘇夢枕卻沒有。他既未跟在她身後，也不太可能一句話都不交待，靜悄悄地回了金風細雨樓。
不過，他同時又很憐惜溫柔。他每次望向她，都看見她在發獃。若在平時，她早已歡呼雀躍，商量著怎麼才能使大師兄、二師姊重歸於好。但蘇夜給她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太重。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當場被堵了回去，不敢還嘴更不敢動手，只好獨自生著悶氣，想想心事。
王小石道：「難道你真要嫁給蘇大哥？」
兩人在那邊說話，用嘴還不夠嗎？為何要用紙筆寫字？王小石心中疑雲大起，跳下欄杆，想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但她眼裡的笑意那麼濃烈，那麼真摯，幾
hｔtｐs://ｗｗw.ｈｅｔubｏoｋ.cｏm.com乎淹沒了他。他看來看去，根本看不出欣喜之外的情緒。
他們已等了相當漫長的時間，說不定，真得等到月沉星落，曉日初升。一開始月上中天，隨後月影西斜，地上花木的影子越拖越長，如同亭中那場永無休止的談話。他當然不能扔下蘇夢枕，獨自回去，也不想近前自討沒趣，唯有在此乾等。
然後，筆鋒垂落，觸及素紙，在紙上留下墨黑字跡。黑白對比，極為強烈分明，字跡亦是一筆一劃，再清晰不過了。王小石湊過去，剛讀了兩行字，赫然發現，儘管它並不正式，遣詞用句也和常見的文書不同，但它竟是一份婚約。
這次見面的結果，又會是怎樣的呢？
她想走，又不想走。王小石曾說，如果這事只是一場誤會，那麼蘇夜殺白愁飛，一定有個合理的理由。他要她先冷靜，別生氣，把怒火攢起來，留到真相大白的時候。
三人身畔，沒有丫環，沒有僕婦，沒有家丁家將，沒有第四名活人。在這個寧靜恬淡的夜晚，別墅似被扔進了深山老林，與人世相隔絕。一切事物都很遙遠，而且不可捉摸。王小石單盯著一片樹葉看，也能看上很久很久。
現在，他的人已經來了，也已經說了很多心裡話。蘇夜給他的回答，也許不算十全十美，卻差可告慰。事實證明，他的幻想並非幻想，而王小石等人的顧慮，僅是由於不夠了解蘇夜，從而做出的錯誤判斷。
她眉間眼底，全是淺淡的笑意。王小石卻已經驚呆了。
息大娘再次悠悠道：「也許，要等到天明。」
他們是不會像他一樣，發自內心相信她的。與此同時，她亦不需要他們的信任。一個人沒必要擁有太多知己，否則，將變成一種負累。
書房裡沒點燈，也無人想去點。窗欞外灑進的月光，已經照的滿室清明。
但師姐對她那麼粗暴無禮，她怎可能不生氣？若非她也想知道事情真相，她早已跑回了風雨樓，把自己埋在被褥枕頭裡。
息大娘心情確實很好，卻還好不過她。她臉上缺少笑容，眼睛卻在笑。剛才她一眼瞟向王小石，竟瞟的他怦然心動，差點上前賠笑，自告奮勇說「我去給你找」。
蘇夜隨意寫了幾行，大致把意思表達清楚，便在末尾簽字畫押。再然後，她居然不嫌麻煩，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印章，沾滿印泥，在名字旁邊，印下殷紅的印記。
他認識她以來，很少見她這麼快樂。此時他深受影響，不知不覺地，也和_圖_書沖她笑了一下。
蘇夜笑道：「沒錯，相當重要的東西。」
他這麼問，很容易惹人不快。蘇夜卻一點兒都不介意。她沉吟片刻，淡然道：「嫁與不嫁，都是以後的事情。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向你索要婚約？」
別說他，息紅淚亦大吃一驚，旋即哭笑不得，問道：「這……這是給蘇公子的？」
她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神色，令方才的冷峻嚴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無比暢快的神思。他們看著這樣的她，絕不至於想到「危機」，只會驚訝地迎上去，想弄清楚什麼事讓她如此高興。她這樣的人，每種情緒均能感染周圍的同伴，譬如說，他們。
王小石攔不住他，只得竭盡全力幫忙，這才出現了今夜的安排。
王小石百無聊賴，坐在迴廊欄杆上，獃獃望向遠方。月華如輕紗，照著廊外的層層青苔，也照著息紅淚黛青的鬢角。她盤起來的萬縷青絲，一旦有月光滑過，便閃出肉眼可見的烏黑光芒，如緞子般光滑柔亮。
說話之時，她低頭望著他，向他嫣然一笑，顯然是和他開玩笑。毫無疑問，如今的她是個幸福的女人，幸福到不介意分給別人。王小石曾經心生懷疑，至此才敢確定，她離開戚少商，選擇赫連春|水，是再好不過的了。
蘇夜邁步hetubook.com.com看似緩慢，實際快過了常人的步行速度，轉瞬便走到他們附近。她斜睨了他一眼，同樣懶得理他，向息大娘道：「借我紙筆，我要寫份東西。」
「不僅要了，還說，倘若我不給，他便不走，」蘇夜柔聲答道，「他忘了，這是赫連侯府的產業，不是十二連環塢。不過，他難得索取一件東西，所以我決定寫給他。」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心情仍那麼好，根本無意給出解釋，只是自顧自地書寫。寫完之後，她吹乾墨跡，把紙疊了起來，連印章一起放進衣袖，滿意地微微一笑，笑道：「多謝。」
想起這件事，他年輕而火熱的心裏，居然好一陣得意。
蘇夜笑道：「什麼？」
王小石那句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所以息大娘和溫柔不想理他，他仍嘆了口氣，繼續道：「不知還要等多久。」
息紅淚並未多問，將她帶到最近的書房。王小石和溫柔不請自來，在後面鬼鬼祟祟，一路緊跟她們。到了這時，溫柔亦稍微流露興趣，想瞧瞧她即將書寫的內容，儘管神色不虞，仍湊到書案旁邊，伸長了脖子去看。
他的眼神、表情、動作，無不述說出他難以置信的心情。此時他近乎無禮，直直瞪著蘇夜的臉，不敢相信這位滿面春風的佳人，和之前冷淡傲慢的五湖龍王，竟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