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驚夢
第四百五十三章 你可以走了

元十三限躺著的那間石室,離藥王廬出口不足五十丈,但之間石牆重重相隔,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獨自一人躺在狹小的房間里,著實無聊透頂。
這裏大約有二十種蟾蜍和青蛙,每一種都可以分泌出不同毒液。毒液混合在一起,又能產生五花八門的效果。這個成就無疑十分驚艷,貫注了她極大的心血。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竟有因蛤蟆而感到驚艷的一天。
這句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忽然之間,她舉起手,輕輕按住了領口。領口裡側,龍紋玉佩開始不斷震動,並散發出陣陣灼熱。
這些天以來,他反覆思索往事,已到了想無可想的地步。他起初咬牙切齒,立誓永不原諒,想了半天之後,又心如死灰,覺得自己未必沒有做錯的地方。
他的臉白了又青,有點像把那隻蛤蟆生吞活剝后,毒性發作時的現象。好在他經歷過無數危機,即使大難臨頭,也不至於當場崩潰。
元十三限冷笑道:「你究竟想怎麼處置我?」
譬如說,曾毒倒花府壽宴所有賓客,讓任氏兄弟為所欲為的「五馬恙」,便會被它輕易解開,變的毫無效用,而預先服下用它製作的「蟾宮玉屑」,也能產生極為霸道的抵抗能力。
蛤蟆很安詳,楊無邪卻很心急。
蘇夜笑道:「很好,你終於……」
楊無邪眉頭緊皺,神情凝重,盯著趴在他掌心的一隻蛤蟆。
最可怕的,永遠是一無所知。倘若他像程靈素那樣,對藥王廬中的東西了如指掌,那自然不會暗自心驚了。www•hetubook.com•com她不介意的原因,也是因為只憑簡單的觀察、觸摸,不可能掌握哪怕最簡單的毒術。
元十三限並不在意諸葛先生,追問道:「你所謂的『說動』,又是什麼意思?」
楊無邪從看見她的臉,到聽完這句話,最多只過去五秒鐘。他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他懷著滿腹疑竇,拾階而上,穿過石室地板的正方形出口,再次看見夏日的明亮陽光。下一眼,他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張似笑非笑,美麗至極,卻讓他警惕心大起的臉龐。
藥王廬不止一個出口。這名少女帶他走的,乃是他走過的唯一一個,通往地面上的石室囚牢。換句話說,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地底迷宮,以及地上的另一處監牢,看似很大,卻像一個寬闊的囚籠,箍的他插翅難飛。迄今,他甚至不知元十三限的存在,遑論其他。
然而,他根本壓不住心中怒意,盡數體現在神色當中,向她怒目而視。
然而,他用不著知道了,因為她一找到他,立即說道:「龍王要見你,跟我來。」
楊無邪冷冷看她半晌,忽地悶不吭聲,轉身就走。他急匆匆跟在青衣女身後,急匆匆離去,速度之快,活像身後有個惡鬼追著。至少,在未來的兩刻鐘內,他絕不想再見到她,也不會願意和她說話。
他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只能相信她的說法。她說了,他便出於本能,直接信了。何況,她武功比他高出十倍,又佔盡上風,何必捏造假m•hetubook•com.com話騙他?
他以前覺得她如同天上仙子,堪為蘇夢枕的良配,現在她容貌未變,氣質更加動人,在他眼裡,卻變成了一個蠻不講理的惡霸。事已至此,他也無能為力。他都不敢當面說出那些激憤之辭,防止她氣急翻臉,再一次扣下他,導致那沉重的代價付諸東流。
蘇夜瞬間扔開程靈素的警告,訝然笑道:「哎喲,你居然會說『請教』兩字?今天的太陽,莫非是從西邊出來的?」
蘇夜閑閑地坐在石室里,身邊空無一人。青衣少女走近她,站到她身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顯然任務到此為止,只等他們開口說話。
蘇夜笑道:「我又來了。」
他剛剛擠出了一點毒液,滴入盛裝清水的小藥瓶。蛤蟆並不介意他這麼做,安靜地蹲在原地,似乎不想攻擊巨大如他的敵人。
他身影剛剛消失,蘇夜又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笑聲未絕,程靈素已從地底冒頭,緩步走上石階,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嚇唬他幹什麼?」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還沒張嘴,蘇夜已搶先一步,淡然道:「你可以走了。」
來人並非程靈素,而是一名身著青衣,扎著兩個圓圓髮髻的少女。程靈素曾在江南收養孤兒,將她們培育成材,協助她共管藥王廬,以免有卧底混入朱雀樓。這名少女正是其中一人。楊無邪受困在此,見過她不止一次,卻從不知道她的名字。
程靈素不想接她的胡攪蠻纏,皺眉道:「元十三限壅塞的穴道,正以m.hetubook.com.com極為緩慢的速度打通,可見他想通了一些事情,願意正視自己的命運。不然的話,穴道必定越塞越緊,到這時候,已經應該影響血液的流動,出現幾處淤紫、潰爛的部位。你若想找他說話……」
幸好,她無意讓他多等,閑閑笑道:「你們蘇公子過來要人,用風雨樓的一半地盤換你回去。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蘇夜失笑道:「什麼什麼?難道你想在這裏多住幾天?」
這種情況並非最壞,卻已經足夠壞。他不用去想,便可想出風雨樓慘淡的境況。蘇夢枕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又將是怎樣的痛心與無力?
他在十二連環塢住了二十多天,每一天都急於逃走,回去看看蘇夢枕的情況。但是,他武功就是那個樣子了,想盡辦法亦無路可逃,只能耐心等候。由於他明白自身處境,一直十分配合,從不做多餘的事,所以得到的待遇遠勝元十三限,人身自由並未受到太大限制。
蘇夜坐到那張椅子上,淡淡道:「你放心,反正不是把你交給諸葛小花。我說動了你,自不會送你去見你討厭的人,說不動的話,把你關在我這兒,比把你送給你那個不知有什麼毛病的三師兄,可是要安全得多。」
他實在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有些時候,聰明人難免想得太多,陷入疑神疑鬼的困境。剎那間,他想到了最壞的可能——蘇夢枕傷重病亡,金風細雨樓四分五裂,所以他回不回去,均已無關緊要。蘇夜看清了這一點,才允許他回樓奔喪。
蛤蟆的白肚m.hetubook.com.com皮忽而鼓起,忽而癟掉,最終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想離開他的手。他一把抓住它,將它放回旁邊的箱子里,蓋好箱蓋,剛鬆了口氣,忽聽外面腳步聲響。
楊無邪臉色倏地慘白。
蘇夜慵懶地答道:「無聊也好,高興也好,反正你不會為這事和我計較。而且,他回去發現金風細雨樓一切如常,人員沒少,地盤也沒丟,肯定極為慶幸,感受到大悲后的大喜,對他也是有好處的吧。」
程靈素無奈道:「錯了。倘若你去刺|激他幾句,使他氣急攻心,難免惡化至剛走火時那樣。若真如此,你就得主動出手,替他疏通氣穴了。」
程靈素道:「我看你只是無聊而已。」
楊無邪心裏唯有震驚,不見驚喜,徹底忘了想說的話,追問道:「為什麼突然放我走?」
楊無邪心裏,立即掀起萬丈波瀾。此前龍王拒絕見他,證明事情未有變化,還是原來的模樣。她肯鬆口,反倒表示事態有變,令她回心轉意。變化好壞暫且不論,只要他能見到她的面,便有說話餘地。
蘇夜笑道:「我心情好,就和他開個玩笑。你知道,我只會開這種惡劣玩笑。」
元十三限冷冷道:「你來得正好,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甚至於,他接觸到了毒手藥王的無數毒物、藥草,有機會聽她一一解說,詮釋每種毒物的特性。他提出動手幫忙,提取它們的毒液和葯汁。她點頭允可,並不介意他接觸這些秘密。
但他仍不敢逃,更找不到任何逃離線會。這裏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隻蜘蛛,哪和圖書怕外表平凡無奇,也令人毛骨悚然,難以想象它們有多危險。
它是被毒手藥王養在地底的諸多毒物之一。毒液具有強烈的毒性,可以令人全身麻痹而死,但處理得宜的話,亦可成為解藥的原始藥材,專門用來刺|激人體,促進氣血循環,解除絕大部分迷|葯的藥性。
蘇夜笑道:「好么,你剛剛替楊無邪說話,現在又替元十三限?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楊無邪事先打了一肚子腹稿,準備了滔滔不絕一席話,打算在見到她的時候,竭盡全力改變她的想法。如果改變不了,他會怒斥她一頓,盡泄心頭鬱氣,不管這場怒斥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蘇夜點點頭,微笑道:「我的確要找他,現在正是好時機?」
若說他過去只用小腦思考問題,那麼到了今天,他的大腦終於開始工作,把久違的理智和冷靜帶回了他心裏。蘇夜來見他時,他不再憤怒而陰冷地瞪著她,亦無那種老年人耍脾氣似的,自暴自棄的暴躁言語,僅是緩緩轉頭,冷笑道:「你又來了!」
這隻蛤蟆顏色異常鮮艷,渾不似它土黃色、灰綠色、褐黑色的同類。它頭頂正中,有一條鮮紅的細線,從頭部直貫它背後,像是一道無聲警告。當然,和大部分蛤蟆一樣,它耳後毒腺會分泌毒液,用來抵禦天敵。但它的毒液,竟隱隱泛出藍色熒光,在昏暗的燭光下尤為清晰。
蘇夜哈哈一笑,似乎異常愉快。她不再為難他,只向身側緊閉著的石門一揚下巴。青衣少女立刻動了,走向石門,將其緩緩拉開,向楊無邪道:「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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