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驚夢
第四百五十五章 拜訪

換句話說,蘇夜對他說了謊,並未拿他交換好處,亦未向蘇夢枕提出任何條件。她放走他,竟是無需代價的。
他愣了一愣,不得不問:「為什麼?」
現在的他,堪稱意氣風發,只覺天下無事能令他為難。蘇夜以相同的感情回應他,給他帶來的激勵,不啻于多年夢想成真。他對命運已無任何不滿,再也不覺得運氣不夠好。
白愁飛為了長空神指,殺盡長空幫元老。梁何在長空幫不得志,貪圖未來的好處,不惜往酒里投毒,協助他進行這場殺戮。至於天下第七,他是謀殺梅醒非的元兇,長空幫以外,手頭人命數以千計,乃當世罕見的殘暴惡徒。除了梁何,另兩人都已死去,也就不再需要計較罪名。
王小石乍聽之時,直言蘇夜做得不妥當,應該給白愁飛辯駁的機會,等聽說他狠下心腸,把無辜的溫柔當成釣餌時,登時偃旗息鼓,搖頭嘆息,不再試圖為他說話。
昨天上午,他離開十二連環塢,被人一氣送到天泉山腳下,到今天上午為止,仍是恍恍惚惚,彷彿睡在床上做夢。從遠方的青山黛影,到近處的垂柳白塔,再到身側的蘇夢枕,都像一戳就破的幻影,怎麼看怎麼不真實。
他走後許久,蘇夢枕才離開天泉,獨自一人回到泉邊的玉塔里。
這句話石破天驚,頓時讓楊無邪進入王小石數天前的狀態,懷疑他傷心和圖書的糊塗了,在這裏亂說瞎話。
人在受到巨大衝擊時,反應多半如此。楊無邪再聰明,也想不到被關押的二十天里,外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過,無人在意他對她的觀感,連蘇夢枕都不在意。就在剛才,蘇夢枕還吩咐他,叫他儘快尋找可信的人手,封住地底密道里,通往六分半堂踏雪尋梅閣的部分,徹底阻斷兩者間的聯繫。
她起碼愣了三秒鐘,才嘆了口氣,苦笑道:「恰好相反,我不是要回來,而是要離開。你應該沒有忘記吧。以前,我曾兩次離開風雨樓,一走就是三個月,還不肯說出理由。」
這個猜測非常符合邏輯。但凡知道她時常消失的人,都有類似想法。遺憾的是,這絕對不是實際發生的情況。
蘇夢枕道:「這……」
直到蘇夢枕向他出示那份婚約,他才在反覆觀看檢查后,懷著無比震撼的心情,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從那之後,他便像身處幻夢之中,用狐疑的眼光觀察一切,覺得每件東西的本質都深藏在外表之下,遠非他看見的那樣。
他依然習慣獨處,不喜歡身邊有人伺候。但是,他深知自己並不寂寞,更不孤獨。上天總算補償了他,送給他一個契合之至的伴侶。
此話一出,蘇夢枕的驚喜轉淡,驚愕轉濃。他忽然意識到,蘇夜現身玉塔書房,居然有正經事要說,和*圖*書而非急不可耐地跑來和他私會。
蘇夜笑道:「我這次過來,主要目的當然是為了看你,另外一個目的,便是給出你等待已久的答案。」
他想法來得快,動作更快。推門同時,他眼中已現出笑意。然後,在推開房門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坐在書桌對面的她。
消息放出后,血案之謎終於破解,又有洛陽的溫晚為證,已成無可辯駁之事。王小石驚而又驚,想起白愁飛有如鶴立雞群,仰首向天的高傲模樣,又是痛心又是氣餒。他一直認為他懷才不遇,志氣高遠,相信他「只是缺了點運道」的說法,萬萬想象不到,若干年前,他竟一手導演出如此慘烈的疑案。
花枯發還告訴他們,天下第七親口承認,說白愁飛急於殺許天衣滅口,催促他儘早出手,為了創造暗算條件,竟約溫柔到汴河河岸相見,誘出暗中保護她的許。此計狠毒而有效,若非程英的畫舫突然出現,撞擊漁船,許天衣已變成汴河河底的一具屍體,而溫柔,也將落入天下第七手中。
他在書房獨坐的時候,不再用深沉而充滿苦痛的眼光,俯視塔外大地,而是時時浮出微笑,心頭亦常有暖流流過。他的生命原本有許多缺憾,到了這時,缺憾均已失去被關注的價值,而真正的不足之處,已被她親手補滿。
他居然真想過這件事,真考慮過它的可行性。www.hetubook.com.com對此,楊無邪簡直無話可說,苦笑道:「好,那我立即去找人。」
此外,花枯發曾到樓里拜訪蘇夢枕,向他和王小石等人親自解釋,說出白愁飛、梁何與天下第七做下的血案。
楊無邪聽完,心中三分驚喜三分放鬆,外加四分疑惑,不敢相信自己運氣這麼好,亦懷疑五湖龍王大發慈悲的用意。結果,蘇夢枕不等他問,又主動告訴他,如今龍王已是他的夫人,也將是金風細雨樓的女主人。
她的說辭蠻不講理,和溫柔有的一拼。但蘇夢枕聽完,不僅沒覺得她胡鬧,還一下子想起了少年時的眾多往事,既覺無可奈何,又隱隱感到溫馨甜蜜,根本無意替椅子伸冤。
別人可能認為,五湖龍王是借題發揮,削弱風雨樓實力,且令樓中之人無話可說。但在知情人眼裡,她殺死白愁飛,無非是為蘇夢枕著想,替他拔掉這枚偽裝成釘子的毒刺。
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任務。事實上,以他和雷損不死不休的關係,雙方總舵本就不該相互連通。可蘇夢枕等到這時才下令,顯然是為了「討好」五湖龍王。
她從容注視著他,眼神頑皮而溫柔,微笑道:「想不到我會在這裏吧?我說過來看你,便一定會來。」
過往的種種疑問,重新浮上他心頭,令他不能像情竇初開的年輕人一樣,不管不顧地展現喜悅之情。他皺眉,下意識和_圖_書問道:「我以為你不在京城,就在江南。你離開的三個月期間,竟不是回江南總舵辦事?」
這次輪到蘇夜愣住。
這時候,他走到書房門外,驀地心生警惕,發覺房中有人。警惕之餘,他又產生了一陣奇怪的激動,因為很久以來,只有蘇夜敢不聽他的話,隨便走進象牙塔,東看西看,看到她滿意時為止。
出乎意料的是,蘇夢枕並未指出他異想天開,反而搖頭道:「打不通的,距離實在太遠了。」
楊無邪心事紛沓而至,佇立半晌,忽然開玩笑般地問:「何不打通一條新的通路,直通城中的連環塢總舵?」
霎時間,蘇夢枕驚喜交加,卻一言不發,繞到書桌後面,去坐那張他命人特製的古怪大木椅。
這一坐之下,他赫然發現,它變的極不對勁。椅子的四條腿,長度竟完全不同。他若想坐它,只能特意運功保持平衡,把它當成「獨腿椅」,無法讓它任何兩條腿處在同一高度。毫無疑問,他對面那個任性的師妹,在他沒回來的時候,把椅腿踢成了不一樣的長短。
蘇夜向後一倚,木椅被她帶動,自然流暢地轉了個半圓,變為正對著他。她也微微笑著,那張微笑的臉龐,美的就像初春時綻放的梨花。
與蘇夢枕不同,楊無邪本人的心思,實在複雜到難描難畫,非常耐人尋味。
楊無邪與蘇夢枕並肩而立,望著澄凈清澈的天泉泉眼,和*圖*書以及泉中那半截塔。他望一會兒泉水,便向旁邊瞥上一眼,偷眼瞧瞧蘇夢枕的神情。每次看過去,蘇夢枕均一臉平靜,平靜當中,又透出輕鬆愜意,眉宇間的寂寥之色雖在,卻淡化了起碼一半。
她的話尚未說完,他一時衝動,不假思索地問:「你……你是否想住回來?」
蘇夜緩緩搖頭,沉吟片刻,反問道:「那麼你如何解釋,我被師父撿上山後不久,便消失過一次的問題?」
蘇夜擺出你奈我何的態度,笑道:「因為我討厭它。再說,這樣一來,這把椅子就更不舒服了。你不是很喜歡『不舒服』的感覺嗎?我只是幫個忙而已。」
在他心裏,她再也不是那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蘇姑娘」。他甚至認為,她那冷冷淡淡的師姐程靈素,都比她可愛的多。
金風細雨樓的損失,在遇仙樓之戰當夜,已經宣告結束。那一夜之後,他們再未失去地盤,唯有一些見風使舵的小幫會、小門派,和唯利是圖的商戶、鏢局,不再看好蘇夢枕,二話沒說就投靠了五湖龍王。這些人、這些損失,其實輕如鴻毛,不值一提,只會讓人看清他們的為人。
人證物證俱全,楊無邪自然什麼都明白了。他毋庸置疑感到高興,而且是那種極度欣喜,既是為蘇夢枕,也是為自己。然而,蘇夜故意嚇唬他,使他慘白著一張臉,匆忙趕迴風雨樓,這件事他永遠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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