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四百九十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刀身相當短,卻像吸盡了天地之威,沉重到超乎想象。他的目光被牢牢粘住,怎麼都擺脫不了它的牽制。這種情況下,每一樁事物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世界里只剩這把刀,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也只剩如何抵抗。
江凌虛見到的景象,與竺法慶眼裡的並不是一回事。
他人還在樹林里,而江凌虛也還站在幾十丈開外。除了倒下的樹木,環境並未有多少變動,甚至更加明亮。陽光直射下來,照亮了這片飽受蹂躪的林地。可是,竺法慶視若不見,根本不在乎周邊是什麼樣子。
蘇夜壓制住他,壓制的優勢卻不能永遠保持下去。他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儘力拖延,以魔功化解刀勁,雖說落在下風,卻沒露出潰敗不敵的徵兆。他的苦心最終有所回報,等到了期待許久的時刻。但這一刻,離他想象中的差出很遠。
此時他沒有辦法躲避,只能用氣場硬碰刀勁,如同一道狂風遇上另外一道,風向有了變化,速度也不如之前那麼快。他本人自顧不暇,儘管用心卸力,不住運功抵抗,仍立刻被刀光籠罩,困在刀尖劃出的圓里。
氣場處於危機邊緣,隨時可能崩潰。竺法慶兩袖舒張飛揚,在風中獵獵飛舞,施展出神妙絕倫的招數。他雙足踏地,踩出和圖書不深不淺的土坑,木樁一樣釘在地上,以不變應萬變,神情凝重,竭盡全力抵擋從不同方向捲來的刀風。
他自然明白,刀勁連續接觸他雙手,侵入他經脈,終於影響到他的感官,令他誤以為空間封閉,無路可逃。但人類感官的怪異之處,就在於明知是假,也擺脫不開虛幻的假象。他唯一的應對方案,是竭力而為,迅如閃電地封擋遮蔽,擋著不知從何處搠來,又不知會退到哪裡的漆黑短刀。
他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隱有怯意,渴望尼惠暉及時趕到。與此同時,他孤注一擲,雙掌移到同一高度,向前虛按,然後猛地推了出去,形成一道如有實質的氣柱。
事實上,從一開始起,十住大乘功形成的氣場的確威力無窮,卻無法限制蘇夜。她想逃的話,可以將功力集中到夜刀之上,破開身邊來勢洶洶的氣流,沒事人般揚長而去。她是想殺他,奪走他頸中的玉佩,才自動自發地留在這裏,與他展開決戰。
他平時出手,雙袖一張開,袖口猶如洪荒巨獸大張的嘴,能夠吞下一望無垠的土地,乃至宇宙星辰。這令他的對手絕望無助,認為不管怎麼做,都抵擋不了他,還不如閉上眼睛等死。今天,袖子仍是那對袖子,他卻變https://m.hetubook.com.com的十分渺小,幾乎是脆弱不堪,用肉身碰撞著旁邊的無形障礙。
黃色只滯留了極短暫的時間,便被黑光完全裹住,像是沒入黑霧的行人。下一刻,竺法慶再次叱喝出聲,神情頗為駭然。他袈裟貼身部位,悉數往外隆起,充斥著堅如鋼鐵的氣勁,也使他體型更為龐大。
刀光四射,顏色由濃轉淡,刀氣卻有增無減。竺法慶盡展魔功,全力封鎖這道黑光,忽然之間,手底有了吃力的感覺。
刀尖說不出是冰冷還是火熱,先觸碰袈裟袍袖。衣袖立即張開,被刀勁撕的粉碎,變成漫天紛飛的黃色蝴蝶。接下來,它碰上了竺法慶蓄勢待發的拳頭。他右拳緊握,左手單掌拍落,預判出刀勢的推進速度,一掌正中刀身。
鮮血噴涌而出,濺的周圍斑斑點點,到處都是深色血跡。竺法慶用手捂住喉嚨,面露驚愕之色,搖搖晃晃往後退了幾步,慢慢倒向地面,再也沒能爬起來。
這聲厲喝仿若晴天霹靂,震的江凌虛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不能怪他,因為聲音實在太響,也不能怪竺法慶,因為十住大乘功已經達到極限。
江凌虛在旁邊觀看,兀自感到驚心動魄,暗暗捏著一把汗。他身臨其境,滋味更是難描難和-圖-書畫。到了這時,蘇夜摸清十住大乘功的特性,想出它和《天魔策》的關係,便無意再行糾纏。夜刀速度不斷加快,逐漸臻至巔峰,快的就像靜止不動。
他視野當中,殘留著她靜立原地的印象。就連她臉上的淡漠笑容,也十分逼真生動。可是,他目睹這一幕的同時,她正在全速逼近他。氣場本就潰不成形,被她一衝,徹底消散無蹤。
換句話說,需要瞻前顧後,未開戰先留後路的人,一直都是竺法慶。他醒悟這一點時,已經有些晚了。
別人面對竺法慶,看到的是一個大到驚人的拳頭。他這時注視夜刀,眼底浮現的,卻是一個大而完美的圓。
轉眼之間,他落進了難以描述的困境。除了他自己,誰都無法拯救他。十住大乘功破空而去,直衝向前,連續撞中有如神助的刀鋒。每一下推擠撞擊,都發出刀劍敲擊木頭般的悶響。氣勁卻不再四處流動,被夜刀裹挾在附近。他未能衝出重圍,壓力倒是有增無減。
竺法慶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夜刀。夜刀正在向前刺來,刺向他胸口。他後方空無一人,看似可以轉身逃走,但事實遠非如此。
兩人身畔,無數細小的氣勁狂飆而出,再次掀起地上泥土,彷彿下了一場小型的泥雨。泥雨落盡之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雙手頹然垂落。夜刀向上直挑,輕而易舉劃開了他的喉嚨。
夜刀連續晃動,刀身震顫,嗡嗡蜂鳴,卻沒被擋下,繼續長驅直入。竺法慶皮膚完好無損,並未被刀尖劃破。可他皮膚包裹著的手骨,忽然傳出了碎裂破損的可怕聲音。
他看見,蘇夜嬌小的身影閃動一瞬,沒入黑球,變成刀光的一部分,流星一樣直追而下。竺法慶此時落地,顯然不在計劃當中,身形看上去有點倉促,速度也不夠快。於是,刀光凝聚過後,只用了一兩秒鐘,便追到了對手,刺向高高揚起的袈裟一角。
蘇夜眼睛一眨不眨,凝視著他身下漸漸擴大的血泊,看得極其專註,好像怕他詐屍跳起。隨後,她舒了口氣,如釋重負地收回夜刀,邁步走向這位無端橫死的一代高人。
這是個非常奇怪的場景。也許兩人交纏的內勁影響了夜刀,也許是蘇夜的有意為之,總之,那深黑色的光團突然產生變化,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壓平,從球形變成圓形,繞著竺法慶急速旋轉。
他緊盯前方,漠然看著刀光下的真實狀況。那既是刀鋒充滿內勁,射出的燦爛流光,也是許多大大小小,邊際清楚如墨線的圈子。這些圈子一個套一個,堆出彷彿沒有空隙的黑光。每個圓圈都在旋轉,旋和*圖*書出相應的氣旋,強行帶動他的魔功,讓他失去主動。
他一向自視甚高,對這套自創的魔功十分滿意,所以此時心裏的挫折感,也非常人可比。他用不著通過呼吸來換氣,髮膚毛孔足以完成這個任務。然而,夜刀緊追不放,數次緊貼向他,他胸口亦覺窒悶壓抑,很想大喊大叫,用力吸氣,緩解無孔不入的重壓。
刀鋒橫掃,氣勁橫流,掃出巨大的圓形,而他茫然無知,仍站在圓心處。圓形封閉之時,他心底生出一股深厚到了極點的恐懼。蘇夜的身影就在前面,從未如此清楚分明。她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只是手裡多了一把刀。
刀光從他身邊撤開,壓力旋即消失。他得償所願,眼界瞬時開闊,再度察覺樹木和天空的存在,心中的壓抑感也一掃而空。不幸的是,放鬆感僅僅持續了一剎那。只眨了眨眼的功夫,他赫然發覺,蘇夜此時才盡展所長,用出了她的真本事。
他感受到的環境,居然是個密不透風的黑暗小屋。屋頂、地面、四周的牆壁全在向中心合攏,使空間越來越小,非要把他擠成肉泥不可。蘇夜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把他活活壓扁,但他的感覺就是這麼荒誕。
氣場依然在轉,卻沒了吸附作用,被禁錮在有限的範圍里,徒勞地橫衝直撞,並充當他的護體氣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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