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五百零八章 鐵球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如他,任何人都不如他。我之所以願意透露他的秘密,只因透不透露,都是一樣。沒人能追到蓄意逃走的他,也就沒人能夠殺死他。」
蘇夜道:「你從誰哪裡聽說,有我這麼個人?」
他長相不如燕飛那麼文秀。但他額角高廣,雙目修長,下巴微微上兜,五官帶有石雕般的渾厚味道,同樣具有令人心折的魅力。另外,他像許多魔門宗師那樣,也許是出於本性,也許是受功法影響,自然而然地透出一點邪異氣質。別人認識他之後,絕對不會輕易忘記。
單從他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他和燕飛等人的不同。他竟肆無忌憚,不等她多說,便主動改換話題,正色問道:「你究竟什麼來頭?即使你從出娘胎起開始練武,也不可能練到先天境界。不瞞你說,這正是我對你產生好奇的原因,否則我不會來得這麼快。」
蘇夜笑道:「我看得出來。你大概是十八樣兵器,樣樣皆通,每一樣都具有宗師級別的水準。但你總有一種最擅長的,最喜歡的,專門用來對付強敵。我只沒想到,你竟喜歡用這種少見的奇門兵器。」
換一個人,恐怕難逃被執行門規的下場。可惜向雨田行蹤成謎,武功太高,必須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才有可能成功殺死他。魔門中人擅長審時度勢,從來伸縮自如,索性以他並未背叛魔門為理由,不再理會他的問題。
蘇夜之前偷聽時得知,鬼影經常負責向魔門諸位宗主傳遞消息,有時用飛鴿,有時親自去。從這一方面,足以看出他的本事和重要程度。如今,向雨田也不吝讚美之詞,當面承認甘拜下風,證明他確實極其難惹。難怪此人在後世聲名不顯,卻與向雨田並列,顯示在竺法慶、尼惠暉的下一行。
兩人均穿一身黑色勁裝,與環境殊不相稱,又有種奇怪的協調感,像是山間長出的兩道和圖書黑影。縹緲峰頂,沒有山腰繚繞的霧氣,沒有山腳升騰的水氣,只有時時呼嘯的風。即便在盛暑時節,風中也挾帶絲絲涼意,十分清爽怡人。
除此之外,「鐵舍利」這名字也令她記起往事。她尚未忘記,向雨田本是魔門邪極宗的傳人,修鍊道心種魔大法,而具有邪異力量的邪帝舍利,正是邪極宗至寶,蘊藏曆代邪帝的元精,被人放進了楊公寶庫里。這時,他忽然拿出一個鐵球,說出舍利之名,讓她不多想都不可能。
他神情中總有股驕傲之意,看人的時候,眼神也顧盼自豪。但他有驕傲的資格,有擺出架子的實力。世間比得上他的人,數遍大江南北,也是寥寥無幾。
蘇夜嘆了口氣,笑道:「那麼,他的輕功一定很好。」
向雨田大感有趣,微笑道:「我要說的話,竟都被你搶先說完了。」
蘇夜一見到他,便知他正是向雨田,而非魔門從隨便哪個角落找來,專門戲耍她的贗品之類。燕飛把他視為平生僅見的青年天才,的確有著相當充分的理由。
他無視背後那口長劍,將鐵球提在手中,淡淡道:「我本想用劍領教你的刀法。但見過你之後,我沒了過去的信心。這個鐵球是我真正的武器,名叫鐵舍利,應該不會讓你失望。」
說來奇怪,向雨田爽快承認了內心想法,而她的感觸也相差無幾。在她內心深處,他一直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不太像活人,倒像後世傳說塑造出的形象。直到親眼看見他的這一刻,她心裏才豁然開朗,感到不負此行。
她蹙起眉頭,淡然道:「鬼影去大漠找你,將消息傳遞給你。你認為有必要見我一面,便動身來了中原?」
她此前不清楚向雨田的能力,所以有所保留,不想一見面就盡展自身實力,給人以咄咄逼人的印象。不過,她已經知道,若她繼續保留下去,將和-圖-書很難擊敗如此高明的對手。
他倒也不在意,愣了一下,接著她的話說道:「他是聖門唯一練成刑遁術的人,確有神鬼莫測的本領。我極少佩服別人,卻對他的輕功身法甘拜下風。」
蘇夜頷首道:「對。」
奇門兵器之所以罕見,是因為很少有人用的好。或者說,大部分人不願浪費精力,去研究奇形怪狀的武器。但向雨田不同,他若選擇鏈子鐵球,一定有非選不可的道理。
短短几分鐘過去,蘇夜已很欣賞他的為人,笑著反問道:「這個你也猜不出嗎?」
向雨田不屑道:「這種說辭只好去騙門外漢。倘若如此容易,人人都可成為先天高手了。」
蘇夜笑道:「那還真是對不住啊。」
這本是她絕對不該犯的錯誤。她臨陣改變目標,會被向雨田反客為主,搶先發動攻擊,更別提她換的極其徹底,將所有鎖緊他的壓力移開,投向那株外表平凡無奇的樹。
蘇夜嘆出今天的第三口氣,搖頭道:「你說得對。我不想騙你,也不想原封不動講出我的故事。你大可放心,我沒什麼來頭,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舍利也好,猞猁也好,均無力影響現狀。她上山之後,幾乎沒再移動,仍背對著那條蜿蜒曲折的山路。向雨田背後,則是茂密幽深的樹林。兩人一但不說話,氣氛立即緊張起來。
向雨田毫不猶豫,笑道:「我向雨田平生結下的仇,每一樁都心中有數,不記得其中有你。我和你無仇無怨,對不對?你以此為借口,嚇唬聖門的人,使他們不敢放鬆戒心,全心全意地替你找到我。」
電光石火間,蘇夜理都不理他,離弦之箭般騰空而起,疾掠向柏樹厚密的樹冠,宛如當空劃過的黑色閃電。
向雨田奇道:「什麼?」
她一眼接一眼,無聲無息瞟著鏈子鐵球,瞟到後來,神情中已略有異樣。她並不急著發問,和圖書因為動手之時,鐵球必會流露出其中暗藏的秘密。她只是在想,事情是否真會如此湊巧,鐵球中的東西,是否真是幼年舍利。
蘇夜緩緩道:「你自認不如他?」
他的鐵球顯然不是由凡鐵打制而成,內里深藏玄機。她上次見到類似武器,還是在雷滾那裡,見到兩個輕重不一的水火雙流星。雷滾已經死了,向雨田卻會活很久很久。
向雨田何時抵達縹緲峰,她不得而知,但她並不在乎。反正她用半天時間,從建康趕到了太湖,堪稱依約而至。這趟路程固然漫長,卻僅是趕路,並非和人動手,無法耗費她多少精力。她攀上峰頂時,和往常一樣精神奕奕,毫無疲憊表現。
他師父是魔門上一代最傑出的人物,墨夷明。墨夷明扶持漢人政權失敗,被燕王慕容雋親率高手追進大漠,從而接觸到縱橫沙漠的秘族。他是秘族接納的唯一一個外人,被秘族族主奉為神明。
向雨田半點都不和她客氣,亦笑道:「你這人說話也吞吞吐吐,不肯說出真正的心思。你明明想問我,你比不比得上他,你能不能追上他,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說?實話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有機會,可以去試試。」
她全力以赴之時,向雨田已身處她的精神籠罩下,周身髮膚均被她鎖緊。她每一點注意力均在他身上,只憑靈覺感應外界環境,以免他找到機會,脫離她的控制。
她態度再客氣,也掩飾不了這一番大動干戈的本質。一言以蔽之,她居然是不講任何道理,單為「領教你武功」,便不遠萬里把向雨田折騰過來。幸好對他而言,這件事同樣十分有趣,值得為此跑一趟。
於是,他點了點頭,斷然道:「很好。既然我們已經見到了對方的面,就不必浪費時間。多餘的話,可以等這一戰後再說。」
蘇夜不由自主地重複一遍,忽然之間,產生了哭笑不得的感覺和*圖*書。她本想先結束這一戰,再打聽鬼影。誰知兩人剛剛見面,向雨田便輕鬆寫意地說出了他的名字。不過,考慮到她對魔門中人知之甚詳,他似乎也沒必要守口如瓶。
向雨田笑道:「沒錯。」
此外,他還受人之託,到中原尋找、打聽一名近年急速崛起的年輕高手。無論如何,這都算不上浪費時間,更無需為此惱怒。
有這麼一位師父,向雨田不可避免地成為魔門的人,既修習秘族傳承千年的獨特武學,也苦練魔門的高深功法,最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然而,墨夷明和魔門的聯繫已經很淡,直到逝世為止,都拒絕出山為魔門效力,拒絕交出宗派典籍。師父特立獨行的做法,到底牽連了徒弟,導致向雨田也被視為門內叛逆。
樹冠極輕微地晃動一下,也倏然掠出一道深黑色的人影。這人一眼都不肯向後看,用驚人至極的高速,流星一樣投往峰頂下方的林海。
她沒來由感慨鬼影的輕功,使向雨田格外驚訝。鬼影去找他的時候,把魔門的所有疑問都告訴了他,包括她擁有一套《天魔策》,又把它當面收走的事實。向雨田表面無動於衷,潛意識裡卻認為她是魔門中人,這時聽她用談陌生人的口吻談及鬼影,才想起她只是個外人。
他一直站在古松之下,此時驀地轉身,走到樹后,從暗處拿出一個黑黝黝的鐵球。鐵球直徑約為半尺,上面接著一條鐵鏈,尺寸不大,卻十分沉重。
「……鬼影?」
他做事一向痛快,從不迴避挑戰。蘇夜不解釋來歷,他便不去多問。蘇夜說想討教武功,正中他的下懷。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免俗,很想試試她的真正實力,看鬼影所言有無誇大之處,是她修為驚世駭俗,還是竺法慶太不中用。
蘇夜一邊盯著他看,一邊掂量他的斤兩,半晌方問:「你說的人是誰?」
向雨田知道她不會解釋,哈哈一笑,又問和*圖*書道:「言歸正傳,你和我有什麼仇怨?」
蘇夜失笑道:「你猜吧,給你一萬次機會,不知夠不夠?說不定……有位高人臨死前發現了我,為了不讓一身功力煙消雲散,特意傳功給我,使我成為有史以來,江湖上最年輕的先天高手?」
她微微一笑,笑道:「難怪他名叫鬼影。」
剎那間,蘇夜完全放開了心靈,不再把精氣收斂在毛孔之內。她的視覺、聽覺、觸覺,乃至嗅覺均再度增強,盡顯她登峰造極的先天內功。這些感覺組合在一起,結合敏銳通透的靈覺,便是她感應外界的所有方式。
鐵球震顫不已,險些就要離手而出,卻被主人硬生生遏住。向雨田抓著鐵鏈的右手,驀地浮出數條青筋,可見這一停有多麼困難。與此同時,他前方忽地空了,變成一片不見人影的空地。
她說完后,略一沉吟,從容解釋道:「我和你、和他們都毫無瓜葛。有時候他們運氣不好,成為我的障礙,才會被我除掉,譬如你們的那位大活彌勒。但你儘管放心,我找你,只為領教你的武功,並無傷人之意。你敢孤身赴約,足見你的誠意,所以我絕不會為難你。」
她只是隨意一問,並無特別用意。如果她能問出一個新的魔門成員名字,當然最好不過。如果向雨田拒絕回答,那也沒什麼。但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想都不想,徑直答道:「鬼影。」
他臉上現出詫異神色,顯見非常意外,沒想到這才是她的真正能力。但他真氣剛剛注入鐵球,還沒來得及展開,便見她倏地抬頭,目光如電,直直射向遠處的一棵粗大柏樹。
他們若往附近走兩步,視野會比這個地方好的多,能將太湖的萬頃波光盡收眼底。然而,他們畢竟不是前來遊玩的客人。最近天師軍士氣如虹,正在猛攻嘉興一帶,使普通人沒了遊山玩水的興緻。不然,太湖中的遊人應當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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