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五百二十七章 心心念念逐逐眈眈

兩人遙望期間,潁水仍奔流不息。戰場下游數里之地,受這場大戰影響,往來船隻近乎于絕跡,顯得陰森安靜,又不失大河的浩蕩之美。
這兩個頭均被河水濕透,看上去有點狼狽,頭髮緊貼著頭皮,倒是依然漆黑髮亮。一個人外表再怎麼出色,到了水裡的時候,也要大打折扣。現在,孫恩是一隻落湯天師,而蘇夜像個從船上失足落水的小孩子。兩人都是一副亟待他人救援的模樣,卻無人會不自量力,當真前來相救。
寬達六丈的河面上,忽然傳來兩聲嘩啦輕響,從水底鑽出兩個人頭。一個較大,頜下留著長須,眉毛亦比常人稍長,大有仙風道骨之態;一個小的多,整張臉光潔嬌嫩,未留半點鬍鬚,因為它缺少長出鬍子的本事。
他語氣微弱而清晰,若被郝長亨聽見,很可能又會惹出一場風波。譙奉先不理四周慌亂緊繃的氣氛,目視雲龍號船身下方,兩道銳利的目光穿透水氣,在水上流連。他並未馬上回答,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乾歸微覺不解,再度說道:「兩湖幫沒了幫主,敗局已定,留下也是無用。」
換言之,聶天還之死幾乎是命中注定的,非人力可以阻止。可是,他怎能接受這個現實,只能一遍一遍,徒勞地向雲龍號打出訊號,要他們儘快向hetubook.com.com自己靠攏。在同一時間,他聽到遠處傳來強烈的歡呼聲,顯見江文清一方亦收到了消息,禁不住地歡欣喜悅。
未過多久,他們便看到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果,只可惜這結果並非他們想要的。幸好兩人都是城府深沉,心狠手辣之輩,否則非得眼前一黑不可。
乾歸訝道:「為什麼?」
譙奉先冷冷道:「我知道。但我暫時留在這裏。」
兩下里對比強烈至極。他和尹清雅對聶天還之死的反應,不用問也知道。他們以外,尚有兩人蒙受沉重打擊,正於原地木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她甫一出水,在一呼一吸之間,已然平復如初,生怕錯過說話機會似地,趕緊揚聲笑道:「我說過,天師你保不住聶天還,也搶不回洞天佩。怎麼樣,我說錯了沒有?」
水龍降下之後,水裡完全沒了動靜,見不到孫恩或蘇夜,只剩聶天還浮浮沉沉的屍身。乾歸和譙奉先心中,卻掀起了滔天風浪。這一瞬間,他們想起魔門的大業,也想起了慕清流。
乾歸頭髮已被雨絲沾濕,衣服亦傳來濕乎乎的感覺。他收劍回鞘,深深看了聶天還一眼,又用眼角餘光瞥視譙奉先,發覺他臉色如同天色,異乎尋常的灰暗陰鬱,眉宇間失望之情一覽無遺。毫無疑問和-圖-書,他心情和他一樣壞,已經到了不想隱藏的地步。
直到此時,蘇夜方才扳回落於下風的局面。但她和孫恩激戰已久,真氣損耗過甚,無法在水中回氣,遂雙雙浮出水面,以便吐盡胸中濁氣。
雲龍號上,已有人撒下網子,嘗試打撈聶天還的遺體。郝長亨遙遙望向它,只覺霧蒙蒙、白茫茫的細雨中,這隻巨大戰船似乎得了重病,變的衰弱不堪,連輪廓都模糊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孫恩呢?」
蘇夜奇道:「小三合?」
他並不關心孫恩的安危,只想聽聽事情的全過程。到了木已成舟的時候,他仍然不敢相信,竟有人能破解如此兇險的情況,成功殺死聶天還。這也說明,即便聶天還藏身兩湖巢穴,深居簡出,也很難逃過這場蓄意刺殺。
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也明白交戰雙方的本事。剛才蘇夜當面拔刀,閃電般奔向聶天還,明擺著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事實證明,她並非刻意小看對手,而是一眼就看出他們武功深淺。那時候除了孫恩本人,艙中所有人反應均慢了一拍,未能跟上她的速度。倘若孫恩不來,聶天還早已命喪當場。
孫恩道:「陰氣陽氣衝突激蕩,令天地心三佩合一,破開虛空,叫作大三合。你我各用一種真氣,重演三佩合和圖書璧的場面,只不過威力較小,就叫小三合。」
郝長亨理應接替聶天還,擺出強而有力的態度,及時控制局面。但聶天還在他心裏地位太重,既是師父,也是父親。他聞訊過後,悲憤之情難以言喻,滿心都是悲痛、意外與驚訝,一時間竟說不出話,沒辦法立刻換上一張公事公辦的面孔。
孫恩冷然道:「你施展出小三合,僅是巧合使然。你若不承認,便再用一次,受傷之人絕不會是我。」
慕清流看好竺法慶,認為他和尼惠暉聯手,足以除去孫恩這個大敵,竺法慶便曝屍荒野,甚至未能保住腦袋;看好桓玄,認為他是江左高門中的佼佼者,有希望問鼎中原,桓玄便惹上不該惹的人,死得堪稱莫名其妙;于無可奈何中看好聶天還,將其當作下一個選擇,聶天還便在孫恩的保護下,成為一具水中浮屍。
這兩人是乾歸和譙奉先。
譙奉先冷笑出聲,瞟向郝長亨的座船。這一記笑聲中,起碼有一半是苦笑。他說:「我得確定此戰的結果,看看誰贏誰輸才能走,不然回去之後,我們怎麼向聖君交待?何況郝長亨此人也不可小覷。我們最好先弄明白,他下一步將作何打算,率領兩湖幫何去何從?」
魔門之中,無人不佩服慕清流的才智與眼光,大多都心甘情願接受他hetubook.com.com的指示。遺憾的是,眼光不能代表一切。
這簡單明了的四個字,猶如通過空氣傳播的致命病毒,在潁水上飄蕩著,傳進每個人的耳朵。它擴散的速度,其實比病毒還快。叫聲此起彼伏,每響起一次,便多出一批面露震驚之色的人。
像譙奉先這種人,絕對不願讓別人看穿心思。此時,他神情陰沉的能滴出水來,乃是壞透了的徵兆,證明局面再也無法挽回。乾歸心頭五味雜陳,同時生出對孫恩的輕視及失望,緩緩道:「咱們該走了。」
聶天還一死,孫恩震怒不已,以排山倒海之勢狂攻蘇夜。蘇夜甩開了聶天還這個累贅,也不顧一切,希望儘快搶回主動權。兩人始終潛在水下,無所不用其極地比拼纏鬥。譙奉先等人看到聶天還時,他們已順流漂出很遠,飛快脫離了充滿無關人等的是非之地。
一言以蔽之,慕清流為亂世選定的所有人選,不但飛快死去,還死在同一個人手裡。這已不能用「運氣太糟糕」來形容,簡直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宿命。他人仍在江陵,聽說聶天還身亡后,會怎麼想,怎麼說,怎麼做呢?
最奇異的地方在於,他們就這樣懸停河心,紋絲不動,如同固定在水底的兩塊岩石,無視身畔滾滾而過的冰冷河水。
乾、譙兩人像兩個好奇的孩子,站在船https://m.hetubook.com.com邊探頭探腦,非常惹人注目。幸好船上眾人均慌亂驚愕,忙著執行郝長亨的命令,不會去注意他們。他們把脖子伸的格外長,張望許久,卻沒能望見任何可疑景象。
蘇夜抿嘴笑道:「原來如此,聽上去好像賣糕餅、點心店鋪的名字。你儘管認為這是巧合無妨,這樣的話,你以後必會大吃一驚。此外,我若是巧合,你與其他三人聯手打我一個,就是故意使壞了吧?」
「幫主死了!」
貿然下水助戰,與其說幫忙,不如說自動把脖子湊到敵人的刀口上。因此,他們不約而同止住腳步,運功雙目,緊緊盯視蕩漾不已的潁水,想從水勢里瞧出一點端倪。
兩湖幫何去何從,是個相當複雜的問題。但他們可以確定,聶天還既死在這裏,兩湖幫絕無可能和荒人合作。此外,郝長亨雖有頭腦,卻缺乏聶天還的老練與經驗,武功亦大有不如。兩湖幫本有爭雄天下之心,誰知野心尚未袒露于外,就悄然熄滅。但比起一夜間風流雲散的逍遙教和彌勒教,它又幸運多了。
這才是他們應該關注的地方,而非雲龍號附近的水域。
蘇夜追趕聶天還,孫恩追趕蘇夜,先後躍入潁水,再也不曾冒頭。兩人自然不會坐等戰果,急追至雲龍號邊沿,往下一看,又相互對視片刻,均從對方眼裡,看出了不贊成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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