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五百二十八章 死線前的決戰

蘇夜恰於此時,像看透他心思似地,平靜地解釋道:「不過我的情況較為特殊,不一定適用於所有人。你們的感觸,要等進去了才能知道。」
然而,蘇夜居然照葫蘆畫瓢似的,學著他的模樣直衝上空。夜刀每挑破一個氣旋,就多出一縷不受控制的黃天真氣,不住削弱黃天無極的威力。她身法之快,亦是孫恩平生僅見。兩人一個上升,一個下落,轉眼來到了面對面的位置上,相距只有一丈左右。
蘇夜不假思索,笑道:「你把你自己想象成一袋大米。這袋米沒有重量,可以完全靜止地飄浮著,也可以隨心所欲,向上下前後左右各個方向移動。然後……那是個廣袤到摸不著邊際的地方。你能感應到這一點,卻不清楚該怎麼做。當你開始思索,懷疑這到底是起始還是終結的時候,忽然間又腳踏實地,回到了熟悉的環境。」
為了逼燕飛全力出手,他曾認真考慮過,在天師軍攻打會稽時,親自刺殺燕飛極為敬重的謝道韞。如此一來,燕飛不僅會一怒拔劍,全力以赴,還有可能在交手期間心浮氣躁,被他趁機吸走太陰真氣。幸好聶天還寄書在先,才使他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是他絕學中的絕學,名叫「黃天無極」。不是面對蘇夜,他絕不會用出這一招。
謝道韞武功與他有天壤之別,嫁人後更是再未練功習武,亦很少拋頭露面。他甚至不肯放過她,又怎會放過蘇和-圖-書夜脖子上掛著的洞天三佩。聶天還稍露口風,正好給了他機會。至於這場決戰公不公平,符不符合他武林大宗師的身份,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是龍捲風的風眼,是引發風暴的源頭。蘇夜一瞥之下,但見他雙手高舉,似在呼風喚雨。隨著這個動作,她周圍憑空出現無數漩渦,空中有,水中也有。
兩人的真氣如有實質,且都永不衰竭,全看誰功力更勝一籌,或者誰眼光更高明一些。勁氣漩渦嘶嘶作響,湧向筆直上升的夜刀。它們像許多無形無色的氣泡,想堆疊在刀鋒上,銷蝕它的力量。但兩者接觸一瞬間,漩渦就發出砰的一聲輕響,當空碎裂,變作向四面八方流動的小氣流。
雨還沒停,卻下得更小。雨絲變成了潮濕的霧氣,在河面上若隱若現,天地間持續泛出白茫茫的顏色,彷彿被這陣濃厚的水霧連在一起。水霧模糊了視線,讓聲音發沉發悶。遠處傳來的諸般聲響,比實際距離更顯遙遠。兩湖幫與荒人水軍的激戰還沒結束,卻跟他們斷絕了關係。
蘇夜想了不少事情,孫恩卻心無雜念。他注視她明亮的雙眼,彷彿陳明心志般,緩緩道:「我仍然認為,現實乃是虛幻,仙門后那片虛無才是真實。」
蘇夜的回答出乎他意料。她輕鬆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誰說我沒進去?爆炸發生的一刻,我馬上被扔進那個古怪的空間里。但www.hetubook.com.com我實力有限,不足以留在那裡,所以只經過了一瞬間,連看都沒看清,又重返人世。」
這句話無疑是說,他認為她有進入仙門的能力。打開是一回事,進去是另外一回事。從他的角度看,蘇夜主動扔掉這個機會,不但可惜,簡直不可思議。他不理解她的放棄,正如她不理解他的執著。
孫恩追問道:「你回來了?」
蘇夜笑道:「我無法反駁你,同時你要明白,你面對的將是未知的世界,可能半點都不像你幻想中那樣。」
蘇夜頷首道:「是。」
此外孫恩在南方活躍,對劉裕未必是禍。他一去,天師軍的威脅當即減少三分,失去了背後至高無上的支柱,可能導致司馬道子、劉牢之、謝琰等人緩過氣來,不再優先對付徐道覆,而是一門心思拔除邊荒這根眼中釘。
他急切地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風雨已接近停息,因他出手之故,竟倏然激烈起來,變作一場沒頭沒腦的狂風暴雨。不管是氣旋還是水渦,都由他的黃天真氣驅動,一碰尋常刀劍,能當場把它們震成碎片。在風浪簇擁下,孫恩身形愈顯高大威嚴,前一秒還泡在水裡,下一秒已飛臨她頭頂,居高臨下睥睨著她。
孫恩悉心傾聽之時,全身上下紋絲不動,確實很像一袋大米。他不在意那個空間是否可怕,是否存在危險,只在乎自己會不會重蹈覆轍,進去之後被當場彈回。m.hetubook.com.com
就在這時,蘇夜同樣衝天而起。她大可瞬間沉入潁水,到河底暫避鋒芒,卻選擇直面黃天無極。在聶天還眼裡,她像一條破水而至的黑龍,避無可避,此時在孫恩看來,則是一道黑光裂開河面,扶搖直上。她每一分勁力,均集中在那柄黑刀的刀尖處,挑向沿途的異種真氣。
依常理而論,孫恩如此渴求成仙得道,得知有條光明大道后,應當納頭就拜,求她趕緊把仙門打開,讓他鑽進去才是。但他不是平凡之輩,亦不可能低聲下氣地請求她。他已忘記了與人合作的滋味,況且他根本不想合作。即使他一反常態,要求她開啟仙門,蘇夜真元損耗只比他稍輕,未必能夠立時做到。到了那時,他又會改變主意。
黃天無極其實就是黃天真氣組成的氣場。孫恩不是魔門中人,對氣場的理解與操控,卻勝過了魔門中任何一位高手。他利用天地威能中的狂暴部分,將其濃縮在相當有限的範圍內,既從體能也從精神上摧毀敵人。他散發出那股毀天滅地的壓力,並非幻象錯覺,而是實打實的恐怖功力。對手一個不小心,便會成為他的手底亡魂。
果不其然,孫恩驀地長嘆一聲,居然又一次露出微笑,笑容中詭異之氣已然大減,看上去比較正常。但是,他現在只有一個頭浮在水面上,道袍隨河水流動飄舞,有點像水草成精。他表情正常與否,實在不是影響別人觀感的主要因和-圖-書素。
她語氣不善,看似話裡帶刺,卻只是直抒胸臆,沒有藉此打擊孫恩的意思。
蘇夜笑道:「我回來了。」
孫恩風平浪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驚駭神色。它持續時間不長,仍誠實反應出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從他人口中,得知門后的空間確實存在。他當年拜師學藝時,就想知道這個答案,如今終於能夠確認,心中最後一點懷疑也已消失,反而升起了些許患得患失。
他一見蘇夜,立即看出她的奇異之處。他知道,他眼中所見,並非她的真實樣貌。她有奇妙的來歷,和更奇妙的能力。這種感覺固然怪異,卻在無形中鞏固了他的認知,讓他愈發確信天外有天,確信這個世界之外,尚有更多天地等著他去探索。
孫恩道:「這至少是一條可行的路。」
他抬眼望向天際,天際壓著絲絲卷卷的灰雲。他不再提起聶天還,只說:「你已打開仙門,為何不進去?」
空氣在急速旋動,形成一個個類似血滴子的鋒利氣旋,鋪天蓋地急涌而來,猶如被他召喚來的武器。江風刮進江水,便帶動了水流。水渦速度自然沒那麼快,勁力卻猶有過之。萬千風雨匯入潁水,使水波往同一方向旋轉,一眨眼、一彈指,就成為讓小漁船敬而遠之的巨大漩渦。
但大家追求不同,對人生歷程的理解也不同。無論他怎麼做,都有他本身秉持已久的原因,不可輕易改變。蘇夜心裏閃現他毆和_圖_書打一隻龍王鯨的畫面時,他已厲聲道:「很好!」
孫恩永遠不會真正了解她的想法。她也承認,在親眼弄清楚之前,仙門后的「洞天福地」具有無限可能,可以是任何一個地方。這令人興奮,也令人悚懼。孫恩見識雖高,卻受時代囿限,根本想不出她腦子裡那些五花八門的畫面。譬如說,洞天福地如若具有時空穿梭的能力,把他送去史前時代,與始祖鳥或劍齒虎為伍,他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既然他把人生看作幻夢,積極等待夢醒的一刻,那麼在夢裡做缺德事,全無必要背負道德壓力。忠良正直和陰險毒辣,也沒什麼區別。蘇夜若想誘發他的羞愧之心,動搖他的意志,只會白費心機。她也了解這一類型的人,絕不肯浪費時間譴責他,而是把仙門當作誘餌,使他猶豫不決,不斷想起凶吉難料的渺茫前途。
他已說過,人世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幻夢。假如他掙脫不了,就會像數不清的凡人那樣,化作長埋地底的朽骨。破碎虛空這一步,並不能保證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可一旦失敗,便是失去所有希望。因此,他將不擇手段,尋找一切可能的通天手段。即使這些手段令人側目,他也毫不猶豫。
剎那間,他履水如踏平地,從水中平地拔起。拔起時,他衣衫竟不再緊貼身體,也未因真氣爆發而鼓脹,而是一如平常,安安靜靜地裹在他身上。他道袍的靜止與內勁的迅猛狂暴,恰好是兩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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