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襄陽血
第八十四章 襄陽血(5)

呂文德艱難抬臂,揮揮手示意眾人安靜,又大聲說道:「弟兄們,父老鄉親們,我呂文德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朝廷的援軍就要到了,而且還是在鄂州殺得韃子哭爹喊娘的賈太師親自率軍增援,韃子就是知道這點,所以這些天來對我們樊城猛攻不止,想打破樊城,搶走我們的糧食軍需,以樊城為基地和大宋主力對抗。韃子狗急跳牆,我們怕是等不到大宋的主力到來了,可我們能把糧食軍需留給韃子,讓韃子有力氣和有武器殺害我們大宋軍隊的將士嗎?」
「哦,原來是這樣。媽的,狗韃子夠狡猾!」牛富恍然大悟。呂文德則又轉向郝天挺冷笑問道:「郝家小兒,本官說得對嗎?說起來,本官還要感謝你啊,如果不是你那句『忽必烈為什麼不繼續派兵攻城』提醒,本官還想不到忽必烈派本官勸降的真正用意。」
「哈哈哈哈……」呂文德大笑起來,鼓掌道:「我總算明白忽必烈派漢奸來勸降的原因了,忽必烈不惜代價的猛攻樊城數十日,在我軍力量即將耗盡的情況下突然派人來勸降,其意根本不是為了減少他的軍隊的損失,更不是什麼為了樊城百姓,而是為了——樊城囤積的糧草軍需!」
「殺了你又怎麼樣?忽必烈會屠城報復嗎?」呂文德冷笑說道:「當年賈太師借你父親的心肝祭奠先皇,立誓北伐。我呂文德今天向賈太師學一手,借你的心肝祭奠為國捐軀的范天順和樊城軍民。」說罷,呂文德不等郝天挺求情,直接大喝道:「來人啊,設香案,本官要借這個漢奸的心肝祭奠陣亡的樊城軍民!」
「呂將軍,你仔細想一想,你們宋國的太師已經五十了,就那麼一個兒子,卻不幸遭奸人綁架,送到了大汗手裡,雖然大汗仁厚,待他如同己出,可畢竟是骨肉分離,父子不得相見。」郝天挺態度異常和藹,笑吟吟的鼓動道:「賈太師一直把呂將軍你當作心腹看待,如果將軍把他兒子救回去了,他該多麼高興?這麼一來,將軍既保全了樊城百姓,也保全了後方的親眷,又救回了你們太師的獨生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隨著樊城軍民將最後一批火油潑下城牆點燃,蒙古軍被迫退卻,城下的屍體也堆得超過了城牆的一半,背疽疼得臉青嘴白呂文德艱難服下一顆高麗人帶來的藥丸,抓緊時間喘息。已經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容貌的牛富一邊大口大口灌著和-圖-書酒水,一邊說道:「大帥,既然那封信可能是假的,那這些葯可能也是假的,你得小心啊。」
「呂將軍,你誤會了,大汗真是為了樊城滿城百姓著想啊。」郝天挺滿頭大汗的還要狡辯。呂文德卻大喝道:「牛富,把這個狗漢奸押上城樓,召集各級將領和百姓代表,本官要對滿城軍民訓話!」牛富大聲答應,像拖破皮口袋一樣把大叫不止的郝天挺拖上城樓,呂文德也在親兵的攙扶下艱難走上城樓,在城樓上站定。
「韃子重用我?」牛富大笑起來,「重用我幹什麼?繼續殺韃子?還是掉轉頭來殺我們漢人?」
「啪啪啪啪啪!」樓下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雖然樊城軍民已經在連日來毫無間歇的血戰中筋疲力盡,可一個個還是驕傲地挺起胸膛,消瘦的臉上露出紅光。呂文德又大聲說道:「雖然如此,但我們也付出了重大代價,無數樊城的大宋子孫前仆後繼,戰死沙場,在我們樊城百姓的家裡,那一家沒有兄弟姐妹為國捐軀?那一家沒有父母親人以身殉國?城下韃子的屍山血海,就是我們樊城軍民用性命換來的,這值不值得?」
「值得!」樊城軍民齊聲怒吼。呂文德點點頭,「是值得!可今天韃子派來一個漢奸,卻說我們不值得,勸我們投降韃子,讓我們去給韃子當狗,你們說怎麼辦?」牛富二話不說,馬上把已經在尿褲襠的郝天挺拖到城樓旁,讓襄樊軍民看清他的醜惡嘴臉。
「願意!」樊城軍民又齊聲答應。呂文德卻惻起了耳朵,罵道:「都沒吃飯嗎?老子聽不清楚,你們到底願不願意誓死守城?給老子答應大聲一點。」這下子樊城軍民可炸了鍋,一個個都用最大的聲音怒吼,「誓死守城!決不投降!誓死守城!決不投降!」在如此巨大的聲音面前,即便有個別動搖的也被這氣氛感染,跟著怒吼起來,「誓死守城!決不投降!」最後是樊城內城中所有的軍民百姓和男女老幼百姓都怒吼起來,「誓死守城!決不投降!誓死守城!決不投降!誓死守城!決不投降——!」
血戰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傍晚,未歇一刻,狗急跳牆的蒙古軍不顧前方已是屍山血海,仍然不斷將一支支部隊派上去,就像潮水一般不斷拍擊著已經殘破不堪的樊城內城城牆。但是在已經抱定殉城決心的樊城軍民面前,他們卻始終沒能如願,率隊攻城的www.hetubook.com.com一名又一名蒙古猛將全身血染的被擔架抬回後方,樊城卻仍然屹立不動,僅有城內存糧熊熊燃燒的衝天大火,告訴蒙古軍隊樊城軍民的誓死決心。而在漢水以南,哭幹了眼淚的呂文煥不顧危險動用最後一批戰船運載士兵渡河,雖然被劉整死死攔住,卻也或多或少的給樊城減輕了少許壓力——樊城守軍起碼不用擔心蒙古水軍從水門進攻。
狹窄的內城地勢幫了呂文德大忙,在這種地形下,蒙古軍無法全面展開,就像無數個拳頭圍著內城,卻只有幾個拳頭能直接打到城牆上一樣。但饒是如此,樊城軍民戰士仍然不斷倒在血泊中,常常可以看到一名名被人油炮打中、全身起火的樊城軍民縱身跳下城牆,抱住敵人與之同歸於盡,父親倒下,孩子毫不猶豫的拾起他的刀槍沖向前方;丈夫倒下,妻子領著年幼的孩子踏著他的屍體,舉刀撲向敵人;孩子被蒙古士兵亂刀分屍,白髮蒼蒼的父母含淚沖向敵群,用刀砍、槍刺、石頭砸,用牙齒咬,即便被齊腰砍成兩截,爬行的上半身拖著冒著熱氣的腸子,也要死死抱住敵人的雙腿啃咬,為孩子報仇雪恨,也為實現誓死守城的諾言……
牛富的罵聲像重鎚一樣,重重敲打著呂文德心上,立時也把呂文德從動搖的邊緣上拉了回來,想起為國捐軀的愛將范天順和三弟呂文信,呂文德不由有些臉紅。郝天挺則從牛富腰上那兩把板斧認出牛富的身份,忙向牛富拱手笑道:「這位是牛富牛將軍吧?將軍勇名,天下皆知,此次樊城大戰,將軍多次勇守城頭,斬殺我軍多員大將,大汗對將軍的勇武讚不絕口,感嘆將軍如此勇猛卻不能為他所用。將軍若是此刻棄暗投明,大汗必然重用將軍。」
「謹遵大帥號令,決不留一粒糧食給韃子!」樊城軍民紛紛大叫,堅決服從和擁護呂文德焚毀樊城存糧的命令。呂文德又轉向已經褲襠精濕的郝天挺冷笑,郝天挺這會也不知道是那裡冒出來的一股勇氣,大叫道:「你不能殺我!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殺害使者是我們蒙古不赦大罪,你要是敢殺我……」
「媽拉個巴子!」牛富的脾氣向來就是吃軟不吃硬,郝天挺不語帶威脅還好,話才剛那麼不中聽點,牛富就左手一把揪住郝天挺的衣領,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到半空,右手左右開弓扇了郝天挺十幾個耳刮子。直打得郝天挺雙和_圖_書頰紅腫,嘴角流血,出了點惡氣的牛富才指著城牆上參与守城的樊城百姓吼道:「虧你們這些狗漢奸還口口聲聲說漢人百姓?襄樊大戰開始以來,樊城百姓里那家那戶沒有人戰死沙場,為國捐軀?這難道不是狗韃子和你們這些狗漢奸造的孽?」
「不能留!」樊城軍民整齊答應。呂文德又問道:「那我們願不願意誓死守城?寧可城破人亡,以身殉國,也要多殺一些韃子,為大宋主力多減輕一點壓力?」
「救回太師的獨生子?」呂文德益發心動,情不自禁的又想起那封書信——賈老賊可是允許呂文德在城池將破的情況下投降以保全滿城百姓啊。但呂文德這麼想,旁邊直性子的牛富卻不這麼想,破口大罵道:「放你娘的狗屁!如果為了一個小崽子投降,老子就算能夠活命,將來又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見老范?老范問老子是為國捐軀死的,還是給韃子當狗老死的,老子怎麼回答?」
「砍死他!」一名額頭裹著血布的宋軍陣長抽出腰刀怒吼,其他樊城軍民也是一同怒吼,揮舞著刀槍要將郝天挺亂刀分屍。呂文德揮揮手,先讓軍民百姓安靜下來,復又大聲說道:「其實這個狗漢奸的來意我明白,韃子根本不是什麼好心,想要讓我們滿城軍民活命,韃子看中的,其實是我們樊城裡囤積的近百萬石糧食!因為他們已經被我們拖垮了,拖累了,軍糧要吃光了,所以就打起了我們糧食的主意,想用這些糧食為軍糧,對抗賈太師親自率領的大宋主力,可這些糧食都是我們大宋百姓三伏天里流著汗水種出來的,我們能便宜韃子嗎?」
「謹遵大帥號令!」樊城軍民歡呼答應,飛快擺上香案供桌,擺上為國捐軀的樊城軍民靈位,牛富親自動手,操刀將郝天挺的心臟肝臟生生挖出,擺到靈位前供奉。呂文德這才率領軍民代表向靈位雙膝跪下,大聲禱告道:「樊城軍民英靈在上,下官呂文德率殘餘軍民代表在此立誓,我等誓死繼承諸君遺志,堅守樊城,精忠報國,絕不屈膝投降,即便拋頭顱、灑熱血、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若違此誓,天誅之,地滅之!」
藍天白雲,被戰火毀壞得不成形狀的樊城內城城樓上,滿頭白髮的呂文德面對樓下殘餘的宋軍將領和樊城百姓代表,發表了他人生中最後一次戰前訓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呂文德先是環視一圈眾將與百姓,然後努力用最大m.hetubook.com.com聲音說道:「弟兄們,樊城的父老鄉親們,自咸淳元年以來,我們以一城之力,頂住了韃子的回回炮、火炮、毒氣彈、燃燒彈、甚至人油炮輪番攻擊,死死拖住韃子四十萬大軍達一年之久!不僅殺死了許多韃子,也為大宋後方備戰爭取了一年多的寶貴時間,我們可以毫不愧疚的大聲對蒼天大地說——我們是堂堂正正的漢家子孫!是大宋的驕傲!」
郝天挺語塞,半晌才用威脅口氣地說道:「牛將軍,如果你繼續自持勇武而執迷不悟,置樊城百姓安危於不顧,大汗天軍再度揮師攻城,以樊城現在的情況,縱然你有萬夫不擋之勇,又能堅持多久?待到大汗天軍入城之時,牛將軍固然免不了一死,滿城百姓也會因為將軍而無辜喪命,到那時候,將軍你再後悔,為時已晚矣!」
「好!」呂文德終於點頭,大聲命令道:「從今天開始,逐步燒毀樊城囤積的糧草軍需!按軍民百姓的人頭,每人只留百日之糧,其餘的全部燒毀!戰場上犧牲一人,就燒毀一人的糧食,絕不留一粒多餘的糧食給韃子!」
「我已經服過兩次了,確實有效,估計不會有假。」呂文德又搖搖頭,從親兵處要來一塊白絹,用手指頭蘸著牛富身上的鮮血,在白絹上寫下一行血字——『二弟,你若投降,我和三弟在九泉之下,決不寬恕於你』。寫罷,呂文德將血書交與親兵,命令道:「用箭給襄陽射過去,告訴他們,這是……我的遺言。」
「菩薩心腸?狗韃子如果有菩薩心腸,又怎麼會喪盡天良的用人油攻城?」牛富正要再罵時。開始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呂文德忽然打斷他,「牛富,等一等。」牛富驚訝回頭,問道:「大帥,你想說什麼?你不該會相信這個狗漢奸的鬼話吧?」
驕陽下,呂文德被親兵攙扶著艱難起身,沉聲命令道:「各回崗位,迎戰!大宋!」
「大宋——!」怒吼聲中,又一場血戰在城頭展開,被宋軍斬殺使者激怒的蒙古軍殺氣騰騰,怪叫怪吼著頂著箭雨踏屍而上,蟻附登牆;呂文德則一邊冷靜指揮樊城軍民沉著應戰,一邊抽調人手入城燒糧,不使軍糧落入敵手;忽必烈在城外看到城中火起,又順風聞到大米小麥燒焦的味道,自是急得暴跳如雷,甚至親自擂鼓助威,試圖一舉破城搶救糧草。一時間,樊城城中殺聲震天動地,空中箭飛如蝗,幾將陽光遮蔽。
在萬眾一心的樊城軍民m•hetubook.com•com面前,蒙古軍攻勢雖猛,卻始終無法登上城牆,城下的屍山越堆越高,城中的糧食也越燒越猛,那衝天的火焰映得傍晚天際通紅,既艷過了西邊天際的朝霞,又像是在嘲笑蒙古軍的奸計失敗。回回炮的提前出現,雖然使得襄樊堅守的時間縮短,改變了歷史進程,卻無法改變襄樊軍民的拳拳愛國之心,更無法打垮華夏子孫的脊樑!
「牛將軍錯怪了,兩軍交戰,那有不殃及百姓之理?」郝天挺頗有些漢奸的傲骨,被打得嘴角流血仍然面不改色,竟然還笑得出來,「如果大汗天軍剛到樊城之時,呂將軍就能率領全城軍民歸順大汗,又怎麼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大汗也是實在心疼樊城百姓,不願多造殺戮,所以才派小生前來勸降。以樊城如今的情況,大汗唾手可得,如果沒有菩薩一般的心腸,繼續派兵攻城即可,又何必再派小生前來?」
呂文德話音剛落,剛才還在牛富的毒打下面不改色的郝天挺臉色立即變得異常蒼白,心知呂文德已經看出忽必烈的真正用意。牛富卻還是滿頭霧水,呂文德微笑著向他解釋道:「笨蛋,現在還不懂嗎?忽必烈的四十萬韃子被我們拖在樊城一年有餘,糧草軍需消耗殆盡,逼得連人油炮都用上了,咱們樊城囤積的糧草軍需足夠他數年之用,他當然垂涎三尺。可他又怕我們在城池將破時一把火燒掉這些寶貴的糧草,所以才派這個狗漢奸過來,想用花言巧語騙得我們投降,城中囤積的糧草自然也成為忽必烈的囊中之物。如果我沒猜錯,賈太師給我那封書信也是忽必烈偽造的,為的就是不讓我焚毀樊城存糧!」
「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呂文德沒好氣的吼牛富一句,從輪椅上掙扎著站起,笑道:「明白了,剛才你們的話,讓本官全都明白了。」牛富和郝天挺都是一愣,各自問道:「大帥,你明白什麼?」「呂將軍,難道你明白大汗的苦心了嗎?」
「不能!」樊城軍民又是一陣沸騰,紛紛喊道:「糧食燒了都行,不能便宜韃子!」「死也不能把糧食留給韃子,韃子有了糧食,只會殺我們更多的大宋百姓!」「燒了!燒了!糧食全燒了!我們寧可和糧食同歸於盡,也絕對不便宜韃子!」
「若違此誓,天誅之,地滅之!」呂文德念一句,樊城軍民跟著念一句,當念完最後一句時。城牆遠方已經出現蒙古軍的攻城隊伍,值勤的軍官飛報道:「大帥,韃子又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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