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襄陽血
第八十五章 襄陽血(6)

北伐失敗,宋軍損失慘重,大量中層和基層將領陣亡,空出許多職位,在趙葵的極力推薦下,少年被越級提拔為池州統制,幾乎摸到高級將領的邊緣。少年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趙葵的眼光獨到,安豐之戰,少年一馬當先殺入蒙古軍重圍,協助守軍保護家鄉不被韃子荼毒。廬州之戰,少年與聶斌在杜庶率領下,與蒙古軍會戰于朱皋、白冢,韃子雖然號稱八十萬大軍,卻始終不能前進一步,傷亡慘重下之好撤軍。壽春之戰,首次獨自率軍的少年殺得韃子丟盔卸甲,狼狽逃出兩淮。五河隘口、壕州、洪澤湖,都留下了少年與韃子血戰的身影,在少年與大宋將士的同心協力下,縱橫歐亞無敵手的蒙古軍在兩淮碰得灰頭土臉,摸走頭上的無數大包,韃子被迫改變了戰略主攻方向。
殺死許多蒙古士兵和將領后,牛富身邊的宋軍將士也一個個的逐漸倒下,到了第二天黎明的時候,重傷的牛富與最後三名同樣重傷的宋軍將士被蒙古軍包圍在一座熊熊燃燒的房屋前。大概因為沒有抓到一個俘虜的緣故,率軍包圍牛富的蒙古千夫長找來通譯,用漢語向牛富喊道:「宋國將軍,你的勇武我們很佩服,投降吧,我們蒙古人尊重勇士,一定不會虧待你。」
少年彷彿天生就會打仗一樣,到了趙葵帳下后,不到半年時間,就因為在與金軍作戰中的表現出色,被趙葵親自提拔為部將。到了第二年,大宋軍隊攻克蔡州,帶回金國皇帝的屍體祭祖,一雪百年國恥,舉國歡騰,少年也笑得合不攏嘴。少年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懵懂砍柴少年,在趙葵麾下,他已經學到了夷夏之別,也知道了大宋軍隊的神聖使命——保家衛國,北伐中原。
「向宋國勇士致敬!」蒙古千夫長佩服萬分,大吼著向牛富等人單膝跪下,在他的身後,蒙古士兵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狗屎!」牛富艱難的罵了一句,扔去斷劍,掙扎著站起,與其他三名宋軍士兵手拉著手,踉踉蹌蹌走進熊熊烈火之中……(注2)
「願意。」少年想都不想,回答了一句從此改變他人生軌跡的話語。後來直到少年到大官的帳下當了一名親兵,少年才知道這個大官名叫趙葵,是淮南東路的安撫制置使,也是淮南東路最大的官。那一年,是大宋紹定六年(1233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注1)
蒙古韃子反擊了,他們無恥撕毀了宋蒙滅金的和議,更加無恥的掘開黃河大堤,中原大地化為一片澤國,大宋內部也出現了問題,京湖制置使史嵩之拒絕為北伐宋軍提供糧草,四川制置使趙彥拒絕出兵接應,北伐的宋軍只能空著肚子和韃子的鐵騎血戰。雖然少年和他的戰友們都英勇作戰,沒在戰場上讓韃子佔去一點便宜,可是在斷糧半月後,宋軍還是被飢餓擊垮,殺入洛陽的宋軍幾乎全軍覆沒,少年僥倖逃回汴梁,隨著趙葵撤往南方。
「頂住三次都沒問題。」牛富抽出斧頭,搖晃著儘是自信。呂文德又笑了笑,轉頭命令道:「我身邊留兩個親兵就行了,其他的,全隨牛富下去。」只剩下十幾人的親兵們點點頭,留下兩個身手最好的陪在呂文德旁邊,其他的全部隨著牛富匆匆跑下城樓。
大腳划動著溪水,洗去腳板上滲出的汗水,少年正要起身的時候,左腳草鞋的鞋繩忽然斷了,少年皺皺眉頭,從溪水裡撈起草鞋,隨便在溪邊扯了一根藤蔓拴上,跳起柴擔大步下山。百多斤的柴擔很重,可挑在少年的身上,卻顯得輕若無物,枯走無聊,少年扯開喉嚨,大唱起來,「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注1:呂文德身世和年齡的歷史記載都比較模糊,出身在《宋季三朝政要》中有兩種說法,原文為:『文德,安豐(今安徽壽縣西南)人,魁梧勇悍,嘗鬻薪城中。趙葵道旁見其遺屢(履),長尺有呎,訝之。或雲,安豐鬻薪人也。遣吏詣其家,值文德出獵,暮負虎、鹿各一而歸。留吏一宿,偕見趙,留之帳前,在邊立功,遂至顯宦。』本書中採納第一種說法。
雖然已是滿身血污,雖然又飢又渴,雖然已經是疲憊不堪,但殘餘的一千多名宋軍將士還是接連打退了蒙古軍的兩次衝鋒。可蒙古兵實在太多了,在沒有了高度阻礙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蒙古士兵獰笑著登上城牆,甚至殺到呂文德所在那座殘破不堪的城樓前。而精疲力竭的宋軍士兵倒下犧牲的人越來越多,東西兩面城牆先後宣告失守,蒙古士兵蜂擁入城,只有北門的宋軍還在城樓一帶堅守,死死守住城樓,不讓蒙古士兵上樓傷害他們的大帥。和-圖-書牛富不只一次的衝上樓向呂文德大吼,「大帥,現在退到水門還來得及,讓弟兄們背你泅水過河!」
「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那裡人?」大官笑著問道。少年壯著膽子答道:「草民姓呂,名文德,今年十七歲,家住安豐城西南面的呂家村,是安豐本地人。」
「好,好,好。」大官笑著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三下,力氣很大,少年卻紋絲不動。大官更是高興,笑道:「別砍柴了,有什麼出息?跟著我當兵殺韃子,願不願意?」
「吁——!」大官從少年身邊衝過不遠,忽然勒住馬頭,跟在他後面的官兵也迅速站定。一個將領向那大官問道:「趙大人,出什麼事了?安豐城門已經到了,不進城嗎?」大官不答,甩韁跳下戰馬,走到少年遺落的草鞋面前端詳起來。
「咚咚咚咚咚!」蒙古軍那熟悉的戰鼓聲又在天空回蕩起來,數以萬計的蒙古怪叫怪吼著沖得飛快,蒙古士兵沒有抬一架雲梯,因為他們前任留下的屍體,已經在城下堆成了與城牆齊平的屍山,他們踏著屍體就可以直接衝上城去。可他們和他們的前任一樣,剛衝上城頭就遭到宋軍將士的迎頭痛擊,難進寸步,一個個被斷柄長槍洞穿胸膛、被卷刃鋼刀砍斷脖子的蒙古士兵至死都不敢相信——蒙古軍幾乎沒有間歇的狂攻了兩天兩夜還多的時間,宋軍將士怎麼還有如此龍精虎猛的精神?還有這麼力可開山的力氣?
「沒事,死不了,賈太師給我捎來那瓶葯真不錯,背上一點都不疼了。」呂文德活動活動肩膀,示意自己無礙,又轉目去看城牆上殘餘的樊城軍民,暗暗清點數目。直到蒙古軍的步兵即將衝到弓箭射程之內,呂文德才笑笑說道:「還好,還剩一千來人,有希望還能再頂住一次。」
……
注2:樊城城破之時,范天順首先殉國,牛富在城破后率殘兵百餘人與蒙古軍巷戰,身負重傷后牛富投火自殺殉國,皆為史實。
驕陽似火,刺眼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曬得岩石滾燙,摸上去就像摸在炭火上一樣,雖然是在山間,空氣中也沒有一點涼風,熱得山澗小溪邊的垂楊柳葉都卷了起來。少年坐到溪邊,將穿著草鞋的粗糙大腳泡到溪水裡,感受溪水的冰涼,擦著臉上的汗水,又看看剛剛放下的柴擔,少年那與魁梧身材很不相襯、還有些稚嫩的臉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儘是笑容,喃喃道:「今天砍得真不少,估計能賣三十幾文吧,回去時記得給二弟和三弟買包油炸果子,讓他們高興高興。」
還是在第二年,少年參加了全子才和趙葵主持的端平北伐行動,並勢如破竹地打進了大宋舊都汴梁,事隔一百零七年後,大宋軍隊的旗幟又一次汴梁的城頭飄蕩。入城那一刻,無數宋軍跪下,將臉貼到土地上大哭,少年雖然是第二批入城的部隊,可也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在城頭搖展著宋軍軍旗號啕大哭。
「是個大個子。」開始說話那將領看到少年光著左腳,便指著少年向大官說道:「大人請看,草鞋就是這個砍柴的小傢伙留下的。」那大官抬頭去看少年,打量片刻后,大官笑了,向畏畏縮縮的少年招手道:「小夥子,過來。」少年有些害怕,不過還是戰戰兢兢走到大官面前。
「那天的陽光,和今天一模一樣啊。」看著樊城上空的藍天白雲,想起往事的呂文德,嘴角邊露出笑意。這時候,所剩不多的親兵又叫起來,「大帥,韃子又上來了。」
兩淮戰事的結束,並不代表少年就可以解甲歸田,京湖戰場,已經官居安撫之職的少年親自身入不毛之地,團結少數民族,修築京湖、長江和西南防線,韃子畏而不越雷池一步。四川戰場,韃子攻佔涪州,夾江數十里連營,斷絕了大宋與四川的聯繫,少年受命與危難際之,率軍深入四川,七戰七捷大破韃虜連營,重新打通與四川的聯繫。釣魚城之戰,少年力戰中原第一將史天澤,從側面減輕了釣魚城承受的壓力,協助釣魚城成就了擊斃蒙古大汗的千秋偉業!少年卻連歡呼的時間都沒有,馬上又掉頭東下,重回鄂州,參加了決定宋蒙國運的鄂州決戰。
公元一二六五年,咸淳二年六月二十四,頑強堅守了一年之後,樊城終於被蒙古軍攻破,大宋荊襄安撫制置大使呂文德氣節不改,城破之際自盡殉國。雖然,他有很多缺點和毛病,但他仍然是一位智勇雙全又功勛累累的名將,一生抗蒙,對大宋忠心不渝。不過,因為一些原因,他在後世不僅被遺忘,甚至被肆意污衊……
「河面已經被狗漢奸劉整封鎖了,要是我被他抓了怎麼辦?」呂文德淡淡反問道。牛富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呂文德揮揮手,命令道:「下去吧,多殺和-圖-書一個韃子,將來大宋主力就少一分壓力。」
因為身材高大的緣故,少年的腳也很大,穿的草鞋足有一尺多長,在身材普遍矮小的南方漢人中十分罕見,所以那大官忍不住大為驚訝,讚歎道:「好大的腳,穿這鞋的人一定是個難得的大個子。」
「為大帥報仇!」呂文德的死訊傳開之後,殘餘的兩百余名宋軍將士發出陣陣怒吼,在牛富的率領下向蒙古軍隊發起反撲,蒙古軍人數不多,卻也被這群殺紅了眼的宋軍殺得節節後退,狼狽不堪。殺死殺傷多名蒙古士兵后,牛富又率領最後的百余名宋軍將士轉入城內,在烈火濃煙翻騰中與蒙古軍隊展開巷戰,渴飲血水,飢餐人肉,殺敵不止,用實際行動實現了誓死守城的誓言!
離開汴梁的那天,素來威嚴的趙葵在少年面前大哭,對少年說,「這一次撤離汴梁,我這輩子怕是再沒有機會回到這裏,你還年輕,如果你有機會再回到這裏,一定要到我的墳頭燒一紮黃紙,把這個消息告訴我。」
消息傳到南宋,賈老賊已經在領軍出征的路上,聞知呂文德與樊城軍民舉城殉國,賈老賊當場哭昏在地,救醒后,哭幹了眼淚的賈老賊第一句話就是,「戴孝!全軍戴孝!大宋軍隊每一個人,都要給呂文德將軍和樊城軍民戴孝!」
……
「那……,大帥你保重。」牛富一跺腳,提斧衝下城樓。呂文德卻又叫住他,「牛富,等一等。」牛富回頭,呂文德向他一笑,緩緩說道:「如果有下輩子,咱們再做兄弟。」牛富也笑了,放下戰斧向呂文德磕了個頭,一言不發地提斧起身,怒吼著衝下城樓。
少年也是大哭,答道:「老師,我記住了,以後我再打回來的時候,一定到你墳前告訴你。」
「大宋!」「阿拉!」宋蒙兩軍士兵的怒吼在城頭回蕩不休,與刀槍金鐵的碰撞聲匯為一股,血水順著早已染紅的城牆流淌,流入城內匯成小溪,慢慢流進烈火熊熊的內城街道,火是呂文德今天上午下令放的,呂文德不願把一座街道完整的樊城內城留給忽必烈充當軍營。城中也看不到一個軍民百姓,所有人的已經上到城牆,絕大部分人又變成一具具屍體,屍體又被拋入內城以免妨礙戰鬥。在內城那一座座血淋淋的屍山中,有宋軍將士,有青壯男女,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不滿三尺的稚齡幼童,也有花容月貌的妙齡少女和圖書,甚至還有被父母親手扼死的嬰孩——親手掐死自己的孩子雖然殘忍,但也好過讓孩子被蒙古士兵活生生丟進沸騰的人油鍋……
數十年的戎馬生涯,少年漸漸變成了中年,漸漸遲暮,白髮和皺紋過早的爬上了他的額頭,戰場舊傷的折磨更是讓他感覺生不如死。可時間如果能倒流,少年又回到十七歲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少年一定還會再回答趙葵,「我願意。」
「一個俘虜都沒有?樊城這麼多人,包括百姓在內,竟然沒有一個投降的?」看著蒙古軍報上來的傷亡報告,忽必烈目瞪口呆,一種對前途絕望的感覺也湧上了忽必烈的心頭。良久后,忽必烈才嘶啞著嗓子命令道:「傳令下去,將呂文德將軍的遺體入棺,厚斂。」
「起來了,想睡覺回去摟著婆娘睡去。韃子又上來了,都給老子起來迎敵!」呂文德向著城牆怒吼。伴隨著呂文德嘶啞地叫喊,樊城城頭層層疊疊的屍首堆中,慢慢爬起一名名滿身血污的宋軍戰士,拖著疲倦不堪又傷痕纍纍的身體站回崗位,有說有笑的擺弄斷折的長槍和砍卷刃的鋼刀,準備迎敵。牛富也從兩個蒙古士兵的屍體上慢慢爬起,扯去纏在腿上的死屍腸子,蹣跚著走到呂文德面前,關心地問道:「大帥,你的病沒問題吧?要不你先撤到水門去休息,這裏交給我?」
邊走邊唱,不知不覺間,少年已經走到安豐城門,看著城門前那如狼似虎的稅官,少年嘆了口氣,伸手入懷,掏出兩枚帶著體溫汗水的鐵錢準備交入城稅。就在這時候,被陽光烤得發白的官道上黃塵滾滾,一隊官兵簇擁著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大官奔了過來,大概是熱得受不了想要早些進城避暑吧,這隊官兵沖得很快,嚇得少年趕緊讓到路邊,生怕攔了那個模樣威嚴的大官的馬頭。雖然快步躲避間,少年用藤蔓草草捆綁的左腳草鞋掉在了路心,可少年也不敢去揀拾了,光著一隻腳就跑到路邊站定。
「老師,學生不孝,你託付學生的事,學生辦不到了,學生還得走你前面。」呂文德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看著西南的臨安方向,喃喃道:「不過,學生堅信,我們漢人總有打回汴梁的一天,你和我的心愿,總有一天,有人能夠完成。」說罷,呂文德將身邊的最後兩名親兵派往前線,深情地看一眼樓下與蒙古軍血戰的宋軍將士,緩緩將藥瓶放到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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