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見歡

那放在雷怒桌上一度堅不可摧的將軍令應聲而開,化為齊齊整整的兩半!
可葉風來了,他的第一句話竟然就說他是與十個人一起抗敵的。
水知寒緩緩頜首。
她的人就像她的長發,那麼隨意地披下來,就著身體的起伏,圍成一巒纏綿的弧度,加倍強調著她的曲線,這樣一個女子給人的感覺總是嬌柔多於嫵媚的……
——無論如何,她留下來了,不是為了什麼五劍聯盟,只是為了我!
他有些猶豫了,以他現在的實力與明將軍對捋無異以卵擊石。
這一次,將軍令帶來的又是什麼?
「只有你們八個人了嗎?」雷怒平靜地問道,其實他完全知道答案是什麼。他之所以要問,只是因為他不想讓身邊最後留下的八個人感覺到他對局勢的無能為力,他必須用言語來扭轉心理上的壓力。
吳戲言嘿嘿一笑:「縱然明將軍無意認葉風為大敵,可在將軍府勢力威至顛峰時,此人的出現正是一個致命之傷。江湖上人人對明將軍退避三舍,唯獨碎空刀不畏生死,以一人之力對抗將軍府,大漲明將軍敵人的士氣,若是其登高一呼,只怕能集結不少冥頑之徒,足令明將軍頭疼。江湖上不少人都視其為對抗明將軍的一個偶像,既是將軍府的心腹之患,亦是明將軍的勁敵。」
可是,那個年輕人就那麼隨隨便便地握著將軍令,那麼自然,那麼安詳,就像是一個老車夫握著他的馬鞭,就像一個賣花女子提著她的花籃……

五、作對

他更不能讓愛妻嫣紅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他是那麼愛她,他要保持在她心目中的英雄氣概……
祝嫣紅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是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你感覺到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一種「柔」。
身為五劍聯盟盟主夫人,怎可無劍?
老人像是什麼也沒看到一樣搖搖頭:「我既然說是十兩,便是多一錢也是不會要的。你可聽說過吳戲言有說話不算數的時候么?」
水知寒眼光終於從自己的手上離開:「說。」
水知寒大笑:「好,一個月之內,我絕不會再來找你,也不會過問你的任何事。」
而這麼多年來,當他想到這柄劍的時候,只不過是提醒她:「我不要你落在敵人手上……」
吳戲言三嘆:「我說不出來是因為對『碎空刀』葉風的說法太多,反而讓人無從分辨。有人說他是北雪雪紛飛的關門弟子,有人說他是封隘侯的遺孤,有人說他是荒野中長大的孤兒,有人說他是點睛閣、翩躚樓、溫柔鄉、英雄冢這四大神秘家族合力打造的武學天才。但不管怎麼說,只有兩點可以確定:一是其武功極高,雖然不知來歷不見淵源,卻足以與任何一位宗師級的高手抗衡;二是他為人亦正亦邪,獨來獨往,但只要能碰上與明將軍作對的事,卻是從不放過……」

四、碎空

水知寒靜默。
四年前御史蔡耀宗奏本彈劾明將軍,皇上雷霆震怒,蔡御史罷官遠放。臨行前明將軍令人把一方將軍令送予蔡御史……
雷怒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在那方讓他不得不面對眾叛親離的境地的將軍令上,呼吸好象也不能順暢了。
於是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來人手上那一方黑黝黝的令牌的時候,她是唯一盯住著他的臉的人。
「什麼事?」水知寒見蘇非奇不及施禮,知道必是有了大事。
那時風凜閣的氣氛是凝重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被屈辱后的憤怒,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面對將至的絕境一籌莫展。
水知寒眼中殺機乍現,哼道:「這一次我要讓江湖上再也沒有碎空刀這號人物。」
吳戲言澀然道:「水總管莫忘了我們說的是半年……」
所以直到今天,祝嫣紅還記得那日的陽光,那麼柔和,那麼清爽,那麼——泰然……
她感受著那陽光慢慢悠悠地爬上門檻、窗欞、桌椅、樑柱,再慢慢地爬上每一個人的臉,踽踽而行。
吳戲言嘆了口氣:「是五十兩黃金。」
吳戲言再飲一杯酒:「五十兩。」
雷怒的聲音很大,也很豪氣,他握劍的手還是那麼穩定,沒有一絲的顫抖。
雷怒靜靜看著這一方只要一出現便會讓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的將軍令,陷入了沉思中。
她是盟主夫人,她是雷怒的妻子,她不能忍辱偷生,她不能為人所污,因為那毀掉的不僅是她的貞節,亦有雷怒的尊嚴。
中年人正是京師中明將軍府上的大總管、與明將軍並稱為江湖邪道六大宗師之一、以一雙寒浸掌馳名天下的水知寒。

一、釘子

於是偌大的五劍聯盟頃刻瓦解崩析,只剩下在堂中的這幾人——五劍聯盟的盟主雷怒與他手下的八大護法。
這樣小巧的一柄劍,修修花草修修指甲不是更好嗎?
蘇菲奇道:「鬼先生說他認得這柄刀。」
水知寒冷冷道:「吳先生大概喝多了,最好管住你的那張嘴。」
雷怒靜靜的拿起被擲在桌邊的將軍令,其令不過二寸見方,入手沉重無比,色澤黝黑如墨,撫之似滑似澀,可以感覺到一和-圖-書絲幽冷的寒意。
路天遠不為所動,調兵譴將,封鎖山海關。
於是,第一道將軍令便傳到了許烈的手裡,令其十天內盡獻長白門中的兵器,並送子為質,以示懲戒。
其他與將軍為敵的小股勢力如滇南的焰天涯,關中的無雙城,海南的落花宮等,不過是仗著地處偏遠,將軍府勢力漸微,亦僅惟求自保而已;而似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對將軍府亦不無忌憚,皆是靜觀其變,不敢稍有異動。
而蔡御史,胸骨盡裂臉容被毀,沒有人能再認得這具冰冷的屍體曾經是堂堂御史!
而那時,葉風還沒有出刀,竟然就已輕易地斬落了祝嫣紅二十余年的怨……懟!
水知寒心下贊同,現在他已覺得所花的代價並不冤枉了。
吳戲言道:「雖然江南霹靂堂聲明不再管雷怒的事,而且江湖上大多趨炎附勢之徒,當日五劍聯盟如日中天,當然是趨之若騖;而此時對五劍聯盟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已是夠好了。但我知道有一個人是絕不會不管這件事的,而他此刻應該就在五劍山莊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將軍令已傳來十天後,如果還喪失了戰志,那就只意味著一件事情——死!
吳戲言精神大振,一整面容:「雷怒性格果敢,擅於尋險出擊,當年孤身刺殺媚雲教左使鄧宮是其成名之始。他獨自一人化裝為媚雲教徒,於法教大會上一擊伏殺鄧宮,再趁亂逃走,其膽色可見。他最愛的東西有三樣,一者名劍,其名為『怒』,乃是他從不離身的兵刃;二者美人,其妻嫣紅,是江南大儒祝仲寧之女,當年雷怒收集了十一幅歷代名人字畫,方得以打動祝仲寧之心,將他的寶貝女兒娶了過來;這第三樣最愛嘛,卻是愛面子……」
在八大護法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面在冷風中獵獵作響的大旗,湧上無盡的戰志;
水知寒失笑道:「雷怒的名劍與美人早有所聞,可這愛面子一說倒是第一次聽到。」
這已是五劍山莊收到的第二面將軍令了。
這數年來,明將軍威誘並用,令江湖上無數門派服膺。
他懂得自己的心思嗎?他難道不知道她是一個討厭打打殺殺的女子嗎?他難道不知道她是個因為一片落花一草絮葉一個可愛的玩具一個小動物便會笑著哭著的小女子嗎?
水知寒渾身一震,望向吳戲言:「我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他面色亦是漠然,卻非像那個啞仆有種猛獸噬食般的獰惡,而是有種萬事不縈於懷的素淡,就如一點也沒有將這一方令牌放在心上。
這世上果真有能在五劍聯盟盟主雷怒與其八大護法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人嗎?
雷怒望向那個送來將軍令、一臉滿不在乎神情的年輕人:「你是誰?」
蘇非奇沉聲道:「送第二道將軍令的啞仆橫死江南,將軍令不知所蹤,屍體已被人送了回來。」
可是就在那一刻,站在雷怒身後的祝嫣紅就著肆虐于堂中慢慢攀上他後頸的陽光,在他那粗短的脖子、暴起的青筋上看到了一滴汗水,緩緩地淌下他的脖梗,像一條蹣跚而下的小蟲子,鑽入他的衣領。
那時她想,今天的陽光好象有一種四平八穩的韻味……
軍令初至,莫敢不從;軍令再至,莫與爭鋒,軍令三至,血流成河!
「洪荒劍」江執峰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稟盟主,自從收到將軍令后,我們遵從盟主的意思讓本盟弟子自行決定是否留下與山莊共存亡,十余天來每日都有人棄下兵刃離開五劍山莊。到現在為止,整個五劍聯盟,留下來的就只有我們八個人。」頓了頓,江執峰毅然道:「我們八人已決意與盟主共進退,力抗將軍令。」
吳戲言嘆道:「最可恨的就是我這個『君無戲言』的招牌,不然我大可回答水總管一聲『不知道』,亦免得現在如此為難。」
這八年來,將軍令一共出現過五次,人死得一次比一次少,卻一次比一次更兇險。
五天後,第二道將軍令出現。
那枚釘子也一下子釘在了祝嫣紅的心上,扎得很深很深,彷彿輕輕一動就會引發蝕骨的疼痛。
水知寒哂然一笑道:「所謂將軍的勁敵,魏公子、暗器王、封隘侯都死了,蟲大師銷聲匿跡,南風、北雪、夏天雷等等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早遲都會死在將軍的手上,沒有差別。」
雷怒感應到祝嫣紅的笑,奇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心裏不免有些澀澀的歉疚。
水知寒沉吟道:「鬼先生還有什麼話說?」
封隘侯乃是皇族藩王,明將軍沒有奉詔不敢公然為敵,但對長白派可無顧忌。
做為一個統領者,如果你失去了冷靜,那將會讓恐懼像瘟疫一樣傳染給手下的每一個人,從而喪失了僅有的戰志。
吳戲言喃喃道:「還是給我半年吧。」
雷怒努力將目光從將軍令上移開,冷冷看著來人問道:「還有兩個人是誰?」
而在那十個人中,在他並肩抗敵的陣容中竟然,竟然包括著她,包括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只懂彈琴弈棋吟詩種花的小女人……
有!因為,他已經出現了。
水知https://m•hetubook•com.com寒沉思。
年輕人不語、拔刀、擺肩、甩臂
水知寒問道:「江湖上怎麼評價他?吳先生儘管直言。」
水知寒朗笑道:「我既是答應你在這個月內解決五劍聯盟前不理你的事,你急什麼?」
十日後,明將軍親率五百精兵,集同手下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入長白山……許烈七招內敗死於明將軍之手,長白門下五百弟子全部被殲,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吳戲言道:「只要水總管答應我一件事,這個情報可以免費送上。」
那個眼睛里飽含著一種憂鬱、一臉薄薄寞色、一笑就像個小孩子的年輕人,竟然就是名震江湖、像一個神話更多於像一個人的——「碎空刀」葉風。
而是突然有了一種被當做朋友、兄弟、戰友、甚至是被當做一個人的快樂……
水知寒飲下一杯酒:「你的話讓我聽到還不妨事,若是讓將軍知道了,只怕你走不出京師。」
十二天前接到將軍令時,雷怒曾用他那柄無堅不摧的怒劍向其劈去,卻不能損其分毫。料想應是關外玄鐵精製而成,高溫難化,也不知將軍府是用何方法鑄成的。
「我只要水總管保證解決五劍聯盟這件事之前不要再來問我任何問題。」
黑道六大宗師中,水知寒身為將軍府的大總管,川東龍判官主動向明將軍示好,湘西鬼城歷輕笙更是派弟子投向將軍府效力,只有南風風念鍾與北雪雪紛飛不為所動。
吳戲言再飲一杯酒,臉上已有醉意,喃喃念道:「人生百年,瞬息即過,無非都是一抔黃土,亦沒有什麼差別……」
水知寒眼中殺機一現,漠然道:「你說得太多了。」
……
……
直到今天,祝嫣紅還依然記得那日的陽光,那麼柔和,那麼清爽,那麼——泰然……
那一刻祝嫣紅不再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男人的私寵,只是一個男人的附屬……
水知寒眼望自己擺在桌上的那雙手,再不作聲。
四平八穩的陽光下坐著一個四平八穩的人。那是祝嫣紅的丈夫——五劍聯盟的盟主雷怒。
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膽敢公然違背將軍令。
少林心覺大師斷了一隻左手,武當華陽真人斷了一隻右手。
鬼失驚是公認幾百年來江湖上最強橫的殺手,被人稱之為黑道殺手之王,與白道殺手蟲大師齊名於世,在將軍府中排名也僅在明將軍與大總管水知寒之下。
吳戲言見水知寒面露滿意之色,再斟一杯酒:「我知道水總管要問的其實並不是雷怒這個人以及五劍聯盟有什麼實力,而是要問他會怎麼面對將軍令吧?」
雷怒沒有拔劍,雖然他的震訝絕不下於八個手下,可他要保持他的冷靜。
峨眉烈空師太吐了七口血,華山杜長老劍折人傷,林渡被人毒瞎了雙眼,江湖上的高手死傷二十六人……
所以直到今天,祝嫣紅還想不清楚:那天的陽光原本便是如此的絢然,還是因為他的出現將死寂的陽光揉碎洗褪后,再賦予了一線破曉的生機!?
黑道各門派更是紛紛以明將軍馬首是瞻,現在唯一能抗衡明將軍的勢力的,大概就只有江湖第一大幫裂空幫了,在其幫主夏天雷的帶領下與明將軍的黑道勢力分庭抗禮;再就是如被譽為白道第一殺手的蟲大師,與手下秦聆韻、齊生劫、舒尋玉、墨留白四大弟子以暗殺的方式與將軍府對抗。
十五天後,封隘侯神秘暴斃于封隘侯府內,全身上下絕無傷痕,僅是眉心一點朱紅……
但,如果失去了性命,還能有什麼可為?
吳戲言心念一轉,神情略變,脫口而出:「上個月才聽聞碎空刀葉風出現在江南,將軍令便立刻毫無來由地傳到了江南蘇州府的五劍聯盟……」
十天後第二道將軍令神秘地出現在路天遠愛妾的房中,其妾慘死床上。
吳戲言沉吟良久,默然搖頭。
吳戲言點點頭:「雷怒自幼便被視為霹靂堂新一代掌門的接班人,天資絕高,是以才能習透江南諸門的七套劍法。不過正是因為從小驕狂,所以才極重名聲,創五劍聯盟時為了怕給人詬病,一再申令江湖與霹靂堂脫離關係,便是怕旁人指責其功業全是來自於霹靂堂的威勢。江湖上只道雷怒的高傲,卻不知根底全在於他愛惜名聲,縱觀其人,只怕最愛的不是名劍與美人,而就是那一分面子……」
在這種人人只顧逃生的情況下,她沒有離開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因為她愛他?在意曾經做為盟主夫人的風光?還是因為她已經無處可去?
難道這一次將軍令突然傳至五劍聯盟,只不過是對付碎空刀葉風的一個局嗎?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的「求思」不是用來拒敵的,也不是用來修剪花草的,而是用來在被擒受辱前守節自盡的!
中年人大笑:「好一個君無戲言,你可聽說過我要把給出去的銀子還收回來的道理么?」
這雙手若是剪住一個人的喉嚨,是不是也像剪在那錠銀子上一樣?
於是她笑了,無聲的笑。笑意先從她的面上擴散開,慢慢在她嘴角凝成一彎嫵媚,在她臉上浮起一抹嫣紅,在肅穆而充斥著一股m.hetubook.com.com冰冷的廳堂中溶化開來,遁入陽光中……
風凜閣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動作,自然而然,猶若高山流水般渾若天生。奇怪的是從他出刀到完成最後一劈,每個人都沒有感覺到一絲威脅,就像是在看一場刀舞,一場完美無缺的表演,只是獃獃看著那一道毫無敵意卻又凜冽無匹的刀光在虛無中迸出、在空中停頓、在眼前消散。
「八個人?」她想著,到這個時候雷怒也沒有把自己算到其中嗎?她是什麼呢?他的女人,他的附屬,或者只是他的一個玩物?
這,就足夠了吧!
水知寒奇道:「為何突然要這麼高的價格?」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那錠銀子只怕足有二十兩。
劍身上刻著兩個古意甚濃的篆字——「求思」。
她對這個名字本是沒什麼好感的,她以為這個名字後面的人不過也是像丈夫和他的手下一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面談論著女人一面談論著江湖;用好象可以穿透她衣衫的眼光看著她;說粗口也不會忌諱她的感受;說正事也不必避著她卻也從不讓她參与;就算是她的丈夫雷怒,也只會在刀子來的時候擋在她的面前;在拼力殺敵後放縱在她的身上;在她葬花的時候笑她;在她幽怨的時候哄她……
隨同將軍令的還有一封信,裏面只有九個字:一個月內解散五劍盟!
他並不高大,可總是給人一種筆直的感覺,就像一顆釘子,牢牢地釘在了地上,讓人覺得什麼樣的力量也很難將他推倒……
吳戲言再嘆:「就像讓我說水總管是什麼樣的人,我也是說不出來!」
老人不為所動,看著杯中的酒:「這句話值十兩銀子。」
雷怒暗中搖搖頭,竭力驅趕心中那一絲不能釋懷的疑慮。
水知寒撫掌大笑:「這些回答好象並不是我本來要問的問題,我要知道的是雷怒是什麼樣的人,他的性格是什麼樣,他的喜怒是什麼,他有什麼特別的嗜好……」

二、面子

吳戲言眼中的郁色更濃:「我並非是漫天要價,這些情報來自手下的幾百人,我至少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吳戲言垂下雙目:「我人雖老了,一雙眼卻還是很利,總管既然答應了我的條件,我自當把所知道的情報全盤奉上,以免砸了自己的招牌。」
——劈!
她在看那八月初秋的陽光,她在怡然地感受那陽光的味道,望著陽光從天窗中漫灑下來,悠然落在廳堂中,所過之處清晰的看得見小粒的微塵被輕風吹動,在房間中流漫著、竄動著,彷彿在接受一場純凈的洗禮。
雷怒依然將脊背挺得直直的,他不能在五劍聯盟的八大護法面前失了尊嚴,他們拚死維護自己,自己絕不能讓他們失望……
「啪」!一錠紋銀重重拍在桌上,周圍的杯盞卻絲毫不動,就連杯中的酒水也未見一絲波紋。
一把與她這個人絕不相配卻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劍。
吳戲言低聲道:「所以這個交易是與總管做的,我今晚就會離京。」
那面將軍令到底有什麼魔力,能令江湖上大好男兒的熱血凝冰,肝膽怯懦?
而祝嫣紅看起來嬌柔得不堪一握的手上,此刻卻正在撫弄著一把劍。
吳戲言續道:「雷怒雖是統領了五大劍派,手下能人不少,但畢竟五派各有尊長,平日共振五派威名時當然是合力對外,無往不利,但真惹上了將軍府這樣的大敵,只怕均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不過雷怒為人剛硬,初出道時仗著霹靂堂的威名,後來便全憑漸漸坐大的勢力,從未逢過什麼挫折,加上其死要面子,所以這一次就算是眾叛親離,也必是集殘部與將軍一戰,堂堂五劍聯盟,若是懷著拚死之志與將軍周旋,只怕亦是不好應付……」
「這柄劍是我三個月前從一古墓中得來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用來防身。」那時,她的丈夫如是說。
吳戲言眼望水知寒冷靜的面容,心中湧上一股寒意,半張著嘴再也發不出一聲來。
路天遠矢志為愛妾復讎,全城戒嚴搜索兇手。

六、求思

十天後,第三道將軍令出現。
——水無定、花有盡、會相逢。可是人生長在、別離中。
「雷怒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個衣色光鮮的中年人上得酒樓來,徑直走向臨窗而座的一個看似落魄的老人,輕輕問道。
水知寒一怔:「哦,可查出是何人所傷?」
吳戲言嘆道:「我不是不知道,而是說不出來。」
許烈接令大笑,拔劍斬來使,懸令于廳門,令手下進廳先唾之。
那個年輕人就隨隨便便地站在廳口,手裡掌著一方黑黝黝的令牌,陽光彷彿一下暗啞起來,因為那枚令牌正是江湖上聞之色變的將軍令!
吳戲言無言,竟似默認。
那讓人見之凜然的將軍令在他手上沒有產生一絲威脅感,絕無手執將軍令之人撲面而來的那股肅殺之氣,與他就像兩個絕不相容的物質。令歸令,他是他。給人的感覺是他只不過適逢其會地拿住hetubook.com•com了將軍令而已!
「這幾天你要隨時揣著那柄劍,我不要讓你落在敵人手裡。」十天前,她的丈夫如是說。
在雷怒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種糾結前世纏綿今生的「空」,刀氣斂去,刀意無窮!
是呀,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做為雷怒的尊嚴是不是更多於她做為他的妻子?
但,只除了祝嫣紅。
吳戲言思索良久:「碎空刀人稱『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以無質之刀氣傷有質之敵手,被譽為江湖百年來第一個能練成虛空刀意的人,刀法之高直追刀王秦空,實是明將軍的勁敵。」
江湖傳言那是明將軍手下第一殺手鬼失驚的傑作!

三、軍令

水知寒思索良久:「我答應你。」
水知寒笑道:「你且說來。」
在那一剎,她只知道這個驀然間從門口傳來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堅定的意味,比起丈夫和他手下綳得緊緊的聲音,少了三分肅殺,多了三分從容;最後,還有一分淡泊。
那個啞仆面相漠然,右腳尚有殘疾,但沒有人敢小看他,因為他是在三招間擊倒了門口六名五劍聯盟的弟子,更與五劍聯盟八大護法中的「擒天劍」關離星硬拼半招后才走入風凜閣,恭恭敬敬地對雷怒獻上將軍令。
水知寒終於動容:「所謂時勢造英雄!雷怒雖是武功不凡,但若是來到京師,在此藏龍卧虎之地,只怕也根本排不上座次。五劍山莊不過是仗著身處江南,遠離將軍府的勢力,才能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卻為何很有把握將軍府不能在一個月內蕩平五劍山莊?」
吳戲言道:「這一點江湖上傳言紛紛,卻沒有一種說法更有說服力。葉風刀法雖高,但以一人之力絕對敵不住將軍府眾多的高手。可他一向獨來獨往,形跡詭秘,更是為求目的不計手段,或暗中刺殺、或尋敵決鬥、或伺機窺視、或雷霆一擊,出手不中即刻遠飆千里,有此人為敵,就是任何人也會頭痛的……」
水知寒冷然道:「將軍最多視其為一跳樑小丑而已,我倒要看他能跳到幾時?」
雷怒沒有怒。他的臉還是如一貫般板得嚴嚴的,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手還是很穩定,緊緊握住那把陪了他十八年的「怒劍」上,滿布青筋,盤根錯節。
這一次江湖白道出動了,少林武當峨眉華山四大門派均派出了高手護駕,號稱天下第一鏢局的「惟我鏢局」總鏢頭林渡親自隨行,更有許多不知名的江湖高手暗中隨行保護不畏權勢的蔡御史。
二十天後第三道將軍令出現在路天遠的帥廳中,路天遠及其手下十二將領全部身首異處……
長白山掌門許烈領門下五百弟子,公開表態支持封隘侯立國,是塞北關外除六大宗師北雪雪紛飛外最有號召力的一股力量……
雷怒獃獃看著那一道從未見過卻早有所聞的刀光,脫口而出:「碎——空——刀!」
水知寒精中神光再現:「吳先生認為將軍府不能在一個月之內解決這件事嗎?」
凌烈激揚處好似怒馬狂奔般給人強大的衝擊力,舉重若輕處卻又似閑庭信步間迎面襲來的一股清風;這兩種矛盾的感覺集合在一起,令人感覺劈來的不是刀,而是被揉碎成七彩再集結重組的一道眩目彩虹,遠在天邊,卻又似觸手可及……
來人竟然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風凜閣外,尤其在此風雨欲來,人人戒備的情況下,更是讓人難以相信!
來人笑了,就像滿室的陽光突然全都聚集在他原本冰冷的面容上,破開了一線生機,他輕輕一擲,將軍令就像是一片羽毛般飄到雷怒的案頭,令擊在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顯是勁力甚重,可桌上的物品卻不見一絲的晃動。
那個老人抬頭看看那個中年人:「大總管果是有大總管的風度,只是不知你是來問話還是來擺威風的?」
水知寒沉聲問道:「他為什麼專與將軍作對?」
吳戲言嘆道:「雷怒聯合五派本身沒有錯,只是錯在鋒芒太露,不懂低調行事,以致為明將軍所忌。其實五劍聯盟雖然勢大,卻也遠抵不上將軍府的實力,明將軍之所以要拿五劍聯盟開刀,無非是想看看江湖中人的反應,是以才留下一個月的時間,靜等江湖上不服明將軍的各路好漢前來援手,屆時再一網打盡。不過雷怒亦應是知情勢之人,明知不敵為何還要緊守五劍山莊,其中恐怕還另有別情……」
「雷盟主錯了,不是八個人,是十個人。」一個聲音淡淡地在門口響起。
水知寒眉尖一挑:「誰?」
吳戲言欣然將半塊紋銀放入懷裡:「水總管剛才的問題只怕不是表面上的那麼簡單吧。」
而這個看似落魄的老人乃是江湖上人稱「君無戲言」的吳戲言,自稱對江湖上的事情無不知曉,卻又擺明價碼出賣情報,從不買任何人的帳。他為人遊戲風塵,亦正亦邪。此時就是面對京師中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府大總管,亦是冷嘲熱諷。
「嗆」!除了雷怒與祝嫣紅,廳中的八個人同時抽出了劍,劍有八把,拔劍的聲音只有整齊的一下。
他不知道,自從他送給她這柄hetubook.com.com「求思」劍以來,這柄劍便從未離她身。
她只知道,常常被人提在嘴邊津津樂道的「碎空刀」葉風來了,而且要與自己的丈夫並肩共抗明將軍的將軍令。
這把劍是她前年二十五歲生日時丈夫雷怒送給她的,只有五寸余長,小巧精緻,利鋒銳芒,藏青色的劍鍔,淡黃色的流蘇,更像一件藝術品而絕非殺人的利器。
那是一種如水般的沉靜,好似任何一種驚擾都會激起水的漣漪,盪起波紋。
雷怒沉思片刻,拍桌而起:「從今天起,江湖上再也沒有什麼五劍聯盟,我也不再是什麼五劍聯盟的盟主。」他一臉堅決,緩緩道:「我們是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
水知寒的眼光依然盯著自己的手:「『君無戲言』說的話誰敢不信?我亦相信你的情報值五十兩黃金。但我今日並未帶這許多的銀兩,可是要我命手下去將軍府取來嗎?」
水知寒冷冷道:「你有什麼為難的?」
水知寒眼中精光一閃而逝,用手指夾住那錠紋銀,呵呵而笑:「吳先生且莫動氣,是水某的不是。只是這一指剪下去,若是多了或是少了半錢,卻如何是好?」
更何況,現在還有一個外人!
第一次收到將軍令是十天前,十天前送來將軍令的人是將軍府上的一個啞仆。
江湖上能人眾多,能用玄鐵煉製成的器具雖不多見,但也不足為奇。然而當這樣一面小小的令牌上刻下一個「明」字的時候,它所意味著的就絕不僅僅是一面令牌了,而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的戰書。
「啞仆全身並無傷痕,只有額頭到胸腹間一道淡淡的紅線。據鬼先生察看,應是刀氣所傷。」蘇菲奇口中所說的鬼先生乃是將軍府上的第三號人物鬼失驚,其所轄二十八名弟子,以二十八星宿為名,江湖人稱為「星星漫天」,均是殺人于無形間的超級殺手。
吳戲言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總管太謙遜了,你那雙手剪下來的東西若是有了半分差欠,我便從此戒酒不飲。」
她的心中便輕輕吟起了詩經中的那闋名為《漢廣》的古樂:「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吳戲言再緩緩倒上一杯酒,眼中泛起一絲郁色:「雷怒出身江南霹靂堂,為堂主雷亂風第六子,卻自小認定本門武功多取自於霹靂堂的火器之威,是以反投江南各大劍宗,用九年時間習得七套劍法,再四處尋訪名師,終至劍法大成。五年前更是聯合江南流影、追風、弄月、奔雷、嘯電五門,成立了五劍聯盟,被公推為盟主,其勢力已遠遠凌駕在江南諸門派之上,以致被有志一統江湖的明將軍所忌。十二日前明將軍公然發下將軍令,令雷怒在一個月內解散五劍聯盟,不然……嘿嘿,水總管自是不用我說下去了。」
水知寒訝然望來:「也有吳先生不知道的事情么?」
「叮」得一聲,那錠紋銀應聲而裂,便若刀劈斧削般的齊整。
一股霸道卻又彷彿帶著一絲空曠的刀氣便充斥在風凜閣中,刀意中分明含著一種舞蹈般的節奏,讓人敲節激賞、讓人心潮澎湃、讓人血脈賁張、讓人蕩氣迴腸……
這一切,只不過因為他來了,因為他的一句話。
於是當所有人都圍住那個年輕人的時候,祝嫣紅不敢動,怕動一下就會讓那枚釘子釘錯了地方,不能深深地釘入她的身體……
八年前,第一面將軍令出現在塞外長白山中。
而將軍府的大總管,身為黑道六大宗師之一的水知寒竟然留守京師,根本就沒有離京,由此已可見明將軍手上雄厚的實力。
這一次,他的結局是不是和以前收到將軍令的人都一樣?
「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尊夫人,另一個當然就是我!」年輕人淡淡地道。
祝嫣紅心中的想法當然不會對雷怒說出來,她只是細細把玩著這柄小劍,就像把玩著一枚女紅的針。
軍令初至,莫敢不從;軍令再至,莫與爭鋒;軍令三至,血流成河!
年輕人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是一種倦意:「這一刀便是送給盟主的見面禮。」
水知寒冷然道:「螳臂當車,何足道哉!」
明將軍身為朝庭大將軍,威勢震蕩四野,當年只用五年時間平定北疆,逼迫關外各族對中土俯首稱臣,對外一戰功成後轉而安定內務,首當其衝的就是江湖上各門各派。
人生在世,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葉風是什麼樣的人?」
「有事稟報總管。」一個劍客急匆匆地登上酒樓,正是將軍府上的「單劍指天」蘇非奇。
當時御賜藩王封隘侯一意在關外發展振興,更是聯合了被明將軍欺壓許久的塞外各族的勢力,打著替天行道剷除奸臣的旗號拜王立國,其矛頭直指朝庭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明將軍……
今年她已二十七了,兩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吧?
她便喜歡上了這柄劍,喜歡那種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素淡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傾慕與渴望之意。
在祝嫣紅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支將要劃上面門的眉筆,圈下情人的詩句;
五年前,山海關城守路天遠擁兵自立,將軍令第二天便出現在他的面前,令其赴京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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