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白銀
第三百八十五章 93社團覆滅記

老頭看著他,緩緩說:「我捐了……我說我錢都捐了希望工程,你信嗎?」
老頭似乎喝醉了,趴在桌上,開始絮絮叨叨。
「對,給錢,給錢……」
在那些關於「黑色團伙」結局的故事里,從沒有一個故事,一個社團,它是這樣覆滅的——就是突然一天,你曾經拿刀混日子的兄弟,要跟你來相親相愛,溫情脈脈,他們變得積極而勵志,充滿理想和目標,他們還想拉你一把,你不讓拉都不行。
老頭僵住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外面那些一級一級收錢的,老實說都有詐騙的嫌疑……咱們這是國家工程,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一點,就是我們,也不可能經手這些資金,我們沒有這樣的權力。你們要交錢,得是直接交給國家,明白了吧?」
人群只愣了一下,立馬呼啦啦轉身而去。
「這就是青青,她壯實了。」老頭指給他看,說:「這個光頭,港仔……這個也是港仔。這是老三竹子……他老婆孩子後來也過去了。」
桌對面的年輕人仰頭看了看遠處天空,恍惚間覺得事情實在有些太過不可思議……
「老婆?哦,你說露露啊,她走了啊,人年紀輕輕跟著我,我落魄了,她走了……多平常一事。」老頭淡淡地說。
坐在希望工程深城辦公人員面前,江澈局促地笑了笑。
年輕人說話間把報紙壓在桌上,看著,眼神里竟是滿滿的羡慕。
「那,她不回來看你嗎?」
「欸,勇伯,要不咱們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老頭抬起頭,眼神空洞,愣了片刻。
「那你女兒呢,青青?」
「可不是,快點吧,晚了可就堵不上了。他們現在手上有的是錢。」
「現在我回頭想,大概這也算積德吧,破財消災,要不我沒準現在都已經爛完了。」老頭惆悵一下,笑起來說:「所以啊,你們想象的刀光劍影,沒有,一點都沒有,知道了吧?」
這一夥伙的,現在都搶著要給衛星基地工程項目「捐款」,生怕落了人後。
「嗯。」
「那邊死活和-圖-書鬧著要交錢。」狗海看一眼鄭忻峰,轉回對江澈說:「澈哥,怎麼辦?這都推了好幾回了,再推,就說不過去了。」
年輕人困惑地拿起來,看了一眼……
「我說,他們除了一些個心有點大,都是真的好心好意。你不要笑。」胖老頭說完自己咧嘴,搖頭先笑起來。
年輕人幫已經半醉的老頭添了酒。
老頭盯著面前的年輕人,威脅說:「你要是敢笑出來,你就給我滾。」
「我們的證書是4連號,我下線少,但是一次性|交錢最多。我還記得,當時自己就已經排在43000多位了。就這麼,對了暗號,交了錢,拿了證書,還拍了照片。」
……
老頭眼神淡淡看他一眼,「那時候,這個還不犯法呢。而且就算犯法,污名聲,人一沒收錢,二沒賣產品,三沒騙外面人,我拿什麼去告?唉,說來說去,其實這就是一次江湖裡的勾心鬥角,咱玩不過人家罷了。」
「謝謝。」江澈起身,說:「那再麻煩咱到時候給老闆們拿著證書,在窗口留個影。」
……
年輕人等了一會兒,只好先換話題,想著隔天慢慢再勸,「那什麼,勇伯,我還想問一事,你說這事情不是王蔚做的,是另一個人,是誰啊?你見過他嗎?」
「真的?」
江澈這邊越是推說不著急,他們就越相信,項目是真的……因為要是騙子,錢都到眼前了,還能一次次往外推?
一陣無聲的驚嘆,這個渠道,真的是設置巧妙,既不浪費人力物力,又保證了項目的隱秘性。
「是是是,可是那樣,我們怎麼交啊?」
「這麼說,老三竹子,還有那兩個港仔,他們其實不算二五仔?」
「死信唄,這些個就是剩下那些死不回頭,相信衛星基地工程的。」老頭無奈說:「塔克拉馬進不去,他們就沒頭蒼蠅似的,自己從往外面開始造林,造著造著,記者去報道,政府國家給補貼,給好大的榮譽,還有人年年給他們捐款……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和_圖_書底是還信著,還是被架住了下不來。」
「是不是項目資金快滿了啊,所以想反悔,不收我們的?」他們竟然還擔心這個。
「沒用的。」老頭點了根五塊錢的煙,抽一口,邊吐霧邊感慨,說:「拉不回來的,我剛到的時候也想過要硬壓下去,其他不論,先把王蔚那撥人找出來,把仗幹了,想著說不定大家又都能回過神來。可是,當我站起來瞪著竹子,不許他說下去那個衛星基地的事……雖然沒人跟我直接對著站,可是他們的眼神在哪裡,我看得一清二楚。當時我就知道,人心散了……」
「我就想,乾脆先讓他們說完,我聽,然後找出漏洞,說服他們……」
工人人員拿過看了看,說:「要證書,是吧?」
那個時代,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嗎?
聽到這,坐對面的工作人員笑容溫和,說:「我們理解的,其實像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最普遍的一種心理。鑒於你們捐款的數額比較大,有什麼需要,你說,我們盡量可以配合。」
正如狗海所說,再推,事情就要圓不上了。
但是想想,他又覺得,這應該不是吹牛。因為一個吹牛的人,是不會講出後面那些故事的。
一個在小縣城偏僻巷子里開了好幾年大排檔的胖老頭喝了酒,說他當年風光跋扈的時候,曾經一度把順風的那個王蔚,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另一邊,狗海一臉國家工作人員的嚴肅姿態下車,告訴木毛等人。
「她啊……」終於有意思惆悵和哀傷,老頭說:「她被人拐跑了。」
「我認識這幾個老闆,怎麼說呢,也不知道說了同志你能不能理解。」
「結果……」年輕人開口要問,結果話說一半,住嘴了,說:「沒事,沒事。」
「那你老婆呢?」
「哦。為什麼?你就不想她嗎?」
一些突然被辭退的工人們因為不甘心,正在門外鬧著。看著那一張張滿是時代氣息的年輕面龐,儘管他們很憤怒,但是江澈看著內心愉悅。憤怒何嘗不是一種生機勃m.hetubook•com•com勃。
年輕人聽過很多關於那個年代「黑道大佬」的故事,比如誰誰誰後來在哪場著名的衝突中死了,一幫子人全散了,誰被誰取而代之,誰殘了,誰又被抓了去關,吃了花生米,或至今沒出來……
「沒有……也有。」老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遠處說:「就最後,我帶了三五人回頭,到深城想去找王蔚的麻煩,被圍了,下了傢伙,差點沒走出來……他坐在車裡,說了一句,讓他們走吧。」
「誰說我不想她。」
「哦。」
連片房屋陳舊,電線老化……要做翻修,又是一大筆錢。
年輕人竭力忍住,酒水從緊閉的嘴唇邊濺射出來。
「這樣啊,大家先聽我說,等我這邊工廠前期工作完成,一樣是要招工的,到時我保證優先考慮大家。好吧?都先回去吧。」
文章標題下有一張大照片,一群人拄著鋤頭,戴著草帽,站在一片茂密而整齊的樹林前,在他們身後遙遠的地方,有漫天的黃沙和綿延的沙丘……
年輕人聽著聽著,突然一拍桌子,「傳銷,勇伯,這是傳銷啊……你可以告他啊,報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告他們去……至少弄一筆錢唄。」
「他們……有的留在了那邊,有的回頭找了工作,還有給王蔚幹活,當了快遞的,有的回來又出去混,後來沒了,有的,不知去向,也不知做什麼……」
「那就是說,勇伯你真的那麼快也被老三和光頭他們說動了?」
相對而言,他還是覺得江澈這邊的事情要有趣多了。
「還有……」
不義之財?江澈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但是這個錢,江澈覺得花得很值。
大標題,《感動中國年度人物,沙漠衛士……十余載植樹造林,荒漠變綠洲》。
頓了頓,他又說:「不費吹灰懂嗎?當年江湖裡,還是有真人的……娘的,我的200多弟兄。」
沒有人再存一絲懷疑了。
「那什麼,就像古時候當賊當匪的鬧騰,其實心裏盼著招安,有錢有勢的胡為到最後,也想捐個hetubook.com.com官紳來做……我也是一念之差,不丟人,不丟人。」
「國家自然有特殊的渠道提供給大家。」狗海湊到他們耳邊,簡單說明了一下交錢的窗口、程序,以及他們能拿到的證明。
「沒看清?」
「是么?」
「什麼?」
「那就要看怎麼算了,我後來也有一段時間覺得他們是,可是那樣,豈不是我全部兄弟都是二五仔?」老頭似問,又似自問,說:「還有我女兒,還有我那時候的女人。」
他說完灌了自己一杯酒,猛地一陣咳嗽。
「那就收唄,走,狗海,我跟你去收。」鄭忻峰看了看自己剛買下的廠房,說:「真他媽雪中送炭,呃,反正那什麼,也都是不義之財。」
「那勇伯你?」
「來,每年來一次,只是我不肯見。」
「後來呢?」
「後來還能怎麼樣,四股人,先是爭先搶後去了西北,然後日子久了,磨著磨著漸漸就散了唄。等到我們中的一部分,像我,覺得事情是假的,想去找人家……結果回來已經是羽翼豐|滿的王蔚在等著我們,我們還能怎麼樣?」
「我……也不能這麼算吧,我還算是有幾分定力的。」老頭神情尷尬一下,說:「可是架不住他們先把我的女人和女兒拉下水了啊,枕邊風,膝前話,那都是最容易軟男人耳根子的,不管你是正是邪,是白是黑……這些,你以後就知道了。」
「他們?」
老頭替自己辯解了一句,接著講那個故事,那幾天時間里發生的事情。
……
「……」
年輕人終於還是沒忍住,噴了一桌子酒水。
別人家傳銷想方設法讓下線交錢,江澈不一樣,他現在不需要,也不想碰這個錢。可是問題正如狗海所說,肥勇團伙那邊內部默默分了足有明裡暗裡四條線:木毛、竹哥、蛇哥、肥勇……
老頭沒說話,沒答應,也沒拒絕。
「快啊,沖啊。」
「對的,不過,同志你看,咱能不能在原來的基礎上按我這個,加這麼幾個數字編號,然後加上這『希望、未來,沙漠變綠洲』這幾個詞。」
https://m•hetubook.com.com「謝謝,謝謝同志。」
鄭忻峰隔著鐵門跟工人們說話。
因為結果什麼樣,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他抬頭掃了一眼,這個已經呆了好幾年的大排檔。
對著那些狂奔而去的背景,鄭忻峰握拳振臂,幫著加了下油,然後回過頭來,伸了個懶腰,輕鬆問:「狗海來了?怎麼,有事?」
「那那些弟兄們呢?」
工作人員想了想,覺得這些東西完全沒問題,很符合主題,乾脆地答應了,「行,那我們今天就趕製出來。」
「你們要遣散費的話,就真的沒道理找我要了。」鄭忻峰淡定笑著說:「話說回來,你們原來的港城老闆、廠長他們,現在應該還住在龍和國際賓館沒走呢。」
老頭無奈的看著他笑,說歸說,總不能真給人趕走。
「呃,可是我怎麼覺得,好像他們成功了啊?」
「哈哈哈……」
既然錢是直接交到國家機會手裡的,還有證書,還要拍照留檔……
「……就當,沒看清吧。」
江澈點頭,解釋說:「首先他們本身都是苦出身,也是真的有心做公益,想幫咱孩子們。可是,就很矛盾,你知道吧?一方面呢,不想顯得太高調了,怕別人說他們顯擺,拿公益搏名聲,也怕被人盯上;另一方面,呃,要是就默默無聲,做好事不留名的捐了吧,其實小心思又覺得有點兒虧,有點心疼……」
他步伐凌亂的起身,走到小房間里,拿了一疊報紙出來,扔在桌上。
「好的,你太客氣了,是我替孩子們說聲謝謝。」工作人員起身,把江澈送道門外。
「你先說說看。」
「那我們的遣散費呢?給錢。」
這邊,江澈剛離開,出門打了個電話。
狗海找來的時候是一個周末,江澈正在陪鄭忻峰巡視他剛買下來的廠房。
證書上簡單的區別,概念完全不同。
江澈說完拿了一張紙放在桌上。
「不收錢,不賣產品……」年輕人低頭自個兒嘀咕了一會兒,似乎實在想不通,小心問:「既然沒收錢,那勇伯你……你當年不是挺多錢嗎,怎麼後來,現在……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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