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眼神都彷彿在說：這個世界，簡直難以置信。
他的部下，也還遠沒有習慣暴力這一套，根本構不成一個嚴密的防禦體系。
接著被人架起來就走。
江澈：「噗。」飯噴了，還好江澈低頭快。
「那就先一起吃飯。」江澈說：「對了，你倆先看一下小舅的畫像，好好看，免得到時候救錯人了。」
連續兩個聲音響起在耳邊。
「我們不做了好不好？東西都還是新的，一點也沒拆過。就退一點車票錢，讓我們買票回家行不行啊？求求大老闆，范總范老師。我真的銷不出去……」
「是啊，像是別的公司，來咱這帶人的。」
「……這個」，小正和小翔互相看了看，小翔說：「公司有規定，咱內部不許互相借錢的，不然容易鬧矛盾。」
「這回可不用那麼誇張。」江澈說著一邊笑，一邊用手在身上指了一圈，意思是老彪當初那回身上綁的雷管，這次不用。
「真的不行啊？」作為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張有遠也不勉強，「那，要不你們分兩個下線給我？這樣，我就能拿提成，然後攢錢自己做了。」
江澈讓人把除了用於接人之外的車輛都先開到了鎮外，熄火，停在路邊生有雜草灌木的空地上……
但是眼前的情況，其實有點不一樣。
接著，張有遠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人一把拉出去，扔到了後巷地面鋪好的好幾層厚被子上。
差不多時候，宇宙衝浪機公司。
江澈：「救了人就回來，把路認好。」
市場經濟摸索前行了四年，很多經營形式依然都還在接觸、認識和判斷的階段，社會上五花八門的野路子，既是百花齊放，也是魚龍混雜。
老彪：「放心。」
因為已經知道張有遠現在很可能身在【宇宙衝浪機】公司，他們出去打聽消息，顯然就容易了許多。
「到底怎麼回事，他們說什麼？」江澈沒聽清，喊了唐連招過來問。
「唉，那算了……」張有遠看起來有點失落，但依然是那個很好說話的人。
張有遠的處境其實遠沒有江澈以為的那麼糟。
「澈哥。」
尤其對於那些本身生活在偏遠地區，或者是剛來到沿海開放地區的人來說，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參與傳銷，是因為他們其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麼。
「我要開始做產品，拉下線了。」張有遠誠懇說：「你們覺得和圖書怎麼樣？」
「沒意思，都打兩天了，早打厭了。」張有遠說：「不過關鍵還不是這個，是我剛突然想到一件事，然後，就覺得自己這樣玩，有點太不應該了。我來是為了發財，當經理的，我還要出人頭地娶喜翠呢。」
就這樣逛了一圈，看了許多人，許多場景，也想了一些事情。江澈心情有點不好，回去后就沒有再露面。
他們兢兢業業，刻苦努力，掏空一切，還以為這就是下海，這就是做生意，甚至是做的進口大生意。
什麼意思呢？
趙三墩和老彪也終於帶著兩個據說最可信的手下，回來複命。
他這麼說，滿屋子人，一下坐起來了好幾個。
「這個也不行啊，張哥，那誰是誰的下線，公司都是有登記的，為的就是防止內部互相搶人，造成矛盾。」小正解釋說。
朝前不遠，另一個轉角。一個母親領著兩個孩子，跪在一處粉刷過外牆的爛尾樓下哭泣。
小翔：「……」
夜裡十一點多，近十二點。
等江澈回頭，老彪才表情尷尬地說：「剛聽有豎跟我倆解釋了一下，老胡我才知道，原來這回事情做錯了，差點給你捅了大簍子……這樣，你把晚上這事交給我和三墩吧，不然，我倆心裏過意不去。」
「情況怎麼樣？」江澈一邊吃飯，一邊問。
「偶爾有，但是不多。」小弟回答，說：「而且一直也沒有做得這麼過的，一般不願意呆了，鬧一鬧，公司也就隨你了，怎麼也不至於動手。」
「沒有。」江澈頓了頓，苦笑一下說：「除非咱讓三墩再做回九二年的三墩……」
「是啊，張哥，要不你想想你那些親戚，有沒有能借的？」小正也說。
如果說後來，在法律明確禁止，資訊和報道也都已經足夠普及的情況下，還是有人一頭扎進傳銷，死不回頭，甚至禍害親友，江澈肯定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觸動。
江澈目光嚴肅他們一眼，說：「想都不要想，我們接了人就走。」
「那就是說你們倆在這沒有上線。」張有遠笑起來，湊近了說：「那要不這樣，你們倆給我當下線，怎麼樣？」
這回做事注意細節了，江澈讓人拿了兩張張有遠的速寫畫給老彪和三墩。
老彪提起這件事，讓江澈不免有些感慨感動，同時也覺得，論營救搶人，這裏大概確實沒人比老彪更有經驗。
和*圖*書十六七個人站在破亭子里。
「張哥，你這兩天先不要鬧了好不好？當兄弟求你了。」小正說：「彭老闆說了，這兩天外邊有點亂，讓我們盯著你，小心出去惹上事……」
母親哭，兩個孩子也哭。
「這，眼睛也不大啊。」
小翔說：「我們是總公司直接過來的啊，張哥你忘了，我們……」
「這難道不是詐騙嗎？他們不能報警？」坐下來后，看過醜惡面相對較少的張衛雨問。
正這時候，樓裡頭出來人，一邊拿著合同勸說，一邊圍攏著，把娘仨趕到了很遠的地方。
江澈低頭沉默一下，又抬頭，「另外，如果裏面有其他被困的人，你們方便的情況下，可以順手帶出來……」
小翔裝不下去了，回身，「又怎麼了啊，張哥，我和小正都跟你說了，你說那些真的都不行，你要真想做，就得自己……」
瘋了。
三墩：「嗯，原來張有遠真的就是張牛眼……」
江澈搖了搖頭，說：「經營合法，而且他們有合同。負責人又基本都不是大陸籍，賺了錢就轉走，人也隨時能走……」
「是啊。」
「張哥真像是故意來搗亂的啊。」
老彪：「哦，那應該就是了。」
但是事實上，當很多東西揭開在他面前，裡頭滿是悲哀而無奈。
小正和小翔又互相看了看，這一次眼白變多了。
這個挨揍的，會不會是小舅舅啊？江澈想了想，覺得可能性很大。
張有遠躺著，翻來覆去幾下，猛地一下坐起來。
這都是固定套路了。
「怎麼了？」
他們倆按說都算張有遠的上級。
搶！
江澈坐在車裡沒露面，隔車窗看著。
小正也一樣，激動說：「張哥你終於準備好好乾了，我一直就跟彭老闆說，只要你哪天決定認真做，這裏完全沒人比得上你，你這人，太能交朋友了……」
他自己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了，起身走到窗口，準備看看，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個人翻出去玩……金頭髮的模特啊，只是去看看，也不會對不起喜翠。
「江澈。」
老彪和三墩互相看了看，說：「澈哥，我們能不能先問個問題？」
飯桌上，倆人還嘀咕。
所以這不會就是小舅最初來那個公司吧？
小正眯眼辨認了一下，問：「那個，你是不是……」
而在資訊缺乏，教育基礎依然落後的情況下，很多人根本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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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老彪和趙三墩帶人衝進了這個「關押」張有遠的房間。
「這樣，既然位置確定……咱晚上把車準備好，大招、有豎，你們倆安排一下怎麼接應，然後帶幾個人衝進去，咱們把小舅舅搶出來就走。」
「這邊公司原先也這麼幹嗎？」江澈問：「我的意思，是像這樣把人關起來的情況……」
在老彪之前的介紹里，這個小弟已經在這呆了一年多，快兩年了。所以，他的說法應該是可信的。
……
江澈猶豫著。
「這樣啊，那你們倆呢，你們倆是誰的下線？」張有遠問。
「那……喊幾個人打牌？」另一邊的小正坐起來問。
但是在座唐連招和黑五等一批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他們都是現場親歷過九二年開辦遊戲廳前的那次決策會議的，當時的趙三墩同志頻頻發言，但是原則思想沒變過，他滿腦子，其實就一個字：
但是因為老闆的吩咐，也因為這幾天被帶著玩，玩得挺好，他們現在都忘了這茬了。
老彪也笑了笑，說：「這個咱明白。」
因為彭康樂這兩天的做法，事實並不是學習老彪和三墩，暴力傳銷，他只是因為摸不著「沙漠衛星計劃」的根底，暫時用溫和手段，把張有遠這樣一個對方的重要人物，先控制起來而已。
江澈：「……」
公司二樓，一個相對不錯的房間里，此時睡了足有十七八人。
負責開口的是老彪，他走到亭子外，有些得意說：
大概晚飯時間，好不容易分幾處買到了還算可以的飯菜，人都已經餓壞了。
「這麼巧？」
「……」江澈努力鎮定，再鎮定，「先說吧，我小舅舅是不是還在那，還有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是救嗎？」小翔哀怨說：「我以為是綁呢……」
小正和小翔這次對看，眼白已經多到快撅過去了。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江澈試著把眼前的這個時代想象得既充滿機遇，又相對純真美好。
「是啊，張哥。」小翔也苦著臉說。
睡他身邊的小翔睜眼，仰頭有些痛哀怨的問道。
老彪：「嗯，打聽到了，在。在二樓。不過那個宇宙衝浪公司，這兩天有點奇怪……」
「咱翻出去玩吧？」張有遠說。
「好的。」三墩和老彪同時回應。
「回去，我們要去哪？我們又不用ｍ.ｈeｔu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你救，為什麼要救？我就沒辦法理解了，我們幹得好好的。神經病……」亭子里一個脾氣不大好的跳腳，又是難過，又是氣憤地說。
而且因為張有遠本身一個單子沒做成，一個下線沒拉到，算起來，他應該是公司最底層最底層才對。
約定的地點是一處路邊的破亭子，等人搶出來，到這裏匯合，就直接回深城。
「是啊，澈哥，我們保證不出岔子。咱別的不行，搶個人，肯定沒問題的。」趙三墩跟著說。
「哎」，隔一會兒，張有遠又爬過來，拍小翔肩膀，說：「醒醒，醒醒……」
畢竟那個宇宙衝浪機傳銷公司在淡水鎮據說有幾千人的規模，而且還有好幾家同個總公司的盟友，江澈想想，覺得還是小心點的好。
好不容易找理由推掉了，兩人埋頭裝睡，再也不敢睜眼。
「澈哥等一下。」
「我白天聽說今晚海豹油那邊有個模特表演，有外國的模特呢，金頭髮那種……說是半夜才開，只有做到高級領導才能參加……現在應該差不多，咱去看看？小正，小正，你也醒醒……另外還誰要去啊？」
「好的，澈哥放心。」唐連招和陳有豎回應，身後一群弟兄摩拳擦掌。
「對，而且我還聽見，好像有人因為要出來，鬧，最後挨揍了。」旁邊一個小弟接了一句。
「那……」江澈想了想，「兄弟用咱們自己的吧，有豎也跟你倆一起去。至於你們那些人，除了這兩位弟兄帶走，剩下差不多就留個信，讓都散了吧。」
「是啊，突然就把人家從樓上扔下來……」
「他們好像把人全都關起來了，門口還放了人守著。」老彪說：「我們看的過程里，有兩次他們派人開麵包車出去接人，也都是只進不出……」
亭子里的一群人抬頭，神情茫然地看著他。
他們應該高他好多好多好多個級別。
「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這不會真的是剛跟老彪、三墩學的吧？江澈看看他倆……不生氣，不生氣。
「白天睡多了，現在睡不著。」張有遠說。
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江澈抬頭，說：「張有遠啊，你倆連這個都沒記住？」
去的是老彪和唐連招。
「現在是這樣，你們人呢，我們已經救出來了，下一步是還要回去，還是跟我們的車走……老闆的意思，由你們自己決定。」
「你別管我是誰。」老彪打斷說：「和*圖*書總之你們現在打算去哪吧……」老彪的意思，你們難道不是被宇宙衝浪機公司關起來的人嗎？
「……」江澈想了想，說：「去看看。」
「他們順手還救了另外十幾個人出來，這些人，怎麼辦，帶著嗎？」
「又怎麼了啊？張哥？」
「江澈，你真的儘管放心。」老彪說：「你忘了在港城那回，我帶兄弟們去救你了？這個我老胡有經驗啊。」
張衛雨不解，連陳有豎都不解。
甚至其中有不少，是出來尋找「新的生路」的下崗員工，而他們賭上的，是前半生辛苦工作得到的最後那點買斷金、遣散費。
……
突然有點想當高級領導了，想去海豹油公司。
「好啊，張哥。」小翔激動地拍打張有遠的肩膀，鼓勵他。
江澈嘴裏有飯，點頭。
江澈抬頭看了一眼：範式搖擺機總公司。
「那個，澈哥」，唐連招臉上神情有些詭異，轉頭示意一下，然後說：「現在除了那位彭康樂彭老闆，剩下整個宇宙衝浪機公司的中高層，已經都在這了……都被老彪和三墩，救出來了。」
「嗯，不過現在有一個問題。」張有遠沉吟一下，說：「我現在沒錢拿產品啊……要不，你們先借我點錢？」
「就是他了。」
「那就好，準備走吧。」江澈示意發動汽車。
江澈的想法，既然是你們一手引導了暴力傳銷的新潮流，這個鍋，多少也得背一點。
趙三墩：「小舅叫什麼？」
老彪和三墩突然同時開口。
他們的面前擺著三個箱子，幾乎都是嶄新的，按一個4000算，也得一萬二。1996年的一萬二。
比如傳銷，此時就還沒有在法律上被禁止，甚至它可以公然宣傳、打廣告，受表彰……
江澈神情一緊，忙把餐盒和筷子都放下了，「怎麼個奇怪法？」
「倒是也可以考慮啊，咱蒙個面。」現場有幾個臨州過來的兄弟咂摸嘴，覺得事情到這種情況，還是三墩的辦法實在，反正也是黑吃黑。
一番嘈雜。
淡水鎮帶給他的感覺很糟糕。不是因為個人，而是因為時代。
「一切順利，澈哥。小舅舅就在那邊停著那輛車上，我親自去對照過了，錯不了。」陳有豎說這麼多，是為了讓江澈放心。
所以，這一時期的傳銷人員，固然有不少是咎由自取沒錯，但也有許多人，是真的受騙上當，失去了一切。
老彪看起來有些不舍，但還是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