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故劍何求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彷徨

韓夜正當沉痛之時,下意識把手伸過去,聞了聞那湯,清眸里忽而泛起了明光,他心道:「這湯的香味……好熟悉、好懷念……」
鐵刀犬王點頭道:「也對,那就走吧。」
轉輪王和悅地一笑,轉頭對小依道:「小姑娘,跟本官來吧。」
崔判官見韓夜面色愁苦,便問道:「怎麼?你那同伴……?」
「啪!」孟婆湯一下砸到青石板上,濺起碎瓷和黃湯水花無數。
韓夜覺得很奇怪,他看到這男子和長天、長風同在太初真人門下學藝;看到這男子和蒼月、上官殊文一起闖蕩江湖、平妖除惡;看到這男子幫助一個又黑又丑的孩子,並將腰間的燭龍酒袋送給他;看到這個男子為了心愛的女人奉獻精元,最後安然死在她懷裡……
街道很寬很長,韓夜在魂海中走了許久,仍看不到街道的盡頭,他舉目四望,看著那些鬼魂們出進隊伍,他們中,有的是想最後吃上一口飽飯、有的是想最後喝上一口美酒、有的是想最後穿件好衣裳、有的是想最後找張床睡個安穩的覺,各種未了的心愿讓他們彷徨不定,然而當他們放下一切、重歸魂海之時,還是毅然決然地把這條路走到盡頭。
韓夜聞著聞著,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知為什麼,腦海里響起一陣話:「嘗一口……嘗一口……」
鐵刀犬王坐到那巨大的案台上,開始處理公務,他見一旁的韓夜似乎情緒低落,便道:「韓兄弟,我暫時沒空陪你了,既然你心情不好,那就先去殿後的彷徨街轉一轉吧,一個時辰以後我再去那找你。」
鐵刀犬王本來還想要韓夜注意,讓他別喝孟婆湯、投輪迴井,但轉念一想,韓夜那麼大的人,不可能一點見識都沒有,加之自己又正忙著,所以就沒細加提醒了。
韓夜在失落之時,卻想起了薛燕在鳴劍堂說過的一句話。
走著走著,忽而聽到前方傳來一個溫和的老嫗聲音,道:「來來來,排隊來。喝了孟婆湯,煩惱全忘光,呵呵呵。」
韓夜聞言,趕緊抹了把淚,轉過身去,對崔判官道:「沒事,只是想起那同伴,心裏氣。」
鐵刀犬王把黃金虎符卡擦一聲合在一起,收到懷裡,這才抱拳半跪道:「轉輪王大人,犬某定當盡心儘力,為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殿分憂!為鬼界分憂!」
韓夜一看,原來他已到了奈何橋頭,橋頭處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鬼吏,一個身穿黃衣,手舉「日游」的令牌,一個身穿藍衣,手舉「夜遊」的令牌,都是相貌堂堂、俊朗耐看,只是望著鬼魂們的目光均帶些兇惡和不屑。
雖然說性格活潑的薛燕本來就很放得開,但要讓韓夜覺得薛燕輕易就此而去,他心裏還是極為不舍的,薛燕的奉血捨命已讓他愧疚萬分,本以為能在這裏再見上面、說上話,卻不想想見的人在悄無聲息中離去。
彷徨街由青石板鋪墊,一條路直通轉輪鏡台,兩旁的房屋店鋪繁多且一應俱全,還有一些鋪子專門收取鬼魂們剩餘的東西,反正要輪迴轉世了,那些東西留在身上也沒用,倒不如獻給鬼界行行善事,說不定將來投的人家可能好些。
第九殿是平等殿,平等王專斷真誠,殿中獬豸名「真誠」,背信棄義、口蜜腹劍者過不了此殿,拉去受刑過後才能繼續前進。
小依得了大家鼓勵,才目光獃滯地跟著轉輪王往側殿去了。
過這些地方時,因為鐵刀犬王和他們相熟,且皆一一告知了情況,所以各位大人都很開明,看過這十殿的辦案模式,韓夜才驚覺六界之大、天網恢恢,然後,眾人才來到最後一殿——轉輪殿。
第七殿是泰山殿,泰山王專斷孝悌,殿中獬豸名「孝悌」,不孝長輩、辱師蔑道者過不了此殿,拉去受刑過後才能繼續前進。
韓夜閉著清眸,轉過身去,朝崔判官擺了擺手,道:「出去吧,不看了。」
「臨行前,雲夢對我說,沒找到燕兒就不成婚,如今燕兒投入輪迴,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和雲夢便再不能成婚了……或許,我們會像蒼月和醫仙那樣,中間隔著一道永遠無法消去的痛……這,就是天意……」韓夜站在轉輪鏡前,閉上雙眸、握緊拳頭,衝著灰濛濛的天空吶喊道:「這就是天意嗎!這就是可恨的天意啊——!」
韓夜想著想著,才明白水落櫻為何要因愛生恨,因為感情至深,會生生扯斷一個人的愁腸、活活撕碎一個人的心房,他握緊雙拳,苦苦地心道:「好吧,其實,我來找你,並不是和-圖-書只因為她,也並不是只因為什麼義氣和友情……因為,我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就這樣……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燕兒對我好……因為,我喜歡燕兒,喜歡吃她做的菜,喜歡聽她唱歌,喜歡讓她的頭靠著我的肩,喜歡和她一起並肩作戰的感覺,喜歡站在她身邊聽她嘮叨抱怨,這才是我的心裡話……心裡話……」
……
韓夜怔怔然抬起頭,看到那個說話的人,忽而睜大了清眸,眸里泛起了水霧。
鐵刀犬王抱拳道:「犬某領命!」
轉輪王面相是十殿閻羅里最為親和的,他等鐵刀犬王來到跟前,便主動問明情況,細細想了一會兒,這才把另一半金色虎符交給鐵刀犬王,高聲道:「鐵刀,本官支持你!那個幽冥驕縱自私,本官常聽群鬼和同僚抱怨,等你把他抓來,本官定讓他下世做個小草殘花,好叫他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韓夜茫然地走上了石台,跟著鬼魂們來到這座十丈高的轉輪鏡前,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完全不同,韓夜在鏡中看到了一位男子,男子身穿天藍色道袍,腰間掛著一柄淺藍色的寶劍,略瘦的身形中帶著一絲豪放不羈,那長發和衣衫頗為飄逸,玉樹臨風、俊秀十足。
於是,崔判官帶著韓夜出了生死薄的幽閉法界,韓夜拜別閻王,去閻羅殿後面找已在那裡等候多時的鐵刀犬王和小依。
轉輪殿最特殊的地方,在於這裏不再判斷鬼魂的對錯,而是根據前面九殿的判斷進行一個總結,然後正式確定鬼魂來世所投的族類和人家。因此殿前沒有孽鏡之路,殿側也沒有鬼返回受刑,只有筆直的一條路直通彷徨街、轉輪鏡台、奈何橋、輪迴井。
轉輪王頗為賞識鐵刀犬王,他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小依,面色祥和地問道:「小姑娘,你想讓本官治好你的魂嗎?」
「本姑娘不管你們如何想的,但從今天起,本姑娘要以俠女之名照顧於她,把所有珍貴的東西都先讓給她,一生一世守護她。」
旁邊的鬼魂聽到嘶喊的聲音,紛紛詫異地轉頭去看這個痴狂的男人,看了一會兒,又繼續自己的事,韓夜喊完之後,狠狠地灌了口酒,閉上清眸,痛苦地嘲笑著自己的人生,他晃晃悠悠地走下台去和圖書,口裡一疊聲地喃喃道:「把燕兒還給我……把燕兒還給我……」
韓夜合上清眸,嘆了口氣,道:「說得是。」
鐵刀犬王帶著韓夜和小依來到殿上,卻見轉輪王在處理繁雜的事務,整個十殿,也就閻羅王那裡處理事務的人手多,其他殿堂里多半就是一人一獸,這轉輪王身邊的鬼獸獬豸倒是沒什麼實際作用,只是前九殿的獬豸足夠讓惡鬼們膽寒,這轉輪殿上放一隻也是為了警醒惡鬼,來世做個好人善靈,莫讓獬豸再抓到把柄。
越到這裏,韓夜愈發思念薛燕,便喝了一口酒,不知不覺地跟著魂海向著前方走,悵然心道:「彷徨街,嘆彷徨。燕兒,你是否也有過彷徨啊?你是否……也曾牽挂過我啊?你是否……想過要在這裏等一等我啊?你這個女騙子,這世上讓我最信賴、最感動的女騙子……」
當然,彷徨街里除了店鋪商行,還是有供鬼居住的住房,不過那些住房大多是留給陰司十殿的任職鬼魂居住的,鐵刀犬王就居住在這裏,還有日夜遊神、黑白無常等擔任要職的鬼。
韓夜出了轉輪殿的後門,正對眼前的便是寬敞的彷徨街。
「是為了成全我和夢嗎?是覺得這樣才是三人最好的結果嗎?」韓夜在長長的書櫃之間走著,崔判官亦是一臉擔憂地望著那清秀的男子,男子卻黯然心道:「記得,在我最困苦、最失意的時候,是你帶給了我信心和希望,燕兒,你在我心中,豈能只有摯友這般簡單?如今你去輪迴投胎了,意味著我再也找不回你了,意味著我不能實現對雲夢的承諾,意味著我三人又要如長空、醫仙、蒼月那般將痛苦的三人情維持下去,對嗎?」
韓夜望著鏡中那個俊秀的男子,苦嘆道:「醫仙前輩、蒼月前輩還有我的前世,這三人感情的悲哀,如今註定要延續到我身上……司徒雲夢、燕兒還有我,我們三人註定要死去一個,然後剩下兩個因為深厚的感情而永遠無法走到一起!」
韓夜跟著魂海走,想起過往,情到深處,淚流滿面,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心道:「韓夜,明明你是最不認命的,如今卻相信什麼天命,這……還是你嗎?」
韓夜正想著想著,喝了幾口苦酒,忽聽身後的崔判官道:「其實我很www.hetubook•com•com想說,出口不在那裡,你要出去,我送你出去就可以了,還有,你真的沒事吧?」
韓夜見狀,拍了拍小女鬼的背,對她柔聲道:「別怕,跟著他吧。」
「不提那個傢伙了。」韓夜三分幽怨七分黯然地搖頭道:「幫忙幫到底,起碼我要陪小依到第十殿,確定是否能修補好她的魂,我才能放心,而且,我還答應了要和你一起對抗幽冥軍。」
第六殿是卞城殿,卞城王專斷禮法,殿中獬豸名「禮法」,不遵禮儀、不守法度者過不了此殿,拉去受刑過後才能繼續前進。
……
這對日夜遊神的前方有一個規模頗大的攤子,上面擺滿了數百碗冒著香氣的黃湯,沒人知道那黃湯是用什麼材料熬成的,攤子前的孟婆身著一襲潔凈的白衣,遍布皺紋的臉上帶著無比的和藹友善,攤子下有八個鬼童幫忙拿碗舀湯,舀好了就放到攤子上給路過的鬼魂喝。
第八殿是都市殿,都市王專斷和諧,殿中獬豸名「和諧」,尋釁滋事、自殺自棄者過不了此殿,拉去受刑過後才能繼續前進。
韓夜傷神地搖了搖頭,跟著隊伍走,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個石台,那個石台的規模和前門處的望鄉台相差無幾,上有正對彷徨街的巨大落地鏡,名曰「轉輪鏡」,傳說,轉輪鏡可以看到人們的前生。
韓夜心想,呆在這裏看著枯燥的公事也沒意思,索性就去看看十殿之後的天地,於是他就對鐵刀犬王道:「鐵刀兄,那我先去看看,你先忙吧。」
於是,轉輪王站起身來,引得地板都是轟隆一聲巨響,那巨大的身軀讓茫然的小依也有些害怕。
為什麼要叫彷徨街呢?因為鬼魂們路經十殿,或見識了眾多閻羅,或受盡了刑罰折磨,感慨萬千,心裏總有些迷茫,既然要投入輪迴了,總要有個街道商鋪什麼的供人休憩一下,這樣才有足夠的時間下定決心投胎轉世。而彷徨街,就是給彷徨不決的人用以想清楚的,上了轉輪鏡台、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投了輪迴井,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崔判官見韓夜這般冷淡的人也會生這種氣,便寬慰道:「走了就走了,還有什麼好牽挂?若是找不回他,回到其他界,好好珍惜活著的人,這樣就行了。」
韓夜有些怨怒地https://m•hetubook•com•com皺著清眉,心道:「哼,你果然是我們之中最為說話不算話的,你知道嗎?雲夢叫我來找你啊!你說一生一世守護她,那還去投入輪迴,就此舍她而去?你把我們三人的承諾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鐵刀犬王正帶著小依在想辦法逗她開心,不過小依始終是三魂不健全的,依舊很是痴獃,唯獨思考問題和感知能力尚好。鐵刀犬王見韓夜來了,便問道:「怎麼樣?找到你那朋友了嗎?」
轉輪王聞言,很和悅地笑了,對鐵刀犬王道:「這個小姑娘很懂禮貌,本官一定想辦法治好她的魂,鐵刀你盡可放心。本官先帶她去側殿施法了,大概需要一個時辰的樣子,這段時間會延誤公務,鐵刀啊,你也熟悉本官的辦事方式了,暫時由你在此代本官受理,如何?」
到了這裏,鬼類還是可以決定回到鬼界外圍或是投胎,不過大多數的鬼魂想清楚后,基本上都會去投胎,尤其是那些被十殿閻羅的刑罰懲治得痛不欲死的鬼,心想受了這麼多苦,再不投胎轉世、改頭換面,豈不冤枉?
韓夜說著,閉著清眸,眼淚禁不住地劃過臉頰,他望著藏書法界的茫茫前方,幽然地心嘆道:「今生今世,我不會忘記和夢結下的誓言,可是,我的燕兒也只有一個,而如今,她在哪裡?她在哪裡啊~!」
韓夜看著看著,一切,終於明了,他皺眉嘆道:「原來如此,長天和我的仇,蜀山和我緊緊相連的關係,張括和我的師徒輪迴之情,蒼月和我感情牽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這就是天意,這就是天意!」
然後,韓夜跟著鐵刀犬王繼續往裡走。
鐵刀犬王也道:「小依,去吧,轉輪王伯伯可是大好人啊,會照顧好你的。」
「不要!」一個清脆彷如鶯燕的聲音響起,一隻纖妙的白皙之手打到了韓夜拿碗的手上。
小依獃獃然把頭一點,道:「想……但是……麻煩您……」
韓夜也是覺得,那湯的香味好像曾經聞到過,那時候,他想得不多,迷茫之中只是想試試那是不是過去的味道,於是他舉起碗來、放到唇邊,低頭準備好好嘗一口。
孟婆看到一臉迷惘的韓夜,見他那清秀的模樣,便沖他和藹地笑了笑,道:「小夥子,你要不要也喝一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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