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落人殤
第五章 黑暗

佛爾利斯就靜靜的靠在院子一角,城牆處不時傳來的金戈聲遙遠得像是隔海的咆哮。久違的佩劍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順著劍脊輕輕的撫摸著,他的手輕柔得就像月光低吟,彷彿輕輕一碰便會盪開波紋。
但丁對亞瑟辛的命令不予置詞,他望著遠處的城牆,像是陷入了沉思。
亞瑟辛看著天空,數十道火團向高出攀去,旋轉著砸上城牆。除了極個別的落在了城牆外掉在地上,噌一下燒著了附近的枯草給魔界軍帶來了小小的混亂外,其餘的都砸上了城牆。風一吹,濃煙滾滾,從不斷傳來的喝斥咒罵聲來看,對方顯然陷入了比己方更麻煩的混亂中。
呼。長長的吐了口氣,拉普斯丁緩過神來,看著滿目瘡痍的戰場,心神恍惚。往日熟悉的面孔所剩無幾,第三大隊已經被徹底打殘了,千人的大隊在兩天的激烈拼殺下,只剩下他們二十來人了。帕博大人的第五大隊已經統統調了上來,從早上八時起直到現在,已經連續戰鬥超過了十三個小時,魔界人留下了近萬具屍體,而戰鬥,卻根本看不到結束。
一聲嘹亮的龍吟突然嚎響,小山般的銀色身影猛的出現在城牆上方,敵我雙方同時驚呆了!半空銀龍仰天一吼,龍嘴大張,一道銀色的吐息龍炎像是放大了數百倍的摺扇噴將出來,那些正在攀爬的魔界兵身上一下子著了火,慘叫著摔下梯去。那銀焰像是有生命般躥上身旁士兵的身體,魔界兵大駭,紛紛後撤,他們雖不怕犧牲,卻也不願白白送死。城牆上,落人群的戰士們則是發出一陣陣歡呼。
埃德蒙一笑,無奈中混著苦澀。艾德嘉卻彷彿突然找到,埃德蒙對去執行死亡任務的少年「冷漠」態度的理由。落人群覆滅在即,埃德蒙沒得選擇,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只能去做,即便他對魔法一無所知。
埃德蒙這是賭,賭魔界軍沒想到始終龜縮防禦的落人群會大舉反攻,賭這把火燒亂魔界軍的陣腳!在左翼密林的火攻幫助下,直衝對方帥旗,至不濟也可打亂對方陣腳,運氣好的話甚至可以闖出那一線生機趁機突圍而出。戰場後方就是魔森,沒有人比這群成年在魔森中冒險的傭兵們更加熟悉,只要逃入魔森,魔界軍就休想全殲這八百人。魔界軍統帥的帥旗前移雖然大大鼓舞了士氣,也給了埃德蒙置之死地一戰的時機。若是事不可為,無論是魔界軍不上當,還是佛爾利斯他們失敗又或者突襲反擊完全失敗,也都為城內撤退爭取到寶貴的時間。而在這期間,這座城市,則由埃德蒙率領剩下的人留下死戰。埃德蒙早已下定決心,無論成功失敗,決不把這座城市留給雪舞大陸的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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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外,魔界軍陣營內,亞瑟辛神色複雜的看著但丁平靜的側臉,斑紅的醜陋傷疤也無法掩蓋但丁身上的名將魅力。他還記得片刻前的震驚,但丁若無其事的下令:「來人,指揮所前移城下,軍旗跟我移動。」
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最近的安全距離目睹了一切的普法也說不清楚。他只看到那一團大火球向著佛爾利斯衝去,而少年被一堆魔界兵糾纏著推倒壓住無從躲閃,而剩下的魔界兵不要命和他們瘋狂對砍,任他們怎麼沖也沖不到少年身旁。而就在他們幾乎絕望的時候,那些鎖住佛爾利斯的敵人像是突然挨了什麼怪力一樣四散炸開,而佛爾利斯右手反握著戰刀,以一個相當怪異的姿勢半跪在地上。旁邊的魔界兵呆了瞬間便齊齊捨棄了對手向著佛爾利斯衝殺去,而天上燃燒著的異物也砸到了他的頭頂,然後——然後殘存下來的戰士們只看到一團刺目的銀光將佛爾利斯包裹起來,耀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就在下一個瞬間,咆哮的大火團到了!
怎麼回事?!同樣的疑問在無數血狼團的戰士們心中同時響起!更有許多血狼團戰士在疑問浮現前便已被突然爆起的瘋狂戰力拖進死亡的深淵。再一次殺退這一片城牆上的敵人,佛爾利斯抄起弓,立刻往城牆下射去,但是眼前所見,卻讓他陡地倒抽一口涼氣。
看著下面層層綿綿從城牆下擴散出去連綿不盡的敵軍,城牆上的血狼團士兵們個個面如土色,便是帕博、埃德蒙也盡皆臉色大變。只有近身看了才會確實感覺到浩瀚戰場上個人的渺小。
「那不是重點,大師!」埃德蒙打斷了艾德嘉的解釋,「您只需告訴我,那傳送法陣還需要多久才能準備好,每次能送走多少人,總共能送走多少人就夠了。」
黑煙漸漸的淡了,正如事前所預料的那樣,落人群幾乎是一座石城,失去了可燃物的支撐,拋上城牆的火團在雪舞人的反擊下過不了多久就熄滅了。但丁m.hetubook.com•com嘆了口氣,如果魔界有充足的資源,如果能再有多一些的投石車完整的通過人魔通道,也許戰鬥已經結束。一晚上趕出來的簡易投石機只是些粗製濫造的產物,在平均投射了不到七次之後便基本上都報廢了,只剩下兩架「原產的」在努力支持,但是起不到什麼大作用了。不過這已經超出預估很多了,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但丁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吩咐下去。傳令兵忠實的執行了他的命令,低沉的牛角號響徹天際。黑色的魔界軍猶如潮水般向城牆涌去,日正當空。
城牆上早已是一片混亂,投石車不斷的發射,城上城下不斷落下的火團燒著更多可以燒著的東西,濃烈的黑煙比魔界軍士兵更快的搶佔了城上城下的戰場。隔著黑煙籠罩的帳幕,弓箭手們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戰士們忍受著濃煙中刺|激的氣味,煙薰得他們雙眼紅腫流淚,只有砍殺聲利箭聲此起彼伏。
城牆下突然響起陣陣歡呼,佛爾利斯敏銳的發現到魔界軍剛剛有些消落的士氣一下子剛漲起來,最明顯的莫過於突然增大的壓力。魔界軍的戰力本就強悍無比,而忽然間像是無師自通了狂戰士的狂化天賦一樣變得更加瘋狂,一個個悍不畏死的嗷嗷狂叫往上沖!一個實力遠不及他的魔界軍士兵竟然在挨了他一刀之後沒有即死,反而拖著穿體而過的戰刀,拉著他一起向城牆下摔去!
想都沒想,亞瑟辛下意識的出口反對道:「你瘋了?!別以為人少他們就不敢反擊!逞什麼英雄!你死了對士氣打擊有多大知道嗎?」傳令兵僵在門口,不知道該聽哪位將軍的命令。
神色疲倦的大魔導師艾德嘉望著大廳中央獨立的白衣男子,突然覺得這位實力一般的落人群之主此刻的背影竟是這般高大。他也曾試想過當新型傳送陣構建完畢后埃德蒙的反應,卻從不曾想過埃德蒙竟是這般乾脆的選擇。
埃德蒙小心翼翼的引導著這股烈火,燃燒著他們僅存的也是所有的勇氣,將這股隨時可能熄滅的火焰引向魔界軍的頭上。他很清楚,這股看似可以抵擋一切的烈火,其實微弱得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熄滅。
「希望你說的那一刻快點到來。」亞瑟辛沙啞著嗓子,眯起的眼珠怪異的顫動著,「我可不希望賽雷特最精銳的戰士們在這場該死的戰鬥里犧牲太多。」
戰鼓號角復起,烽煙下一片肅殺。
啪!
城牆下的爭奪也已經開始,粗糙的攻城車向著牢固的大門發起衝擊,得益於海浦·科頓當年的執意,那粗糙的攻城車造成的傷害幾可忽略不計。而在城門正上方的附近幾段城牆也是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埃德蒙一邊指揮著士兵控制著城牆的佔領權,一邊將又一對預備隊調上,蜂擁的箭矢向著城門前的敵人呼啦啦的射去。感謝魔界軍攻城車的破爛,埃德蒙一邊腹誹著一邊大聲呼喝。其實並不需要他的呼喝,血狼團的戰士們非常清楚城牆失守對落人群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沒有人躲懶耍小心機,魔界惡魔的殘暴就算再過去一千年也足以令任何一個雪舞人置身最恐怖的恐懼,在最直接的毀滅威脅面前,再膽小的人都變成了勇敢的戰士!
麻木的神經突然跳起一片火辣,拉普斯丁哇的吐出一口血來,血紅中泛著青紫,安靜一下子遠離他的身周,鋪天蓋地的砍殺聲猛的衝進他的雙耳,他聽見達克對弗受說:「……他交給你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普法卻是搖搖頭,對佛爾利斯打斷自己的行為很是不以為然。見他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普法又向著高懸的明月拜下去:「提那奇亞的榮光賜予我勇氣,朵莫伊爾的光輝賜予我忠誠,女神的恩賜惠澤大地,光明總會結束,黑暗方是永恆,讚美偉大的女神……」
帕博猛的搶到牆邊,透過還未盡散的黑煙,隱隱約約望去,密匝的步兵陣中,一輛輛由步兵們護送著的攻城車出現在他的面前。在他的眼中那攻城車實在是太粗糙了些,幾乎是整根巨木只削了一邊,但是魔界軍身上閃著鋒寒光澤的堅鎧利刃卻讓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嗡嗡。佛爾利斯手中戰刀只是一般貨色,久戰之下早已不堪負荷,而在碎雪劍法最強一式和燃燒巨木的內外交擊下,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嘩啦啦碎裂成無數的碎片散落開來。
「這是戰爭。」但丁抬起頭,望著高高的城牆,「只有勝者和敗者,沒有其他選擇。」
家破人亡為娜蒂雅所救,老師的殷殷教導,黑暗神女的溫柔親切,對奈莉希絲的憧憬崇拜,對娜蒂雅的敬愛,布雷血夜時眾人並肩作戰,百合騎士團的兄弟情誼……眼中場景越變越快到最後已然和_圖_書完全分不清到底何時何地,偏只那白衣飄飄的美麗倩影卻如幽魂鏈鎖一般牢牢束縛,任你揮抹敲打卻怎麼也無法消除。隱約間,彷彿看見的是那飄然若仙的翩舞身姿,卻又似回到了家破人亡萬念俱灰時,那撫摸臉頰的溫暖雙手,轉瞬卻又化作那一天沃爾特河畔驚聞真相,惶恐憤怒揮劍決裂。
但丁眯起雙眼,解弓張弦,身上黑色鬥氣乍現,就詭異的有如煙霧纏繞著匯上箭尖,嗖一聲利箭離弦直奔銀龍而去!
戰線在緩慢的一步步向內推移,長長的城牆被分割成了無數段小戰場,部分早已開始了極為慘烈的爭奪,近身肉搏是最血腥的戰場。攀上城牆的魔界戰士狂熱的守在打開的缺口前,手舞著戰刀死戰不退,就算明明看見刀子砍過來了,他們的腳就像是生了根一樣寸步不動,直到再也無法動彈依然死死的擋在面前。血狼團的戰士們不得不把他們砍成更碎的部分或者推開,而這時新的魔界兵往往從同伴的屍體後面叫囂著沖了出來。
「快救人啊!……」
「去吧,你們還有一個小時準備時間。」佛爾利斯和黑衣男子平靜的起身告退,艾德嘉目瞪口呆。埃德蒙卻彷彿理所當然一般,轉身和亞伯特商量起安排撤退事宜。落人群,這一群被遺棄者中竟有這麼多慷慨赴義的壯士?艾德嘉又想起先前擔任反攻先鋒的達克,以及場中已決意留下據城死戰的埃德蒙,心下輕嘆。
沒等他回憶下前世今生感慨下就要戰死,一把冰冷的手臂已經攙扶起他,旋即更多的手摸了上來,拖拽著把他拉了回去。餘光盡頭,架住他刀的是一年前新任的第五大隊長達克,而身旁焦急的看著他的那些人們是他僅存的隊友們。
帕博大聲的發令著,身旁的人不斷的重複他的命令,更多的聲音在重複,確認彼此的存在。黑煙漸漸淡去,最初的混亂過後,血狼團的戰士們在帕博的指揮下開始做出有限的防禦,彼此慢慢靠攏重新布起防線。
只是這樣真的好嗎?艾德嘉皺了皺眉,看著疲憊的埃德蒙欲言又止。
「嗯,我明白。」艾德嘉撫須微笑,絲毫不以為意。落人群存亡關頭,這些繁文縟節確實沒有去注意的必要。更何況持續奮戰在第一線的埃德蒙,即便是海浦·科頓出戰後,依然要忙於安排計劃全盤戰局,縱使他意志堅定如鐵,眉宇間濃濃的疲憊也無法掩去。即便如此,老魔法師心中那絲疑惑卻怎麼也忍不住:「落人群之主,為什麼你不問傳送的目的地,也不關心成功的可能性?」
眼角一縮,少年像是第一次認識普法似的坐直了身子。
夜風裡,彷彿聽見心底那一把聲音低低的,低低的笑:「說什麼背棄的傻話,誰又能背棄自己的靈魂……」
普法就著月光小聲的低唱讚美,大男人的破嗓子嘈雜難聞,曲調雜亂,唱詞雜亂無章,更夾雜著奈莉希絲所唱的其他曲子雜詞,任何一個聽過神殿正版讚美詩曲的人都無法入耳,但佛爾利斯卻渾身僵硬,冷酷的面容后說不出的感覺像蛇一樣纏上心頭,帶著奇異的冰冷溫暖。
呼哧哧的烈火將眼前的空氣都燒得變了形,灼灼熱浪迎面而來,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世界突然荒謬的安靜下來,佛爾利斯心中一片空白,廝殺聲、怒吼聲、呼叫聲、叱喝聲、刀擊聲、金戈聲、破空聲,一下子全部遠離開來,就像是隔著罩子聽罩外的聲響,只有天空上吞吐火舌的大火球在視野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勇猛如第三大隊長拉普斯丁也撐不住激烈的連續戰鬥,只知道反覆的砍、刺、削、剁。敵人的血自己人的血,隨處可見的斷頭殘肢,身體上的疲憊完全是靠精神上的麻木而機械的重複。他手下剛提拔的中隊長佛爾利斯的勇猛和努力沒有起到昨夜一般的巨大作用,並不是少年做得不夠,只是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當佛爾利斯重傷被抬下去之後,第三大隊所承受的壓力更大了。魔界軍洪水般的瘋狂攻擊已經持續了一整天,無休無止的進攻讓血狼團的戰士們疲憊不堪。
殘雪·一點素皎萬殘機!
他們比之前的魔界軍更強壯更勇猛更彪悍,他們臉上帶著狂熱的神情,一邊大喊著「魔神王萬歲!!」一邊開始了新一輪瘋狂的進攻。血狼團的戰士們承受的壓力一下子增大了無數倍。
「陣法構築完畢,魔石充能並完全激活陣法大概還需要三小時左右。至於多少人……」艾德嘉沉吟了下,「因為是第一次使用,時間緊迫,我無法預估它的能量消耗,理論上我所儲藏的魔石全部加起來應該足以支撐兩個小時持續不斷的穩定存在。而從記載來看,魔法陣展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后應該是一道五米寬高八米的鏡門,不過……」
亞瑟辛臉色緩了緩:「也許我們給的時間太短了,要不要再給他們一點時間?」
「我第一次知道,你還信神?」普法嚇了一跳,少年的聲音陰沉沉的,帶著大山般威壓,直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從不知道,即便是在佛爾利斯大發神威之際,也沒有此刻感受的深刻,或者該說是驚懼。但是很快的,也許就是眨眼的功夫,那龐大的威壓突然消失了,就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快得他認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做工簡陋的投石機發出難聽的沙啞聲,隨即便被空中的呼號掩蓋。亞瑟辛瞪大了眼,盯著但丁的眼神像是看見一頭怪物。但丁冷淡的回答:「我們缺的,雪舞都不缺,我們有足夠的人。一晚上的時間做不出好東西,但是用這些堅硬的木頭拼湊出一些簡易的投石機還是可以做到的。何況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能把這些東西投上城牆就行。」亞瑟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被砍到的樹切成不足半丈的大小,士兵們忙著澆上牛油,點著后投射出去。
「你呢?」老人追問。
銀龍上幾乎同時傳出一聲怒吼,一支碧綠翠箭激射而出,與黑色利箭在銀龍身前不遠處狠狠的撞在一起!兩箭同毀,爆起的黑煙卻向著銀龍和它身上的人裹去。只聽見一聲悲鳴,銀龍飛快的抖動雙翼,拔高著飛向高空。
「兩面高山,後有魔獸圍城,正面還有數萬大軍輪流進攻,這是一座死城,我們明白,他們也明白。就算那些士兵一下子沒想到這些,但是戰鬥越到後面他們就會越害怕。」冷峻的側臉沒有一絲表情,但丁頓了頓,冷冷的說出結論,「雪舞人現在就是一根綳到極限的弦,別看他們現在勇猛無畏,好像不可戰勝,相信我,只要再加上哪怕一根頭髮的重量,這根弦也會立刻斷裂。到時候不用我們,他們自己也會殺死他們自己。」
在血狼團里,他就是個異類,在滿院的暗影血狼精銳中,他依然是一個異類,就像是正在向神祈禱的普法一樣。當所有人都在養精蓄銳的時候,當落人群集結的最強精銳戰士正在準備也許就是這一生最後的戰鬥的時候,普法虔誠恭敬的祈禱就像是滴入了水中的油一樣,格格不入。但沒有人喝斥他,在這裏的人,都知道這是十死無生的任務,在生命最後一刻,誰都會變得寬容。只有佛爾利斯冷冷的盯著他,從聽到他的告詞開始,事實上他才剛開始說起,只有七個字——「偉大的黑暗女神……」
普法眨了眨眼:「但是我們的心靈還需要撫慰,我們的靈魂還需要解救。」
身旁突然亮光一閃,拉普斯丁條件反射的揮刀架去,也僅僅只是架,戰刀沉重得令他連反擊的力量都沒有了。腳突然一軟,他差點當場跪了下去。由昨夜到今天連番激戰,比一般士兵要強悍的他也比一般士兵要活躍,消耗也遠比一般士兵要大得多。
看著城牆上慘烈的廝殺,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但丁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搖了搖頭,像是嘆息:「領軍的真是個聰明的人。」
亞瑟辛一張臉脹得通紅,破口大罵:「放屁!老子會怕?!老子是怕你死了沒人給你收屍!傳令,帥旗前移!再告訴沙南和扎提他們如果今天打不下這座城,我就親自摘掉他們的萬人長頭盔!去!」
天空上密集投放的箭雨早已停止很久,便連那些呼嘯的大火團也都放棄了進攻。腳步聲踏踏響個不停,另一種更沉重的拖曳似的悶響在吵雜的聲音中嘎嘎作響。
亞瑟辛冷冷一笑:「傳令,那大蜥蜴被血族重傷,沒什麼好怕的。第一軍掩護,第三軍暫退,第四軍頂上,告訴那幾個小混蛋,給老子加緊攻城,老子要吃蜥蜴大餐!」
亞瑟辛皺著眉,按著腰刀的手沿著一種旋律輕輕的敲擊著,他叫來了傳令兵:「告訴兄弟們,破城后屠城一天,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但是——日落前我要看到賽雷特的戰旗插在那該死的城頭。去吧。」
只是,雖說夜暗戰亂,但左翼密密麻麻的敵軍非是擺設,最關鍵的火攻突擊隊即便成功也是十死無生。艾德嘉看著下方端坐著的少年。少年的左臂扎著厚厚的繃帶,瘦削蒼白的臉看起來異常的年輕,只是緊抿的嘴角卻是與年齡絕不相符的穩重堅毅。少年就這麼輕輕的點頭,彷彿是要去赴戀人的約會,若是不說,誰也不會想到他是要帶著一百死士發動那等若自殺的反擊。比起來,少年身旁那位渾身裹在黑暗中的男人更像是專業人士。
天空上落下的火團越來越近,熾熱的高溫彷彿連空氣都要燒著,佛爾利斯甚至已經聞到那刺鼻的焦臭。如和圖書果在平時,他就算擋不住但要躲開這些攻擊也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此刻,他只能眼睜睜的火團越來越近,被四五個魔界兵鎖壓在地,連站起身都做不到。他大吼,他怒喝,他狂叫,拚命的掙扎,雙手雙腳卻都被敵人壓制得死死的,一絲動彈都無法!
毫無預兆的,風突然大起來了,風助火勢,只一會兒,城牆上已儘是黑煙烈炎,好像連天都在幫著但丁。
魔界人這一次沒有佔到太大的便宜,兩邊都殺紅了眼,在左牆上的爭奪尤甚。帕博的參戰就像是一劑強效興奮劑,讓血狼團士氣大增。這些血狼團戰士幾乎都曾在帕博的手下吃過苦頭,這位看似和氣的教官是傭兵公會中他們第二敬畏的人,第一個人不用說自然是海浦·科頓,不過鑒於後期海浦的深居簡出,事實上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面對的都是這位海浦的弟子。在帕博的身先士卒下,魔界軍的幾次衝鋒甚至都沒有衝上城牆就被迫後撤重整隊列,落人群城牆上歡聲雷動!
乾澀強勁的風如刀鋒一般銳利的割著,戰鬥在八時重新打響,只過了不到半刻便陷入愈加慘烈的廝殺。
「為什麼?」普法問。
看著亞瑟辛大步離去的背影,但丁微微皺起眉頭,猛的心有所感,驀然回首,幽深的森林,兵甲層層,玄黑的色澤像是噬人的魔鬼正咧開了嘴,冷笑。
火雨,血濺,雪舞。
亞瑟辛啐了一聲:「記住你的身份!老子才是先鋒軍統領!!」
「艾德嘉大師,大師,您確定在對方那奇怪的封鎖石頭下,這傳送陣能使用?」
燒焦的臭味瞬間擴散開來,飛濺的火星刺痛了少年的臉,眼瞼下燒出痛苦的淚痕,燃燒的散片帶著巨大的余勁沖四周濺開,在地上拖出一道道深痕。那剩下的數十個魔界士兵竟在這一擊當中盡數死絕,只剩下四下散亂的殘肢血肉證明他們存在過。普法和其他佛爾利斯中隊殘活下來的人們獃獃的望著血雨火焰之中的少年,竟是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嗬!」城上城下敵我雙方同時聽到那一聲平地驚雷的斷喝,便連手中廝殺也不由一頓!城牆上,濃密熾熱的黑煙紅炎之中突然爆起一團刺眼奪目的燦然銀華,一如雪花飛舞,又似銀瓶炸裂,點點星光點綴著華麗又冰冷的舞步,剎那間撕裂了時空。
但丁沉聲回答:「統領閣下,請相信,作為魔界人族中的一員,沒有人會願意坐視我們最精銳的戰士犧牲在這裏。事實上,我一直在這麼做。清晨的撤退正是為了讓那群雪舞人有時間去思考去恐懼去害怕,但顯然他們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堅強一些。憑良心說,換一個場合這些異界的同族們令我衷心敬佩,他們像魔界男兒一樣勇敢,但是不代表我會因為同情而憐憫他們。」
「噢?」亞森辛轉過頭來,眯著眼盯著曾經的死敵。
但是他的英勇並沒有嚇退魔界軍的士兵們,身旁的敵兵立刻發現了殺死這個強敵的好機會,一個個瘋狂的衝上來,悍不畏死的將佛爾利斯拖住!少年大恐掙扎著反擊,雙手卻突然一陣無力。更多的敵人已經衝上來了!抱住他的手!鎖死他的腳!將他撞翻在地!一個,兩個,緊箍的手一點都不鬆開!他們像是垂死的野獸發瘋般死拖著佛爾利斯,誓要把這個勇猛的大敵一起拖入地獄!
無數的人類軍隊,無論是魔界的還是雪舞的,他們糾纏在一起,廝殺著素不相識的敵人。西面的戰場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絞肉機,所有被捲入其中的東西都被迫著向中間匯聚然後被絞成粉碎。城牆上堆起的屍體已經有半人多高,雙方將同僚敵人的屍體當作了最前沿的陣地壁壘,然後很快又有新的死者為這道屍牆又增添新的材料。
埃德蒙卻已經發現了艾德嘉的表情不對,只是略一轉念,他便已明白老人想說什麼。他也不解釋,抬頭望望窗外天色,心下算算時間,向艾德嘉一鞠躬:「那麼大師,一切就拜託您了。」
佛爾利斯不是第一個發現天空上的異物的,卻是差點死在異物下的第一個犧牲者。巨大的火團彷彿流星隕落般朝著少年正正的砸了過來!就這麼微一分心下,一個重傷的敵兵自知必死,竟然任憑少年的戰刀刺向胸膛,電光石火間,利刃已刺到佛爾利斯的身前!少年左手突然前伸,一夾將對方兵器夾在肋下,一絞一卷,像是利爪般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右手戰刀順勢摜入對方體內。利刃穿胸而過,死去的雙眼卻扔圓睜著死瞪著他,一聲斷喝平地暴起,佛爾利斯身旁勁風狂涌,將身旁敵我一同掃了出去。少年漲紅了臉,在無數人驚駭的眼神里一把將敵人的身體高舉著扔出數丈。旁邊搶出的利刃陡地刺穿了他的胳膊,佛爾利斯瞪圓眼瞳,不等對方用力,一和_圖_書腳將刀的主人踢下了城牆。
緊急中左手抽出另一把戰刀連著對方半截手臂一起砍斷,佛爾利斯蒼白著臉連退幾步。對方殘留的斷臂緊緊的捏著他的手腕,他費力的一根根掰開斷掌的手指,駭然發現右腕上已經一片紫紅。
他早已發現了,魔界兵雖然戰鬥勇猛悍不畏死,但是他們的鎧甲兵器比起雪舞大陸的水平來說,差了不是一點半點。雖然相對整個戰鬥來說只不過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優勢,但是正一點點的優勢在掙扎著落人群的希望。但是眼前開始新一輪攻城的這隻部隊不同,如果說之前的魔界軍只能算是豺狼,那麼面前這隻軍隊就是一群武裝到了牙齒的獅子!
少年沙沙的笑,像是抽動了傷口,眼角都擠在一起,比哭還難看:「我以為你們已經背棄真神很久了。」一句話卻惹得其他人也抬頭望來,所謂的「你們」指的自然是落人群這一群「被遺棄者」。
選擇精銳小隊突襲左翼密林,攜帶火油硝粉霹靂火,天乾物燥,樹繁草密,只要密林一著火,那就不是雙方能控制的了。只要燒起來,左翼的魔界軍就不能再借密林掩護;只要燒起來,那躲在密林里攻擊的數千魔界軍就得付出慘痛的代價;只要火勢大盛,魔界軍不亂也得亂。這隻是開始,同時以損失最輕的第五大隊一二三中隊為主幹並集結殘存各隊精銳,湊起一支由高階戰士率領的精銳戰力,在火起魔界軍大亂陣腳的時候率軍突襲。
自那一日後再不去想,自發誓從此再不信神后再不去想及片縷的過去,卻突如其來盡皆湧上心頭,佛爾利斯臉色變幻流轉,一會感激一會激動一時溫柔一時憤怒,酸甜苦辣咸辛苦人生百味瞬間遍嘗。臉頰突然一涼,少年觸手一摸,卻是遲到半年的淚水洶湧而出,流過日間傷口,冰涼地燒得他的心整個兒揪在一起,狠狠的,狠狠的,仿若刀割。
他的副手弗受焦急的看著他,口唇張合,飛快的說著什麼,但不知道是弗受的聲音太小,還是他的耳力變差了,總之他一句都沒聽見,甚至連戰場的喧囂都沒有,只有一片死寂,誒,安靜得就像是死掉了一樣。
「他們和我們在一起,我們要用行動回報他們。也是告訴他們,今天一定要把這座城拿下!」但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說過,我們等不起,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但我要上去。」
只見敵軍帥旗前移,密密麻麻的不知多少的魔界軍鱗次櫛比的一層層向前緩緩推進,鋪天蓋地的黑色巨浪洶湧著肅殺的殺氣。雙方主將在距離不過一二里的極近距離內展開了對弈,這不到兩里的距離連著落人群化身血腥的巨大棋盤,像是饕餮不斷吞噬著雙方將士的血肉。
「恐懼的種子已經播下,在廝殺的血液澆灌下發芽。」但丁轉過頭來,灰暗的眼珠像是在嘲笑亞瑟辛話語的不合時宜,他撇了撇唇角,譏諷的話語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他說:「我們最精銳的士兵上去了,決戰已經開始,再沒有停下來再攻的理由,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在第一至第四軍軍的輪流進攻下,他們撐不過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在死亡的面前,他們會發現,所謂的勇敢不堪一擊。他們會顫抖,會恐懼,越是激烈的掙扎,崩壞時便會越激烈。」
與此同時,城內外極少數幾人更幾乎是同時抬頭望向同一個地方,心中都是一驚——「又一個聖階?!」
「嗯?哦哦。」艾德嘉猛的反應過來,「是的,魔界軍使用的那青色石頭實際上並沒有封鎖住魔力,其實是影響已形成個體與元素親和,在一定程度下限制個人所能使用力量,而這傳送陣使用的是我剛摸索出些許的古魔法……」
「明白了。」埃德蒙轉身與亞伯特迅速說了起來,半晌說完后,亞伯特臉色平靜的告辭離開。埃德蒙鬆了口氣,這才突然想起,一臉歉意的對艾德嘉說道:「失禮了,艾德嘉大師,只是……」
黑色的煙,紅色的火,點燃了落人群西邊的天空,興奮的不像人類的聲音在魔界軍中迅速爆了開來,熊熊燃燒的戰火一下子衝破了天空!
當聽完埃德蒙的計劃后,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但是沒有人說話駁斥甚至哪怕一丁點質疑。
這一聲卻驚醒了殘存的人們,普法猛的反應過來,掙扎著搶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下佛爾利斯的身體。少年卻全不受力般應聲而倒,普法忙一把抱住,只見少年蒼白的臉上一雙扭曲痛苦的眼可怖的外凸著,圓睜的雙瞳只剩下眼白死魚般翻著。
說罷,甩門而去。
艾德嘉想攔沒攔住,只好側身一旁,不受他全禮。
這些魔界人,都瘋了!
「是!將軍!」
埃德蒙背著揮揮手,腳不停留的踏出屋外,只留下一瀉月光,照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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