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能著像拉丁語系，不過Leo講Obrigado，又不是西班牙語里的Gracias。」
趙阿姨連忙答道：「我是邵一川的奶奶。」
「Obrigado。」他飛快地說著什麼，年輕女人輕輕拍著他的小腦瓜，帶著笑意低聲說，「hey，講英文或者中文。」
在得知邵聲的婚訊之後，莫靖言一直嘗試著將以前的一切從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剝離出去，或許有時候會因為想起他而悵然傷感吧，她就當所有的回憶是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讀過的一本小說，將一切當作是存在於一個虛無世界里的臆想。
莫靖言正要措辭推託，Asuka的手機鈴聲響起，隱約聽到她用英語說著，「是Igor么？你到醫院門口了？我們就在410房間。」
「川川也沒什麼大事，昨天醫生複診，說確定不是肺炎，今天可以回家，每天來打點滴就好。不過……」趙阿姨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也沒挽留她。莫靖言和Asuka還有川川道別，拎起手袋便要出門，正好護士推門而入，她便退後閃在一旁。
「川川真聰明。」莫靖言揉了揉他和-圖-書的頭髮，轉向趙阿姨，「現在Asuka回來了，您不用太操勞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而現在，他真實地出現在眼前，忽然讓一切都顯得不真實起來。
Asuka笑著抬頭：「是葡萄牙語，不過是巴西人講的葡萄牙語。」
莫靖言忍不住，試探地問：「你們講的……不是英語吧……」
你在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或許比每晚仰望夜空時所能看見的星星還多。
「哦，去辦理一下出院手續吧，」 護士說，「還有這個，要簽字。」
她講的英語帶著很強的重音和上揚的尾調，發音不是很精準，語速卻很快。莫靖言聽了個大概，對她笑了笑，回了一句「You』re welcome」，便也在想不出要說些什麼。
莫靖言深呼吸，告訴自己，只是一切太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其實這一切思緒都是自己在若干年前便已經克服的，不應該在此時再次亂了陣腳。然而她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離開，她很想知道，是否那麼湊巧，就有一個人有著相似的姓氏，也恰好給自己的兒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莫靖言渾渾噩和_圖_書噩地聽著，只覺得掌心出了一層虛汗。「我最近很忙。」她隨口答道，內心無比矛盾，想問的一句話就在嘴邊，卻不敢輕易出口。惟恐那個答案真的如自己所料，那麼將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她許多年來從未做過這樣的假想，定然會亂了方寸。
莫靖言不想久留，隨手接過邀請函放進手袋裡，和幾人再次倉促告別，幾乎是奪門而出。她跑到電梯前，按下下行鍵，焦急地等待著，看著指示燈上的數字遞減，在底層長久停留。她忽然意識到，那人可能是坐電梯上來的，連忙返身，小跑到樓梯口匆忙而下。
她有一張明艷的臉龐，瞳仁和長發是黑咖啡一樣的深褐色，濃密的眉毛和飽滿的雙唇顯得格外神采飛揚。漆黑的眼線在眼尾有上挑的弧度，畫出狹長的眼角。她的皮膚晒成小麥色，裝束和天氣也有些格格不入，暗紅色印花羊毛披肩下露出春夏季亞麻長衫的衣擺。說話時揚手將頭髮攏在耳後，露出小臂上彩色的紋身，似乎是鳳凰的尾羽，沿著纖細的手臂蔓延到七分袖裡。
正如同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你，便可以若無其事的m.hetubook.com.com，在茫茫人海中繼續生活下去吧。
「我叫Auska，是Leo的媽媽。」她將川川抱在懷裡，用英語問，「Leo，你對莫小姐說謝謝了嗎？」
聽不懂中文的Asuka不明就裡，川川自顧搖著媽媽的胳膊，笑嘻嘻重複著：「誰是川川的家長？」
「我會講好多語言，我會說葡萄牙語，英語，漢語，日語……」川川舉著小手，開心地應道。
莫靖言忍不住躑躅著向著他的方向前行了兩步，而他終究沒有回身，抬頭看了看指示牌，便向著病房的方向大步而去。留下她站在腳步紛雜的走廊中，任人群錯身擦肩，只是定定地望著。
趙阿姨笑：「我姓趙啊，不過我家老頭兒姓邵。」
抱著川川的女人回過身來坐下，笑著說：「你就是莫小姐吧，我聽說這次Leo住院得到你很大幫助，真是太感謝了。」
護士看了看圍在床邊的三人，問道：「誰是邵一川的家長？」
不知不覺，莫靖言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四樓的樓梯口，斜對著電梯間。她拉高衣領，靜靜地站在牆邊。
電梯門緩緩開了，有人出來，有人擠上前，和走廊里和圖書的人潮混雜在一起。她卻聽不到嘈雜的人聲，耳邊似有轟鳴，如一波波沖刷沙岸的海浪。冬季一色暗沉衣裝的人群里，他的黑色大衣也並不出挑，只是個子比旁人略高一些，寬闊的肩，頎長的身形，走路時手臂隨意輕擺的樣子，下巴微揚的神態，這些加在一起，哪怕只看到一個背影，也是一個印記分明的他。
川川舉手：「我也姓邵。我叫邵一川，就是一月的河。因為我一月份出生，又生在里約熱內盧。過幾天就是我生日，大姐姐你來不來？」
隔天上午去工作室之前，她先開車去了一趟醫院，出門之前已經打電話和趙阿姨約好，但推開病房的門，趙阿姨卻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坐在川川的床沿。一個褐色長捲髮的年輕女人單膝跪在床邊，川川撲在她懷裡，胳膊緊緊繞著她的脖頸。
「沒關係，也是順路呢。」莫靖言把光碟遞過去，「這是當天拍的一部分照片，我沒有仔細選，就都拿來了。」
不過是跌跌撞撞跑了半層，她的腳步便慢下來，倚在牆角，頭腦中一片茫然。自己在躲些什麼，又在怕些什麼，那段跌宕起伏的記憶，不是自認為已經可以坦然面wwｗ•ｈeｔｕｂｏｏk•cｏｍ.coｍ
對了嗎？再想起往事和那個人，不也早就覺得雲淡風輕，甚至都要想不起他的存在了嗎？他遠赴他鄉，結婚生子，都已經是陳年舊事，自己又不是剛剛知道音訊，為什麼在僅僅是「有可能」的重逢面前，就如此丟盔卸甲，手足無措呢？
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
「Oh， sorry，」川川吐了吐舌頭，用中文清脆地說，「謝謝大姐姐！」他講完了有些不好意思，撲到母親懷裡，兩個人換了語言，輕快地交談著，帶著顫音和翹舌，配合飛舞的手勢。
莫靖言心中震驚，站在一旁，喃喃道：「您姓邵啊。」
趙阿姨已經要出門去辦手續，聽到孫子的話，忽然想起什麼。「你看我這記性，川川不說過幾天我就忘了。」她遞給莫靖言一個紙質精美的信封，「這是周末珠寶酒會的邀請函，是我兒子他們公司組織的。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據說有許多大明星，現場的來賓都有抽獎。」
然而好像在北半球難以看到南十字星座，我們便不在意它們是否存在。
趙阿姨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看到莫靖言進來才回過神來：「莫莫你來啦，真不好意思，又麻煩你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