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剛剛回國，前段時間飛到香港和珠海參加會展，還沒有得空。」
此後他再也沒見過她，除了在夢中這場景反覆上映，他一次次低聲喚著她的名字，莫莫。而每次夢中，她都和離別那日一樣，收了目光，轉身決然離去。
黃駿也大笑。
「哦，正好沒開遠。」她遞過名片盒，「丟三落四。我趕時間，先走了。」
明日香看了一會兒街景，幾次轉頭，都見邵聲凝神望著窗外，於是拍拍他的手：「今天的酒會很成功，吸引到不少買家吧？」
邵聲搖搖頭：「沒事，都過去了。」
「沒啥特別啊。」
「真是，一點都不表示驚訝和嫉妒。」黃駿攤開掌心，「然後呢，就托著一個托盤，裏面有一串碧璽手鏈。」他心有不甘，「你怎麼不配合一下我的表演啊！」
「一會兒有空么，我想和你談談Leo的事情。」
自己身邊留下的，可以感知到的他的痕迹，真的是少之又少。
接近午夜的城市消弭了白日的喧囂，深藍的夜色像沉寂的海，車輛平穩地行駛，掠過街邊的霓虹和人影。
「黃駿。您認識？」
邵聲沉默。
剛剛他正在簽到台和幾位貴賓寒暄，聽到身旁的男子在打電話，「莫莫」二字格外清晰。邵聲微笑著對嘉賓致歉，尾隨前面的男子來到大廳。
黃駿身體一僵：「咱不是說好，過年過節，各回各家么。得回家看老娘啊。」
冷焰火和鐳射燈交相輝映，閃光燈不停閃動，滿場珠翠耀眼璀璨。邵聲作為巴西公司的首席代表介紹了公司的歷史和發展，近年來和國內珠寶行的合作，並闡明近期的招商計劃。展演過程中不斷有人上前來自我介紹，黃駿也在其中，邵聲和他換了名片，看著面前神采飛揚的男子，握手時忍不住加大了氣力。
「你後來……和莫莫有聯繫么？」楚羚頓了頓，「她前幾年從研究所辭職后，據說在教跳舞，後來很少來學校這一帶，和我們所有人都不怎麼見面，手機也換了號碼。方拓師弟和莫莫走動比較多，不過他走南闖北的，也很少在北京。」
邵聲握著高腳ｈｔtｐs://ｍ•ｈe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杯，低頭不語。楚羚勾起嘴角，和他酒杯相碰：「莫莫一直很堅強。她唯一的心結，就是你。我是真心希望，她現在過得安定幸福一點。」
「對不起。我都不知道這些。」明日香握著他的手，「你應該告訴我，我會回來幫忙的，至少可以照顧Leo。」
邵聲搖搖頭：「不，大概是認錯了。」
「原來很驕橫么？」她抬頭笑，「我當時，沒少欺負莫莫吧。」
「不如，我們一起……」
邵聲出國前夕，那時QQ的客戶端還沒有英文版，據說在國外的很多電腦上無法正確顯示。兩人同時申請了MSN。莫靖言發給邵聲的第一封信，主題寫著Try。大概是伺服器的原因，過了半個小時都沒有收到。她不放心，發了第二封信，主題叫做「我再踹揣」。很快兩封信便同時到達，莫莫頗為得意，說：「你看這郵箱也是欺軟怕硬，不踹不行！」
「和別人無關，」邵聲低聲道，「當時是你執意要離開。」
邵聲微笑：「楚羚是我同校的師妹，我上過她父親的課。」
香檳酒和冷餐小點過後，室內光線暗下來，舞台上追光燈亮起。主持人興緻高昂地介紹著主辦此次酒會的巴西珠寶公司，高挑靚麗的模特兒款款而出，展示著各色首飾，新銳設計師和珠寶鑒定師次第登台，中間穿插歌星獻唱和抽獎活動。
邵聲點頭應允。他轉身再想尋找那男子，便又有賓客圍上來，觥籌交錯，熙來攘往，偌大一個宴會廳里很難發現對方的蹤影。
負責人聽得大客戶不會被撬走，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黃駿去洗漱，莫靖言將剛剛打開的雙人馬爾地夫十日游的網頁默默關掉。正要關機，右下角彈出MSN的提示框，寫著「Igor剛通過Web Messenger登錄」。她下意識地將這個消息點開，對著空蕩蕩的對話框，看著左上角他的名字。
時光穿過細雪紛飛的街道，白色雪花和黑夜交織，街景朦朧模糊，似乎漸漸融化，化作一片深綠躍上枝頭。窗外m.hetubook.com.com灰暗的膠片也暈染了顏色，變成另一幅久已不見卻深藏心間的圖景。
搖上車窗，發動汽車的一瞬，在倒後鏡里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知到他凝望的目光。莫靖言緊握著方向盤，望著鏡中長身而立的他，有那麼幾秒短暫卻漫長的遲疑。她終於克制住拉開車門的衝動，只是輕聲說：「Bye。」
「如果，我想回來呢？Leo這次生病，真的嚇壞我了。」明日香將臉頰貼在他肩上，「而且……」她挽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紋身。在鳳凰斑斕的尾羽里，有一個心形的留白，其間Igor四個字母清晰可見，「我一直沒有把它洗下去。」
明日香繼續說道：「你那時不是說，Leo不能沒有媽媽么？我還以為我走了，你就會馬上再找一個女人。原來公司那個中國小翻譯，她不是很喜歡你么？」
「你自己喜歡就好。」
「還好，就算是打開國內市場的熱身吧。」邵聲說，「你的生意如何？」
莫靖言失笑：「要是獎品是個巴西妞，你早就把6改成8了。」
「我們怎麼有資格怪你呢？你不要怪我才好，當時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楚羚眼帘輕垂，「你真正要問會不會怪你的人，是莫莫。她等了你三年，結果只等到你結婚生子的消息，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還真是快呢。」楚羚輕哂，把弄著細長的香檳杯，「以前我曾認為是你和莫莫虧欠了我們，但後來漸漸覺得，是大家虧欠了她。其實，就算還聯絡得到，我也不知道要和她說些什麼，只是，總惦記著她。」
寒冬凜冽，一年之中最長的黑夜無非就是此時了。那麼這一晚，是否可以用更長的時間靜心安睡，也不需要回憶曾經的倔強和桀驁？如果把所有的晦澀還給冬夜，把所有的笑容還給春風，把所有的夢想還給無知且無慮的少年，那下一刻，是否你就能陪我長醉不復醒了呢？
「這件事我們晚點再說，好嗎？」邵聲看看手錶，「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又聽到這個遙遠的名字，邵聲一m.hetubook.com.com時無言以對，只是默然一笑。
莫靖言的手微微鬆開：「哦，也對。我也是這個意思。」便不再做聲。
「不可以是么？」明日香笑，倚在他胳膊上，「那，如果我回來呢？」
「再等我一下，還有幾位嘉賓沒走。」邵聲拍拍她的肩。
車到酒店，她牽著邵聲的手，帶著笑意問：「要不要，上來喝點什麼？」
「一個巴西妞，特別火辣……」黃駿蹭著她坐在椅子邊上，攬著她的肩，「身材超正！」
「靖則師兄也從美國回來了，這兩年都在西南一帶。」楚羚微笑，「爸爸很惦記你們，一直念叨著三劍客什麼時候能再聚齊。可惜昭陽最近出國開會去了。」
「大獎是什麼？」
「我爸爸媽媽過些時候要去日本看一些親戚，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帶Leo過去。外公外婆也很想他。」
酒會承辦公司的負責人笑得有些尷尬：「他是另一家公關策劃公司的，按理說，不會在邀請名單上啊。」
回到宴會廳，邵聲端了香檳，加入高談闊論的賓客中。他幾次瞥向剛才和莫莫親密交談的男子，他看起來和莫莫年齡相仿，面目俊朗，神態瀟洒，衣著服飾頗為時尚精緻。邵聲有些走神，想著是否要過去和對方打個招呼，至少知道他姓氏名誰。他回身斟滿杯中酒，正要過去，明日香走過來擋在身前。她微一欠身：「謝謝你招待我這個不速之客。」
邵聲蹙眉。
她在東三環輔路壅塞的車流中緩緩前行，胸中堆積了那麼多心事，卻想不到可以說給誰聽。
「我收到過靖則的信，他最近在廣西。聽說昭陽做得也不錯，連續發了幾篇很有分量的Paper。」
邵聲在人群中又看到莫莫的男友，他正和一眾來賓高談闊論，很是熱絡。「他是我們邀請的客戶么？」邵聲問。
後來邵聲很少上線，或者此時也不過是打開信箱查收Email，而莫靖言已經習慣了這種寂寞相對。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看著小小的辨識不清臉孔的頭像，只是聯機時亮起的綠色方框，讓她感覺對方沒有消失，彼此之間尚有一線聯繫
和_圖_書，只是沒有言語。
「你回來得夠快啊。」黃駿接過名片盒，喜滋滋地笑，「真是急人民群眾之所急。」
「如果我暫時也不想和大家聯絡，你會怪我么？」邵聲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個膽小的逃兵吧。」
楚羚走在最後，本來想和邵聲說些什麼，看到他和明日香喁喁私語，笑了笑，和他打了招呼便轉身離去。
有珠寶行的客戶問起邵聲的經歷，不禁感嘆：「地礦專業出身，果然是有學術背景。說起來，最近業內幾位年輕有為的鑒定師，都是你的校友呢。」他念了幾個名字。
「喜歡，很喜歡。繼續我環遊世界的夢想，很自由呢。」明日香望著他，「你到底，回到中國來了。」
「我父親去世了，所以想回來照顧我媽媽。」
「如果我說……」明日香抬頭，緩緩地說，「之後我想帶他去泰國呢？」
「他是想著，要把那幾年的時間補回來呢。」楚羚抿了一口酒，溫柔地笑，「其實我不想他太辛苦。我們比誰都懂得，能夠平淡的生活，就是一種福氣。」
邵聲此時也坐在電腦前，打開母親拿來的光碟，定格在有莫莫特寫的那一張。手機里也存了她的號碼，母親再三叮囑，有機會要向這個姑娘道謝。他將號碼調出來，卻知道不會撥過去，只是撫摸著屏幕上「莫莫」兩個字。楚羚的話響在耳邊：「她唯一的心結，就是你。」
邵聲輕輕抽出手來：「媽媽和Leo在等我。晚了，早些休息。」
酒會散場時，邵聲在門前和來賓一一道別，明日香就在靠近大門的圓桌旁側身坐著，慵懶地翹著腿，手臂搭在椅背上，托著腮，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待賓客將要散盡，才站起來踱到他身邊：「我們可以走了么？」
「我明白，他長得有些像我一個朋友。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么？」
「舉手之勞。」
他遠遠地看到她拉開車門，閃身的一瞬，和記憶中最後一面的影像重合在一起——路燈的光暈交織著黎明的微光，她聽到他的呼喚，回身仰起頭，茫然凄惻地望向陽台上的自己。
彷彿回到了十余年前，回到最初相識的時光。
莫https://m.hetubook.com.com靖言點頭：「然後呢。」
坐在城市不同的角落，在同樣寂靜的夜晚，或有不同的姿態，看著一個熟悉卻無法呼喚的名字。
莫靖言環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這個春節，你有什麼打算？」
「那等結束吧。」明日香微笑道，「你帶了司機來吧，可以帶我一程么？」
「聽說你家生了個兒子，已經五歲了？」
「你真的，和原來不大一樣了呢。」邵聲端詳楚羚，她的短髮清爽利落，兩顆圓潤的珍珠綴在耳垂，此外再無飾物，顯得格外幹練大方。
「沒問題，Leo正在放寒假。你從日本回泰國是要在香港轉機么？可以約個時間，我要去那邊出差，順便帶Leo回來。」
莫靖言打開車門招呼他：「這裏。」
前面停了一輛出租，門童打開車門，亮棕色短靴、修長的小腿探出來，裸色連身裙綴著一圈流蘇，淺灰色皮草小坎，細皮帶熨貼地系在腰間，手臂上搭著一件大衣。透過雪紡紗長袖，紋在左臂上的鳳凰尾羽隱約可見。Asuka從車裡出來，眉目含笑，向著門童頷首致謝。
「還不錯。不過，你們的石頭太高檔了，」明日香輕快地笑起來，「我一般去廣州採購原料，從曼谷飛過去也近。和你比起來，我做的只是很小的小生意。」
莫靖言很早就回到家裡，她有些惶恐不安，忽然很想離開北京，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陌生地方，於是打開電腦，在旅行網站上翻看遊記和相片。
「我以為師兄都忘了呢。」楚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抬手，舉杯向邵聲致意。「你回來也沒有通知大家。」
「不知道。」邵聲緩緩搖頭，「自從我去巴西后……」
邵聲點頭。
邵聲看著那輛乳白色的小車駛下引道，沒有片刻停留。
莫靖言胸口又有些堵得慌，不知邵聲是否會突然出現在眼前，於是將車開到引道盡頭，找了個不起眼的陰影處停下來。過了片刻，看到黃駿從大廳出來，站在旋轉門前四下張望。
黃駿回來時已經將近十一點，他將一張號碼卡拍在她面前：「87號是今晚抽獎的大獎得主。我差一點，把這個6改成8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