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左右(下)

晚上左君來寢室看莫靖言。她通過研究生複試,秋天就要去上海讀研。莫靖言心中不舍,拉著她的手說:「你們怎麼都要走了?」
「呃,就是周末啊,我幫師父搬東西來著。」方拓打量著她的臉色,喏諾地解釋著,「最近正好來了個巴西商務團,老闆說讓師父提前熟悉業務,他就過去幫忙了。為了往來方便,公司分了宿舍給他,最近都會住在那邊。」
莫靖言想到堂兄和女友,心中感慨,「師姐,我們大家也都會祝福你的。」
方拓一直忙於期中考試,有一周時間沒有參加攀岩隊的訓練,歸隊后聽說莫靖言生病了,立刻叫著要來看她。她打了三天點滴,已經不再發燒頭痛,就是依然有些咳嗽。
「我?還算新人吶。」
「你有什麼打算,工作,還是讀研?」
「哦,先不著急……」莫靖言又想起邵聲的冷淡,一時對其他事情都沒了熱情。
「是啊,明年就到我們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希盼,於是走進小店,點了清粥和冷盤。吃到一半,聽到外面倒豆子一樣的聲音。
莫靖言搖頭,「女孩子,總得矜持一點吧。」
「大不了再掛兩天點滴就是。」她暗想,「走在冷雨中的事情又不是沒有做過。」
「好啊。」左君嘴角彎彎笑了起來,「我去個全新的地方,也一定會有新的開始。」
「我猜的。要不然你也不至於這麼守口如瓶,對著我也把自己的感情藏起來不說。再說,又沒見你和任何男生走得很近,大概還是對一些熟人有所避忌。」
「師姐要早做決定呀,要不然,過些時間岩壁翻修,練習就麻煩了呢。」方拓看她停下筷子,忙伸長手臂幫她布菜,「多吃點恢復得比較快啊!」
莫靖言被他逗笑,「你知道的還不少,總討好女生是吧?」
莫靖言大驚,「師姐,這是誰說的?」
「我當時也說,沒有。可現在,我覺得,莫莫你是有了其https://m•hetubook•com•com他喜歡的人吧?」
「後來,他旁敲側擊問過我,你現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老闆娘驚呼一聲,喚著丈夫照顧生意,「又下雨了,我去後面把窗關上!」
「大家都這麼說啊。要報名八月份的比賽了,何隊那天提到,打算請你代表女隊參加新人組的比賽。」
眼看已經八點多,無比氣餒的莫靖言決定放棄尋找,走回地鐵站去。空蕩蕩的肚子又提起抗議,路邊有一家店面賣著肉餅,她停下來看了看,聞到油膩的氣息就皺了皺眉頭,初夏的午後天氣炎熱,走了長路的她很想吃些清淡的食物。老闆以為她不想吃肉餅,招呼著,「裏面坐裏面坐,還有火燒和小菜。」
她一點都不懊惱和責怪邵聲了,現在的她,在擁擠悶熱的二號地鐵線上義無反顧的她,只是單純地想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和真心,去爭取和挽留心中最重要的人。
莫靖言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說一說。」
「我也問了,師父說前段時間比較刻苦,所以論文和答辯什麼的都準備妥當了,過些天回來稍稍溫習一下就可以。」
有人從身邊飛奔而過,聽到這一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遲疑地喊了一聲,「莫莫?」
「那……」莫靖言心情如墜谷底,「他最近都不回來了?」
左君嘆氣,「莫莫,前幾天,傅隊去醫院看過你吧。」
但是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若無其事地一走了之?莫靖言心中又是憋悶又是氣惱。就算普通朋友,即將要去到天涯海角了,難道就一點都不惦念難捨,難道就能忍心不告而別?她又想起左君的話,暗自下定決心,就算親口聽到邵聲的拒絕,也好過分隔在地球兩端之後,追悔當年沒有儘力去完成的心愿。
「大概下個月開始清理岩壁吧。沒關係,其他地方也有岩館,宣武門那邊就有一個,離師父住的地方很近。我周末剛去過,就和圖書兩個路口。路上還有個驢肉火燒店,味道真不錯!」
「嗯,應該……是吧。」方拓小心翼翼解釋著,「師父也只叫了我幫忙搬東西而已,順便帶我去旁邊的岩館轉了轉,大概你還在生病,就沒有勞煩你吧。」
這一餐飯吃得索然無味,回來時路過操場,遠遠看著岩壁探伸出的屋檐,莫靖言心中千迴百轉,邵聲那些或戲謔或溫暖的話語一一閃現,他明明是關心照顧自己的,為什麼此時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想要出國;你也不是不懂珍惜的女生,不肯和傅隊複合,已經不僅僅是慪氣那麼簡單了。」左君望著她,「而且,你心裏這個人,或許還是我們大家認識的,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
「師姐你也太厲害了。」莫靖言尷尬,「萬一,是那個人他不喜歡我呢?」
這樣走一走,歇一歇,她幾乎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兩個路口」之內的街巷。天色漸漸暗下來,店鋪和居民樓里或明或暗的燈光亮起來,她不知哪一道門哪一扇窗之後,才有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失落和委屈的情緒在心底一點點堆積,莫靖言雙腿沉重僵硬,腳步拖沓,走一段路就想停下來歇歇。她凄凄地站在路邊,回身看著夜色中熙來攘往的人群。
這雨來得急,幾分鐘內便雨勢滂沱,雷聲轟鳴,隱約帶著盛夏的氣勢。莫靖言不想淋了雨再去打點滴,便坐在店裡等了片刻。大雨沒有變小的跡象,她又擔心著下了地鐵趕不上回學校的末班車,老闆看她心急,指了指巷子對面的便利店,「你要是著急趕路,那裡有傘賣的。」
莫靖言有些沮喪,她路上奔波了一個多小時,又走了一兩個鐘頭,卻絲毫看不到希望。她踅進路邊一家店,吃了一個火燒,在喝下一碗熱湯后出了滿頭大汗。莫靖言大病初愈不久,這樣一折騰,人又覺得有些睏乏。她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邵聲在下一個轉m.hetubook.com.com角出現,讓她看一眼,看看就好。否則他答辯時也未必會見自己,下次重逢,真的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這樣想著,反而有些大無畏起來。她要了一隻大塑料袋頂在頭上,抬腳邁出店門,低頭沿著路邊商鋪的小屋檐走過去,遇到無遮擋的縫隙,就被大雨兜頭淋上一陣。她冷得渾身一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什麼?住的地方?」莫靖言一愣,「少爺他不是住在研究生宿舍么,你說什麼宣武門?」
「傻丫頭,現在覺得時間過得快了吧。」左君笑道,「珍惜這最後一年吧,真的就是一眨眼,我好像去年才來報道,現在居然就要畢業了。」
莫靖言自知失言,眨了眨眼睛,「我是說,又到了畢業的季節。」
莫靖言有些踟躕,她很想問,怎樣才有機會能去巴西,似乎沒聽說誰去讀書,那工作呢?自己又不是葡語或地礦專業。「沒想好,不知道現在準備出國,還來不來得及。」她說道,心想,去了美國,總也離南美近些吧。
「我是誠心誠意關心師姐,怎麼能叫做『討好』呢?」他做出一副被打擊的樣子,「我還指望著你早些好起來,回到隊裡帶著我一起練習呢。」
在這繁華擁擠的有上千萬人口的城市裡,為什麼,還是會感覺如此孤單呢?
「幾月份翻修,那還怎麼備戰?」
她轉了兩圈,的確沒有發現雨傘或雨披。地鐵站不是很遠,但下來后還要走一段路才能轉乘公車;她也想了坐出租回去,但看路邊許多擎著傘的行人在等候,半晌也不見一輛空車。衣裳單薄的莫靖言嘆了口氣,買了一聽保溫櫃里的熱咖啡捧在手上,又到貨架旁逡巡,考慮著要不要隨便扯上幾個塑料袋,遮住頭髮奔到地鐵站去。
「說不上厲害,都是喜歡一個人時的小心思呢。失敗的感情,真的可以讓人成長。」左君淺淺一笑,「喜不喜歡,對方明確地告訴過你么?」
「矜持也是有和*圖*書度的。我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如果當時我再積極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寧可當時問過了,被拒絕了,傷心了。也好過現在不斷地揣測。」她拍了拍莫靖言的手,「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或許事情不會有你想象的順利,也未必向著你希望的方向發展。如果你能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也許會有人很難過。但是真正關心你愛護你的人,以後還是會接受這一切,會祝福你和你的他。不要思前顧后,錯過了重要的人。」
她有邵聲的手機號碼,但覺得這樣鄭重認真的事情,必須要面對面陳述才有誠意。更何況,她已經有一兩周沒見到邵聲,他音訊杳然,如同已經飛往地球那邊一樣。每每在校園內看到相似的身影,莫靖言的目光都會一路追隨,但又懊喪對方並不是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她如此渴望見到他,哪怕只是一個遙遠的背影;如此希望聽到他的聲音,哪怕只是他在嘈雜人群中的一聲輕咳或淺笑。
莫靖言道了謝,三兩步跨過小巷,鑽到店裡。店員聽了她的來意,搖搖頭,「好像賣光了,你去那邊架子上看看,要是找不到,就是沒有了。」
除了方拓,似乎鮮少有人知道邵聲的下落。莫靖言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計劃,她找了個周末,斜背一隻帆布小挎包,裝了一瓶礦泉水,借口和中學同學逛街,決心到城中去尋找他的蹤跡。出發前她在網上找到了方拓所說岩館的地址,先坐公交,再換乘地鐵環線。一路上她充滿期待又無比緊張,一顆心時時刻刻提到嗓子眼,急促地跳動著,怎樣都平靜不下來。她想,這大概是自己從小到大做過的最不計後果、最莽撞勇猛的一件事。正如左君所說的,「感情里除了快樂,當然還會摻雜許多其他的情緒,思念、不安、妒忌、惶恐、傷心……只不過,和他在一起的那種幸福感,能讓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
「誰說我要回去?」她瞟了方https://m•hetubook•com.com拓一眼。
左君納罕,「還有誰?」
她一時無語,也沒有否認。
她心中隱約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讓她更為無可奈何。或許在少爺心中,對自己也有一絲好感,只是這份好感遠遠不足以抗衡他和傅昭陽七年的兄弟之情。於是她成了被冷落、被躲避、被放棄的那一個。
莫靖言一怔,抬起頭來,在門旁不起眼的地方,還豎著一塊牌子,寫著「驢肉火燒」。
莫靖言連忙搖頭。
「這……有點突然呢。」左君有些詫異,「別說準備託福、GMAT之類的考試需要時間,申請也不容易啊。管理類很難拿獎學金,你家裡打算讓你自費出去么?」
岩館並不難找,然而想要在距離岩館「兩個路口」的住宅樓找到邵聲,簡直如大海撈針。莫靖言站在車水馬龍的岩館門前,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此行的難度。且不說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宣武門一帶眾多衚衕交錯縱橫,她並不知道方拓在形容「兩個路口」時,是否將這些狹窄的衚衕入口一併計算在內。她沿著南北向的大道走了個來回,並沒有哪個院落明晃晃將「有色金屬公司宿舍區」的字樣掛在牆上,想來也不會有。唯一的地標就是方拓所說的驢肉火燒店,但這樣的小吃店,誰知道在小巷中又藏匿了多少家?如何能一一盡數?
方拓進不去女生宿舍,就約著她在食堂吃飯,見面時遞過一口袋蘋果,「可惜這個季節梨子都不水靈了,吃點蘋果也不錯,保平安呀。」他撓撓頭,「要不我去買一碗冰糖銀耳羹吧,清肺潤喉,還美容養顏。」
老闆娘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別吆喝火燒啦,剛剛賣沒啦。」
「貌似沒有參加過以往比賽的都可以,具體我再問問。」
莫靖言心中惆悵,看著面前還在安慰自己的小師弟,勉強笑了笑。她想,生病不生病,少爺都不會告訴我,此時他大概巴不得躲開我。上一次肯來醫院看我,大概也只是分離之前的告別。
「可是,他還沒答辯呢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