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甘之如飴(上)

「不許再這麼說了,我不要什麼更多的朋友。」莫靖言氣結,脫口喊道,「我只要你!」
邵聲買了兩根蠟燭和一包火柴,解釋道:「剛才下雨,忽然就跳閘了。不知道還會不會來電。」
邵聲想了想,說:「其實是開學迎新時撿到的。你逗她,她就撅著嘴,臉鼓得像個小包子,但也不會真的生氣,很有趣。看著迷迷糊糊,其實很有靈氣。」
過了良久,停下時兩個人都微微喘著,氣息不勻。邵聲身體後仰,莫靖言傾身向前,跌進他懷裡。他眉眼彎彎,略帶沙啞的聲音中蘊含著笑意,「你看,我說什麼來著?一旦說了,我就忍不住了。」他將懷中的女孩抱緊,手掌揉到她的頭髮里,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下來。
「我的確是去看骨科,也順路去看了你啊。」邵聲辯解著,「有很多人看望你、照顧你,其實也不差我一個。」
她撅著嘴,眼看就要哭出來。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女生,身上的襯衣濕了大半,顏色半深半淺;臉色有些憔悴,抿著唇不發一語,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爍。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指尖幾乎觸碰到她鬢角潮濕的髮絲,低聲道:「怎麼會,沒人在乎呢?」
莫靖言委屈,「上次是誰放了我鴿子,我才會淋雨?」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麼樣面對這件事,結果,害你這麼難過。」邵聲摩挲著她冰涼的手指,傳來絲絲暖意。
「你如果不早點告訴我,誰說我會一直等著你?」莫靖言筋了筋鼻子,「早點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我明白你為什麼猶豫……我們,也可以暫時不告訴別人啊。」她有些羞赧,「我只要知道你在想什麼,那就好。其他的都沒關係。」
同寢室的兄弟笑道:「小包子?這是什麼形容?難得見你留心女生,怎麼,看好人家啦?」
邵聲失笑,「為什麼呢?還有,哪有沒事兒念叨自己生病的。童言無忌!」
「我不敢對你說,因為只要說了一個字,我就再也不知道怎麼控制自己了。」邵聲語氣輕柔。他hetubook.com.com伸出手來,粗糲的指尖劃過莫靖言的臉頰,輕輕拂拭著她臉上的淚痕。兩人忽然沉默下來,四目相接,在暗黃的燭光中努力捕捉對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怎樣都看不厭。就這樣對視著,然後一起輕聲笑起來。
「那我生了病,你也不多來看看我。去趟校醫院,還說是去看骨科。」
莫靖言驚喜交集,回身看到熟悉的人,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下一瞬又覺得這一切是天經地義的。她走了這麼長的路,這樣努力這樣虔誠,就是應當看到他的。小說里、電視里,所有有情人,不都是這樣被糾纏的緣分牽扯到一起的么?
她被濃重的無力感包圍,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身上的熱氣隨著希望一起消失了,她手腳冰冷,身體輕輕顫抖,垂下頭一邊抽泣一邊囁嚅著,「我,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兒,今天、今天在周圍走了大半天,又累、又冷,好不容易見、見到你了,你怎麼能、能這麼狠心?開口就說、說我不需要你了?我需不需要你,有多在乎你,是你隨口說了算的么?」
她慪氣般默念了一路,心中酸酸甜甜,五味陳雜。
她隨口應了一聲,又打了兩個噴嚏。
「你啊,迷迷糊糊的,自己一點都不注意。難怪會發燒生病。」邵聲嘆氣,「換好鞋子,再把那件外套也穿上,走吧,我送你打車去。」
邵聲躺在床上,翹著腳,悠閑地看著電視里的體育新聞,滿不在乎地說:「不虧啊,我也看到一個美女。」
邵聲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都是你害的。」莫靖言嘟嚷著。
莫靖言有些尷尬,既想和他多呆一會兒,又為了剛剛轉瞬而逝的念頭坐立不安。她在狹窄的門廳里轉了個身,腳趾踢到牆角,痛地叫了一聲,撤身時立足不穩,向後跌去。邵聲聽見她的驚叫,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她才沒有坐到地上。
「我夢到的。」她破涕為笑,「你和在我夢裡說的,一模一樣。」
他將赤著的雙腳伸過m.hetubook.com.com來,「你踩著吧。」
邵聲將她擋在屋檐里,自己小半個身子露出去,頭上沾了雨水,細密的水珠在平短的發梢上折射著細細碎碎的燈光。他蹙了蹙眉,「那我陪你等一會兒,然後送你去車站。」他指了指便利店,「去店裡等吧,暖和一下,我也要買些東西。」
邵聲嘆了口氣,柔聲哄著她,「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就是了。反正這兩三個月你也不會生什麼大病了。」
她是一個沼澤,引你一步步沉淪。
下一次見面,看到她終於肯來加入攀岩隊,他心中一陣歡喜,卻清楚地聽到傅昭陽喊她,「莫莫」。於是,他只能微笑著說:「原來,你就是莫小妹啊。」
邵聲揚了揚嘴角,「先看看再說,的確挺好。」說著說著,眼前浮現出小姑娘緊張地貼在岩壁上,額頭抵著牆的樣子,嘴裏嘟嚷著,「衝動是魔鬼。」
「公司這邊有急事,再說,過幾天我還會回學校的……」
因為停電,熱水器不能用。邵聲用煤氣灶燒了一壺水,讓莫靖言將臉和手臂擦乾,用熱水洗了腳。他又拋過一件寫著校名的大T恤,「放心穿吧,這件是新的。拿回去不用還給我了。」
心中明明是甜蜜的,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滿,為什麼眉頭鼻尖卻都是酸酸的?眼中的淚水停不下來,但笑容已經一點點在臉上蕩漾開來,莫靖言彎著嘴角,用力點頭,「我早知道了。」
邵聲微露窘態,「你怎麼知道的?」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克制著,要壓抑自己的感情。但是如同熾熱涌動的岩漿彙集了無法抑制的能量,沉默的火山終於會爆發。你可以假裝愛一個人,卻很難假裝不愛一個人。
房間里一瞬間變得安靜,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尷尬無語。在沉默中時間一秒秒流逝,讓莫靖言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唯恐邵聲會開口,說出一句「對不起」。如果是這樣,她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她已經捧出真心,如果他不要,自己還有什麼言語可以挽留他?
「哦https://m.hetubook•com•com?在哪兒?」同寢室的人問,「怎麼個漂亮法?」
邵聲手臂收緊,吻得更加熱烈。兩個人鼻尖偶爾擦過鼻尖,唇和唇膠著在一起,細膩地觸碰著,舌頭敏銳地感知著對方的回應,誰也不願意離開。
邵聲打量了一眼她空無一物的雙手,「也不看著時間,回去這麼晚。我送你去地鐵站吧。」
他也笑了,有些羞澀有些釋然,伸出手來,輕輕地牽著莫靖言的手指尖。她也蜷了指頭,勾著他的手指。兩個人心中都是無限甜蜜。
回來時同學們議論紛紛,有人替他惋惜,說:「你今天沒去虧了,我們看到好多美女。尤其是莫小妹,這下傅隊賺到了!」
他看見她眼底的水光,心中說不出的憐惜,「地鐵回去時間太久,現在車也不好打。我拿件乾衣服給你換上,再帶你去車站吧。」
邵聲撥開莫靖言垂落的髮絲,捧著她的臉,親了親她的嘴唇。他身體的暖意和雨水清冷的氣息混合著,近在咫尺,莫靖言心跳加速,在他親吻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的唇離開后,依然流連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她的眼睛,吻過淚水流過的痕迹,然後又回到她的嘴巴上,親了一下,輕柔地咬嚙吮吸著。她忍不住環著邵聲的肩背,微張了嘴,含住了他的下唇。
她點了點頭,「手腳都很冷。」
邵聲也沒有打傘,只是將一件運動服遮在頭頂。他抓著莫靖言的手腕,將她拽到旁邊的屋檐下,翻手將運動服披在她頭頂,「你怎麼在這兒啊?」
他曾經對楚羚說,「不是你喜歡一個人,對方就會喜歡你的。有時你對一個人有一點點好感,就要在自己能控制住的時候控制住,而不要還不知道對方的心意,就任其發展。」可是,當你意識到自己時刻惦念著一個人,再想去控制時,往往已經太遲了。
邵聲的住處,其實是公司附近一棟建成十來年的民用住宅樓,樓梯狹窄,黑暗中莫靖言一直拽著他的衣襟。邵聲點了蠟燭,用一小團暖黃的光引路。
兩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以前的新生文藝匯演,一年級的研究生里很多人去看了演出。邵聲對這一類熱鬧的場合併不感興趣,反而好奇前幾日夜裡見到的小姑娘是否會再次出現,索性去了岩壁。
「來得太匆忙了,好多東西還在寢室。」他解釋著,「要不我有好幾隻戶外用的手電筒和應急燈,都比這亮得多。」
莫靖言遲疑了一下,腳從拖鞋裡褪出來,踩在邵聲腳背上,果然熱乎乎的,身上的寒意一下就消失了一半。
「你的腳可真涼,像兩個小冰塊。」他輕聲笑道。
莫靖言已經帶了哭腔,「過了這兩三個月,你還是要走?」
她抓緊衣角,鼓足了勇氣,「如果我說,你別走了呢?……我是說,我還想和你去野攀,還想和你去郊外烤肉呢?今天我走了這麼久的路,就是想找到你,問你可不可以留下來……」
邵聲牽著她的小臂,引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和她面對面坐著,輕聲問,「還是冷么?」
「騙子。」她輕聲說。
他看著她的頭髮,「用我的衣服擦乾吧,否則又要發燒了。」
「我……我逛街……路過……」
莫靖言搖頭,略帶蠻橫地說:「不,以後我生病了,你必須要專程來看我!」
這時店員走過來,咳了兩聲,「不好意思二位,今天我們要閉店盤點,這就關門了。」
莫靖言低頭看著胸口碩大的校名,有些沮喪,暗想,還真是和我撇清關係,滴水不漏,類似的T恤全學校90%的人都有,誰也不會想到是他借給我的。
「那天我也去了岩壁,但你已經走了,我也被澆了個透濕,的確挺冷的。」他清了清喉嚨,「是啊,我躲你來著,現在這情形,我自問沒能力處理得好,會弄得大家都很尷尬。而且每次見到你,我的決心和想法都會動搖。
她胸中只有一半是喜悅,餘下一半留給各種錯綜複雜的情緒,緊張、忐忑、激動、委屈,還有一絲細微的酸楚。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在胸口迅速發酵膨脹,幾乎就從眼眶溢了出來。
寬大的衣服www•hetubook•com•com滑起來,露出細細一線肚皮,好在微弱的燭光中看不清她的手足無措和滿臉紅暈,莫靖言連忙站直,將衣角拽下來。
「發燒就發燒,又沒有人在乎。」她心中委屈,扁著嘴將眼神投向一旁。
她將濕襯衣疊好,放在塑料袋裡,低頭看了自己一眼。T恤很長,一直遮到大腿上,將牛仔短褲擋住一大半。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種若隱若現的裝束,好像有人說是最誘惑的。她不知自己為何就想到這裏,臉「騰」地紅起來。扭頭偷偷打量邵聲,他背著身,專註地玩著手機上的貪吃蛇。
「你也知道自己走得急。」她嘟嚷著,撇了撇嘴。
莫靖言閉了嘴。你就是個騙子騙子騙子,你根本就是在躲著我。就算你回了學校,恐怕也是卷了鋪蓋逃之夭夭,才不會來見我。你這個騙子騙子,膽小鬼膽小鬼。
莫靖言點點頭,跟在他身後,折了回去。
邵聲沉默不語,良久之後,緩緩開口,聲音艱澀暗啞,「莫莫,你只是習慣了我在你身邊開導你。但現在你已經漸漸長大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解決了,慢慢你會發覺,並沒有那麼依賴我。而且,你會認識更多朋友……」
「但是,我並沒有打算再也不見你。有些話,我本來想去巴西之後,過一段時間再和你說的。如果那時候你還是沒有和別人在一起,你還能記起我,那不管兩年還是三年,我都可以等著……可是,現在,我覺得,我等不及了。我不忍心看著老傅難受,但是,我又哪兒能真那麼狠心,看著你難受?」他低沉的聲音有些含糊,「你知不知道,當初是我讓老傅快刀斬亂麻,趕緊選一個的。那時我多希望,他選的那個人,是楚羚。」
莫靖言猛地抬頭,凄凄地看著邵聲,「我們,要去車站了么?」
「我……還是在這兒等雨小了吧。」她抬頭怯怯地望著他,生怕他問出「那你剛才往哪兒走」一類的話。
「你說什麼?」
「我沒想到你會等那麼久,而且,我真的有事兒。」邵聲望著她,他背對燭光,但雙眼依舊是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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