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暮秋逢故人(上)

莫靖則想起她說的「遇到一位朋友」,怎麼也笑不出來,語氣生硬地應了一句,「她也是我的朋友。」
「師兄厲害,用了多少時間?」
莫靖則攔住她,「我來吧。」又買了三份漢堡套餐。
莫靖則應道:「那就好,方拓還問你跑到哪兒了。加油!」
就這樣,被她刻意輕描淡寫地隱瞞過去了,而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指責對方。
梁忱說:「謝謝你,陪我過去找小橘。」
「她全程,還在跑。剛從半程終點過去二十多分鐘吧。」
出發前還和夏小橘簡單聊了兩句,給她鼓勁兒;到了醫院,在電視上看到北京風急雨驟,又打了一個電話,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不知是跑得太辛苦,還是在惡劣的天氣中對他更添幾分怨懟。方拓坐立不安,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又撥給夏小橘,第一次響了十來聲,沒接通,便傳來「嘟嘟」的短線聲。他又打了兩三次,都是被直接按斷。
不待莫靖則詢問她的電話,自己的手機先響起來。
然而莫靖則心中並沒有之前相逢時的欣慰,縱使是驚喜,也不過是一絲喜悅,轉瞬被席捲而來的驚訝淹沒,浪濤深處,還有隱隱約約的氣惱。她的表情波瀾不興,若不是有備而來,便是覺得此刻的重逢無足輕重。但自己心中已經閃過一連串疑問,又不知從何說起。
「還有下次,又不是只有這一場比賽。」梁忱說道,「這一次條件不合適,下次再來了,不代表你的品行有任何問題,是不是?」
路過一家快餐店,莫靖則問:「要不要隨便吃點東西?」
莫靖則蹙眉,「上次沒聽你提起。」
「風、風有點大。」
「是啊,今年是北馬三十周年么,覺得還蠻有意義。」她答得輕鬆,就像解釋早餐和-圖-書吃了什麼一樣簡單隨意。
梁忱沒再拒絕。莫靖則在點餐台前排隊,她去洗手間換上背包里乾爽的衣物。出來時他已經買好了兩杯熱可可,微燙的紙杯捧在手中,熱氣蔓延開,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才感覺到身上寒意濃重,源源不斷地透出來。
「回來工作,有一年多了。」
梁忱點頭。
轉入旁邊的路口,梁忱找到自己的存衣車,憑號牌領了背包。她將運動服脫下來還給莫靖則,「多謝了,我也帶了外套。你快穿好吧,天氣還是挺冷的。」關切的措辭,語氣禮貌客套。
「馬拉松沿線都封路了,也不好打車。我住得不遠,去坐地鐵就好。」
「跑起來也不暖和?」
「成都。朋友還沒好利索,來這邊休養兩天。」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還好,雨小了。我到學院路了。」
「我倒是想跑啊,怎麼也準備了好幾個月,還有報名費,真是一時走不開。」方拓語氣誠懇,「對了師兄,你看到夏小橘了么?」
梁忱哭笑不得。
梁忱面色也凝重起來,「小橘,你總出野外,應該知道要避免hypothermia,如果你的core temperature過低,是很危險的。」
「那,我去買兩杯熱飲。」莫靖則語氣堅決,只是告知,沒有商量的餘地,「你看起來也很冷,暖暖手。」
莫靖則說道:「還好。工作性質有變化,比在美國忙,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飯。」
方拓按捺不住,只能打電話給師兄。莫靖則聽說夏小橘不肯接,輕笑道:「也是,讓你放了鴿子。」
莫靖則一時答不上來,起初是梁忱的身影遮住了夏小橘,等她摘下帽子,他根本忘了自己是去路邊給夏小橘鼓勁兒的,只看到她跑遠的身和-圖-書影。
「這離你家不遠,坐收容車去終點做什麼?」
透過快餐店的玻璃窗,已經能看到地鐵站的標識。莫靖則不好再堅持什麼,他似乎有好多話堆在胸口,但又覺得,真正想說的話都不知如何開口。因為對方的態度,完全是禮貌而疏離的。
二人從選手和圍觀的人群中穿過,周圍的人或興奮、或歡欣、或疲憊。然而莫靖則的心思已經從奔跑之後的興奮中剝離出來。
一陣疾風呼嘯而過,梁忱抱緊手臂,打了個寒顫,「不介意,我先去拿包吧?」
你聽說過方拓,那麼,是否從夏小橘那裡,聽說過更多?莫靖則的腳步和心情都愈發沉重起來。
「我的傘、還在背包里,寄存了……」
「那就好,你也能早點回去休息。」梁忱抬手指了指,「不過這個路段還要再封一會兒,現在堵車嚴重,我還是地鐵回去更快一些。」
莫靖則已經把運動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又順手將傘接了回來。
「對,本來不是你……」莫靖則恍然醒覺,方拓並非打電話來對自己噓寒問暖,「你找小橘?和我那麼多廢話,自己直接問她。」
夏小橘聽說還有別人過來,慚愧道:「跑了一半,折騰這麼多人來找我,真是……」
方拓在那邊關切地詢問:「我剛才在電視看北馬的新聞了,看起來雨還不小,聽說大家跑得挺艱苦的。師兄你怎麼樣,都還順利不?」
「本來我師弟說和她一起跑,不過他帶隊登山去了,隊里有些突發|情況。」
「傻姑娘,真跑到進醫院,就有出息么?」梁忱勸慰道,「你最初跑步也是為了強身健體,而不是傷害身體,現在不是比拼意志力的時候。」
梁忱還沒道別,就站在一旁安靜聽著,這才問道:「小橘怎麼hetubook•com•com樣?」
方拓長吁一口氣,「好,師兄費心了。」
莫靖則恍然醒覺,意識到她是真切存在的,頭髮上掛著水珠,面色發白,嘴唇也是淺淺的青紫,單薄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面前,恬然自若,微笑時嘴角翹起的弧度依舊讓人感到心安。
「快找一個暖和的地方避一避。」梁忱問,「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真不錯,能補充一下能量。」梁忱笑道,「多謝了。前面就是車站,我直接過去了,你慢慢喝,暖和暖和再走。」
梁忱輕笑著寬慰她,「你比我們跑得都多,已經很棒了。」
電話撥過去,梁忱溫言問詢:「小橘,你跑到哪兒了,感覺怎麼樣?」
莫靖則問:「你和小橘是跑步時認識的?」
夏小橘片刻無語,之後聲音漸低,哽咽起來,「梁老師,我真的、真的跑不動了……」
「那,有空再聯繫。」莫靖則說,「你有我的電話。」
「嗯,我聽她提起過,晚上去附近的學校,和朋友一起跑步。」莫靖則應道。只不過,不知道那個朋友是你。
「嗯,成都好地方,巴適哦。」莫靖則哂笑,「我看你是故意的,回來還得風雨交加。」
「我聽說了。」
收好電話,梁忱轉身走向櫃檯,想再買杯熱飲帶給夏小橘。
梁忱笑笑,示意他先說。
他看向梁忱,二人不約而同問了一句:「最近工作怎麼樣?」
方拓心中不安,「的確是我忽悠她跑全程的,回去大家想怎麼算賬怎麼算吧。我是有點擔心她那個脾氣,怕她硬撐。之前我和她跑過三十公里,知道她大概的能力。要是天氣好,她跑完全程一點都沒問題。但現在……剛才過半程時她怎樣?」
方拓躊躇片刻,說道:「這個,她沒接m.hetubook.com.com我電話……」
他思忖片刻,答道:「今天跑得都不容易,小橘很有毅力。我幫你留心著。」
他解釋道:「我昨天來附近辦事,知道今天不好打車,特意把車放在這邊的。」
「還可以,反正跑完了。」
還有跑者陸陸續續到達半程終點,從佇立的二人身旁經過。
「我知道……」夏小橘的聲音輕輕顫抖,「可是,梁老師,我要是現在放棄,半途而廢,是不是很沒有出息啊。」
他有什麼立場,又有什麼身份?
在電視一晃而過的鏡頭中,看到風雨中奔跑的人們,每個人都面色凝重;還有扶著腰大口喘氣步履蹣跚的,或是乾脆坐在路邊瑟瑟發抖的。
莫靖則試探著問:「你最近,來北京訪問交流?」
當時談天說地的安寧時光,那份深藏於心的默契和溫馨,現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她說還好。不過,聲音聽起來有些抖。」莫靖則蹙眉,「方拓說,怕她逞強……但是我來問……」
放下電話,莫靖則又撥給夏小橘。
「快到、二十六、公里了。」她的呼吸粗重,「還、還好,就是、挺冷的。」
「嗯,有空再聯繫。」梁忱淺淺一笑,鎮靜自若。
夏小橘聲音哀戚,「我真的,很想、想跑下來。」
梁忱如實說:「也不知道她現在跑到哪兒了,她衣服已經都濕透了,天氣這麼冷,我有點擔心。」
梁忱點頭,她想的也是一樣,就算夏小橘有什麼難處,也未必會同不算親近的莫靖則說。她說:「再等幾分鐘,還是我來問吧。」
「算是吧。一起去開會,早晨出門晨練,正好遇到她。」梁忱莞爾,「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姑娘,後來也一起跑過。」
莫靖則問:「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不過凝滯兩秒,像是沉默了幾hetubook•com.com個小時。莫靖則克制種種猜測,語氣盡量平和自然:「沒想到,你也來跑北馬了。」
莫靖則知道她心意已決,也不再勉強,「好,那我陪你走到車站,正好我也要去那邊取車。」
「不用,我去坐、收容車吧。你也、好好休息。」
莫靖則依舊難以置信。他凝神回想,幾個月前在博物館並肩而坐,他告訴梁忱自己回到北京,還問她回來多久。她說打理老房子,停不了太久,因為學校雖然有假期,但依舊忙碌。現在想起來,她說的「回來」,只是說回到家鄉,而不是回到中國。
梁忱看了他一眼,稍一遲疑,便說道:「告訴我一個位置,我正好遇到一位朋友,我們開車去接你。你看附近有沒有商場或者飯店,先去暖和一會兒。」
莫靖則在一旁低聲道:「告訴小橘,我開車去接她。」
「不用了,衣服還都濕著。我想趕緊回家,好整理一下。」
「對不起,快去吧。」他走到近前,將她罩在雨傘下方,「我跟你過去。」
「謝謝。」梁忱也沒拒絕,掃了一眼莫靖則,他只有一件短袖速干T恤,手臂上還矇著一層水霧。在冷風中他緊抿著雙唇,神情說不上是嚴肅還是僵硬。梁忱收回目光,將披在肩頭的衣服理好,以免滑落下來。
「厲害什麼?將近兩個小時。你小子在哪兒呢?」
「哦。」梁忱微笑應了一句,「大概一直在說別的,就把這個話題叉過去了吧。」
「哦,就她自己?」
走了兩步,眼見還有不少人排隊領取背包。莫靖則將雨傘塞過來,「你拿一下。」梁忱來不及推脫,只能接在手中。對方個子高,她要將手臂半舉起來,才能遮住他的頭頂。
梁忱頷首,「我也是,需要適應調整。好在實驗室建立起來了,也開始招研究生,算是上了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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