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你的誰(中)

方拓尷尬地笑了笑,「她說她太忙。」
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痊癒了,也不會經常想起寧檸,想起她也不會感到惋惜和心痛了。對方也是登山時結識的朋友,算得上志同道合,相處舒服融洽,女生主動向他示好,他也覺得自己可以放開寧檸,去嘗試一段新戀情。
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重蹈覆轍,是不是他也會永遠失去她呢?
「只為了這個?小橘她沒這麼小氣。」莫靖言想了想,「除非……」
方拓恍然,「哦,我大概明白你倆的感情脈絡了。和我猜的差不多麼!」
「那剛才的話,你不是想我轉告小橘吧?」莫靖言試探地問。
不能想象,生活中如果和她再沒有交集,會變成怎樣。
他抬眼看向寧檸,心中一片澄明,「說到雪寶頂,我是挺喜歡這兒的。因為我攀登的第一座雪山,就是這裏,現在都記得頭一眼看到的那種震撼。來過之後,魂牽夢縈;去哪兒都覺得,和這兒比差了一些。但第二次又回來,心情就平靜多了,當然還是很喜歡,還是覺得它很好,但就是出於攀登和帶隊方面客觀的評價了。那種一見傾心的衝動,就再沒有了。」
莫靖言盈然一笑,有些羞赧,「你肯定有話想說,走,邊吃邊聊,別總拿我的事當話把兒。」
「我當初一直在問自己,究竟是不是我做錯了,還是看錯了人。」方拓笑起來,「所以說現在有些小得意,感覺被質疑的那部分,終於又獲得了認同。但是,也只是認同感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再對她動心了,也並不想怪她。畢竟分開這些年,我自己也終於成熟起來。」
方拓點頭,「我覺得,她這次真生氣了。」
「四川,她去雪寶頂找我。」
口袋裡的電話忽然響起來,她一手捧著豆漿,一手拎著雞蛋灌餅,好不容易折騰到一處,把手機掏出來,一看是方拓打來的,皺了皺眉,冷哼一聲,還是接了起來。
他笑笑,目光柔和。
「沒,的確是我幼稚,不成熟。」方拓輕輕一笑,「也沒什麼長遠打算。」
方拓點頭,「我想,她有好多渠道可以知道。」
「你怨我,都是應該的。是我意志不堅定,我說你幼稚,其實自己也是一樣。」
方拓大笑:「莫莫姐不會的,你對我最好了!」
兩邊風都大,好像能在手機之間穿梭,聽筒里呼嘯的都是風聲。
「先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和你提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次,不過,你也沒怎麼關心。」
他又有什麼可遲疑?
方拓沒說話。
這一直是他心底久久不敢觸碰的傷,哪怕後來在朋友眼中又重新振奮,恢復了愛貧嘴逗趣的模樣,只有自己知道,那種失落時刻如影隨形,或許在獨處時,或許在人群中,或許就藏在某一個笑容背後,常常毫無預期地襲來,將整顆心攫取。
「都已經八年了。我多希望,能回到那天,告訴當時的我,答應了這個傻小子的表白,之後,你就是世界上最開心的姑娘。千萬,不要,放開他的手。」
他知道不能沉溺於這種傷痛的浪漫中,也想著要振作,讓生活回歸正軌。現在回想,隨後展開的第二段感情,便開始得過於草率倉促。
莫靖言失笑,打岔道:「有嗎?」又想到什麼,「那你說,小橘這麼生氣,有沒有可能,她知道寧檸去找你了?」
「她接受你這種生活方式?」
然而在某些相似的境況下——牽手走在街上,並肩坐在影院里,在餐廳點餐看到對方低頭的模樣,他時常會忽然一陣心悸,想起和寧檸相處的場景。
「上次是因為你心裏舊情未了……不會現在還……」莫靖言指著他,若有所思,「我聽說,寧檸也在留心北京這面的工作機會,有合適的就會回來……」她旋即想到自己的經歷,「如果你還惦記寧檸,那也別猶豫了,別總纏著小橘。你們那麼親密,她不多想就怪了。」
「想了好多。」方拓慨然長嘆,「感慨萬千。」
「真不像你。」莫靖言失笑,「我可是見過你以前什麼樣。」
「我本來想找你引薦,後來通過莫莫姐,問了她大哥。」
「你覺得,她為什麼離開你?」
寧檸說話一向直接,方拓笑了笑,算是默認。
「現在,你依然可以做一個開心的姑娘。」方拓用力握了握她的指尖。
二人聊了聊方拓此行帶隊的經歷,還有舞蹈工作室的近況,便說到周末的馬拉松。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惹惱了夏小橘,風塵僕僕趕回北京,下了飛機就給她打電話,然而她說,並不想見他。
方拓說:「佳敏跑完迷你,不覺得跑步是件難事兒了吧……這種爛天氣,莫師兄跑出一個小時五十分鐘的成績,他平時練習的時間也不算多,還是基礎好……」繞了一圈,總算說到夏小橘,「這一次沒跑下來就沒跑下來吧,hetubook.com.com就怕她硬抗,我聽師兄說,她也凍夠嗆。」
中午不忙,莫靖言穿好大衣,拎上提包,奇道:「周末佳敏不是說請大家一起去吃飯,嘗嘗她新研究的蛋糕。你怎麼今天就跑過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兒?」
「啊,在北京?」
離開成都的前日,寧檸打完點滴,方拓攙著她回住處,好言安慰,說第二天送她到機場,自己也會直接飛回北京,又叮囑道:「自己多照顧自己,不能只顧著美,像這次上雪山,就得多穿點。」
他想起和夏小橘一同吃西瓜的情景,不禁笑起來,「大概,以後也不大容易改。」
「我動員她跑全程,說和她一起,但是沒回來。」
「恰好出差,知道你在,就來了。」寧檸笑得有些虛弱,「以為你會很開心。」
看完電影第二天,方拓約了莫靖言,十一點便跑到舞蹈工作室去等著,說要請她吃午飯。
「還是我自己說吧。」方拓坦言,「就是,幾件事兒趕一塊兒了,現在說有點強詞奪理。畢竟沒趕回來和她跑步,錯了就是錯了。」
「以前不顧一切,是覺得沒什麼可失去的;現在沒法試錯,開弓沒有回頭箭啊。」方拓輕嘆,笑著搖了搖頭,「莫莫姐,當初你和師父呢?決定從朋友變成戀人,沒怕失去對方么?」
可是,他唯獨不敢再向前一步。再走近一步,這個念頭曾經在腦海中流星一樣劃過,卻沒敢繼續深究。
方拓當然清楚,如果他直接衝去研究所門口堵著她,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夏小橘未必會那麼決絕。但她也未必肯心平氣和同自己說話。
方拓探尋地看她,「怎樣?」
如果,那麼怕失去,是不是更說明對方的重要呢?而且,現在這樣親密無間的好友狀態,真的能保持一生么?怕是等不到各自結婚生子,就各奔東西。
方拓的聲音有些不清楚。他也知道,扯著嗓子,大聲問道:「夏小橘,你猜我在哪兒呢?」
方拓問:「真打算回北京工作?」
「對。」
但他心中又不是不著急,隱約有個計劃,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執行時間,不免坐立難安,憋著的話都壓在心頭,總想找個人念叨念叨。
「我就是覺得有點諷刺,她為了另一個人,另一種生活離開我。現在我還是我,連穩定的鐵飯碗都不要了,不是更加幼稚?但是她卻回來了。」
幾乎從他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他停頓片刻,莫靖言替www.hetubook.com.com他說下去:「但是,有一天她發現,對方不過是因為年資更長一些,積累了更多的閱歷;過了幾年,他能給寧檸的,她通過自己的打拚也能得到;她自己也會變得成熟能幹。但是有些快樂,卻是別人給不了的,是么?」
莫靖言想都沒想,「能讓小橘這麼好脾氣的人生氣,肯定是你的錯。」
「想過她如果回北京工作會來找我,沒想到追去四川。」方拓赧然一笑,「多少有些得意。畢竟她當初離開的時候,那麼堅決。」
「本來以為,這個時間得到來四川出差的機會,是一種緣分呢。」寧檸臉色暗淡,「大概是我之前太不珍惜,這是應得的。」她深吸一口氣,「不過我小心眼,沒打算祝福你和她天長地久,況且,誰知道你追不追得上?」說著說著,她揚起臉來,粲然一笑。
他瞥了一眼,想起大雪紛飛的雪寶頂。沒想到在下山的時候,再次見到寧檸,她穿得單薄,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寒冷,白皙的臉龐上,雙頰粉撲撲的。依舊是讓人欣賞的燦爛的美,他也有一瞬的震驚;之後是發現她病倒,緊急就醫的種種忙亂;他關心她,憐惜她,可是那種感情,和以前畢竟不同了。
莫靖言恍然,「怪不得你爽約,放小橘鴿子!」
方拓也笑了笑,「還是不生病的好,大家才能開心起來。」
隔日是個大風天,夏小橘出門走到街上,一轉向北,就覺得風撲到臉上,硬得讓人喘不上氣。她在路邊買了早餐,低頭逆風而行。
莫靖言想了想,「他把我當過朋友嗎?我後來也沒想過……他忽然說要去巴西,我以為,再沒點改變,真的就永遠失去了……」
由朋友到戀人,便是面對萬丈懸崖。若不能比翼齊飛,便只能墜落深淵。
「她跑得更多。」方拓挑了挑眉,「我得適應適應。」
「是,夏小橘在我心裏,挺不一樣的。」說起心中對她的牽挂,方拓有一瞬的忸怩,「我早該發現這一點,不過之前猶豫,是多少有些擔心。你知道,寧檸之後,我又交過一個女朋友。」
那段時間方拓沒少喝酒,鬍子不刮,蓬頭垢面,悶在房間里聽《單身情歌》,循環播放二十四小時。他為了寧檸的離去心如刀絞,更想不通,她曾拒絕了那麼多家境優渥的男生,為什麼在二人經濟漸漸獨立時,反而離他而去。
方拓點頭。
莫靖言赧然,繃緊臉道:「說你的事情,怎麼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始套我的話?臭小子,等我讓少爺收拾你!」
他知道道歉無用,也知道不應如此繼續相處下去,只是沒想到女生會那麼傷心。之後聽朋友說起,這位姑娘已經默默關注他好久,為了他才刻苦練習,總算能並肩攀上同一座山峰。
「我給你發了幾封郵件,你沒怎麼回。」
寧檸輕輕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雙眼,輕聲道:「記得我去大本營找你那天,是什麼日子吧?」
那麼夏小橘呢?本來是無拘無束的好哥們,他這麼想,她也那麼想,一同喝醉了酒,勾肩搭背,口無遮攔,也只有親近,沒有狎昵;再相逢還是正大磊落,光風霽月。
莫靖言聽出他關注的重點,打趣道:「既然這麼關心,中午就去請她吃飯,跑這麼遠來找我做什麼?」
「我哪有什麼好主意?我自己的事,也是理了好久才理明白。」莫靖言莞爾一笑,「不過,你有什麼想法,當然是要直接和她說。我是不喜歡男生猶豫不決;我想,沒哪個女生喜歡。」
時間久遠,又從未謀面,莫靖言只聽方拓提過一兩次,已然忘記女生的名字,想了片刻,「你說,和你交往兩周半的登山夥伴?」
寧檸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沉默半晌,「方拓,你有女朋友了?」
他會忍不住逗弄她,只為看她千變萬化生動的表情;他會想起兩個人說過的話,獨自一人時會心一笑;他會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忍不住想買給她;他會關注那些和她過從甚密的其他男人,並且品頭論足;他也想撥弄她的頭髮,拍打她的肩膀,這些以前他也做過,可是心情似乎都不一樣。
終於,看完一場電影,心思還系在故事中的時候,走出影院,他回身脫口而出,喊了寧檸的名字。
「忙,十一前到現在,都沒在北京。」
「沒想到她去找你?」
莫靖言笑了笑,表示理解,「她還通過我聯繫過大哥,問他們的新團隊還要不要人。」
「怎麼算多話呢?就等著你出謀劃策呢。」
「你肯定心知肚明,也要問我?」莫靖言瞟他,「之前我沒怎麼問你和小橘的事兒。因為有些事兒旁人是看不準的,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或許你們心裏有什麼保留和顧慮,也不用我多話。但現在,她氣得不見你,你巴巴地來找我,好像不是好朋友那麼簡單了吧?」
「是不想見你吧?」莫靖言直言不諱,「我那天就聽大哥說,她不接你電話,還是大哥聯和-圖-書絡的她。」
「我大老遠回來,請我姐吃個飯,還需要原因么?」方拓笑得無辜,「而且現在只能約午飯,哪兒敢找你吃晚飯。自從師父回來,你就不是我莫莫姐了,是……師娘。」
「真不是,哎,也不是……」方拓百口莫辯,「我不是見到她,就忘了和小橘的約定;但是寧檸來得匆忙,成都飛到九寨,又一下就上到四千米的大本營,高反加上感冒,情況比較棘手。她是來找我的,周圍又沒有別的她親近的朋友,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在成都住院幾天,等她恢復得差不多,我就回來了。」
至少,方拓是這樣想的。
「最初當然覺得,她嫌貧愛富。後來想,呵,愛富沒錯啊,我也想發財呢。對方經濟條件更好,也比我成熟穩重,因此能帶給她一個更大的新世界,還有一個更穩定的將來。這些我給不了。而我擁有的那些,她不在乎。她有重新選擇的權利。」
「所以,我想,如果我不來找你,大概以後也沒機會了。正好這個時間,來這個地方,對你對我,畢竟都不一樣。」
送莫靖言回了舞蹈工作室,方拓去坐地鐵,掏出手機刷了刷新聞,順便查了一下最近的天氣。地鐵通道的廣告牌上,有一張大幅的旅遊海報,雄偉壯美的南迦巴瓦峰,白雪之巔,日照金山。
「還沒。」
「她特意去找你?而且,那還是你們兩個認識的地方,對吧。」莫靖言和師妹寧檸同在舞蹈團相處兩年,對她和方拓之間的感情歷程頗為清楚,更知道二人曾經情深意濃,「總不是只為了敘舊吧?你呢?怎麼想?」
方拓反而笑了,「倒沒什麼余情未了。和你說件事兒,前些天……我見到寧檸了。」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一切隱約變了。
「你能這樣想,小橘不會太為難你的。」莫靖言笑,「但是,總得拿出行動來呀。」
方拓點頭,「時機合適,立刻就去。」他又摸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就是,有點緊張。」
「那就是,有目標了?」
方拓不知道如何才能彌補,除了愛情,她什麼都不想要。不愛,便是最大的傷害。女生退出了他們熟悉的登山圈,不僅和他,也和朋友們斷了聯繫。
「我當然怨過你,不過後來想通了。」他緩緩將手鬆開,從寧檸的掌中抽出來,「其實,我現在可能還一樣幼稚;或許,那就是我性格中的一部分。」
方拓想起被夏小橘拒接的電話,略感棘手,應道:「是,我還得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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