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正要回到會議室,忽然有人自電腦前抬頭,驚慌地喊了一聲,「日本地震了!」
梁忱語氣淡然,「我周末也不在東京,朋友邀請我去東北大學,在仙台。」
「對。」
「那……你打算怎麼辦?」
「人海茫茫,怎麼找?這麼高的震級,航班是不是都取消了?」
他從大雪紛飛的家鄉飛去繁花似錦的海南,再回到北京灰濛濛的冬天里,現在天氣一點點暖起來,原本枯黃的草坪透出星星點點的綠意,街角的迎春也綻出幾朵嫩黃的小花來。他在一天一天的時光流轉間看到了季節的更替,但沒有她的城市,人潮再洶湧也顯得空曠落寞。
莫靖則拉著行李,側頭看向梁忱。她眉心輕蹙,步履緩慢,竭力讓自己的步態看起來自然,但明顯走得艱難。他伸手去攙她手臂,「扭到腳了?」
「是啊。讓大家擔心了。」她的語氣依舊禮貌客套,「麻煩你過來接我,到很久了?」
莫靖則指了指行李箱,「你坐箱子上,我推你。」
他擠在最前排,翹首以待,終於看到梁忱的身影轉過玻璃門,向著甬道走來。她拉著行李箱,神色有些疲憊,腳步也略顯遲緩。隔著欄杆,莫靖則揚起手來,正要招呼她的名字,旁邊早有學生搖著手,大喊:「梁老師,梁老師!」還有男生直接翻過欄杆,跑到她身邊接過行李。
旁邊一人插話道:「國家地震台測的是8.6級,震源深度20公里,震中距離仙台180公里。沿海地區已經遭到海嘯襲擊了。」
有人望著二人的背影,感慨道:「這麼看,還有點般配呢。」
看二人走遠,學生們議論起來。
「我要去找她。」
「那真有可能是梁老師男朋友呢!」
女生無辜地攤手,「我怎麼知道那個人是誰?是梁老師男朋友嗎?」
想起當日的惶恐不安,莫靖則依和-圖-書舊心有餘悸。他笑了笑,強作輕鬆道:「要是那天你沒消息,我可能就買張機票飛過去了。」
梁忱搖頭,「應該沒什麼大事,在日本顧不上。」
電話無法接通。
莫靖則在機場焦急地等待著,幾日來梁忱幾經輾轉,終於從新潟返回。身邊不少人同樣翹首以待,想來同樣有親友從日本撤離。果然,當乘客陸續走出閘口,守候的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之前莫靖則說已經辦好了日本旅遊簽證,約她去看櫻花。她心中不禁暗笑這個人的借口過於笨拙,距離賞櫻的季節還有數周。打過電話,她恰好經過地鐵站的燈箱廣告,看見連綿不絕的粉色花樹,像動漫里一樣亮麗明媚。原來伊豆的河津櫻,現在就已經盛開了。
「去醫院看過嗎?」
「飛過去做什麼?」梁忱淺笑,「和大家一起滯留么?現在回國的機票一票難求,你就不要再增加運力負擔了。」
現在他關心全球經濟的同時,也順便關注美東的天氣,聽到那裡的新聞,似乎離她也近一些。他去信詢問梁忱的歸期,她簡短回復,說回程路過東京,短暫停留幾日。莫靖則估算時間,辦了赴日的旅遊簽證,打電話給梁忱:「我還沒去過日本,三月也有櫻花吧?想去看看。周末有空一起去如何?」
梁忱和學生們聊了一會兒,又叮囑了幾句,笑道:「好,那過兩天請你們吃飯吧。」
莫靖則嘗試聯絡對方大學,同時查看前往日本的機票。手機振鈴,他連忙接起。莫靖言在那邊問:「我聽小橘說你給她打電話了,梁忱姐在日本?」
「也好,正好同學們也要回學校,方便把幾位女生也送回去嗎?」梁忱又轉向學生們,「不好意思,男同學們辛苦一下,打車回去吧,我給你們報銷。」
莫靖則小心詢問,www.hetubook.com•com「你哪天回來,日程發給我,我去機場接你。」
「啊,我想起來了!」有人舉著手指,興奮道,「那天頒獎典禮,就是他幫忙照相的呀。」
梁忱攏了攏頭髮,不動聲色收回手來,「沒,疏散的時候摔了一下,膝蓋有些疼。」
莫靖則問:「你們和東北大學有合作么?有沒有他們的聯繫方式?」
「幸虧你沒打,她只知道我去美國。我忙起來機場好幾天不和她聯繫,她倒是也習慣了。」
在莫靖則看來,梁忱去美國的這一個多月,時間顯得格外漫長。她離京赴美那天,莫靖則一早從上海飛回北京,又立刻取了車去送她。梁忱沒有拒絕,在車上還和他閑聊了幾句各位老同學的近況。說不上親近,但畢竟沒有拒人千里的冷漠。莫靖則欣喜了幾日,但旋即隔了萬水千山,除了噓寒問暖,又不知要說些什麼好。
「這個沒關係的,本來早就和東北大學的朋友約好的。」梁忱打斷他的話,「咱們之間,又沒有什麼約定。」
「如果不是好多航班取消,我真就去接你了。」莫靖則握緊方向盤,「對不起,之前說要周末去找你,又臨時取消。要不然,你早幾天回來,就不會遇到……」
她望著車窗外的流光溢彩,天色灰濛濛的,光禿禿的樹木舉著嶙峋的枝杈,初春的城市說不上有多美好,但在她心中變得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切,連日來繃緊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
「好像上次開會時有那邊的教授來。」
「不久。」和這幾日的焦灼比起來,一兩個小時的等候都是讓人欣慰的。莫靖則繼續說道:「我開車來了,送你回家吧。」
「膝蓋還是要仔細檢查,韌帶和骨頭都得看看。」莫靖則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莫靖則心頭一緊,咖啡險和圖書些晃出來。他放下杯子,三兩步跑過去,「具體在哪兒?多少級?」
「對哦,好像還在咱們系樓下見過他。」
梁忱欣慰,「你們怎麼都來了?」
梁忱歸期將近,莫靖則的心情也舒暢起來,連帶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似乎都日漸明媚。下午會議茶歇,他和客戶談笑風生,偶一得空,心思就飄走一半。眼看便是周末,他計劃這兩日加班趕完項目,就給自己放兩天小假。還沒來得及細想要約梁忱去哪裡,稍後是否要找莫莫推薦幾家環境優雅的餐廳;只吃飯似乎過於尷尬,遊山玩水季節尚早,莫靖則心中靈光一閃,北京有這麼多博物館,總有她感興趣的,倒是可以一家家看過去。要怎樣邀請,才不會被她婉言謝絕?想到這裏莫靖則就覺得心底有些慌,喝口咖啡,收攏心神,專心回到工作上來。
「沒事,我自己去就好,離得不遠。」
學生們湧上來和她熱情擁抱,七嘴八舌訴說著連日來的擔憂,簇擁著她走向大廳。莫靖則站在人群邊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梁忱。周圍的人聲彷彿都安靜了,只有她的身影鮮活靈動,讓人心裏安寧,又泛起一絲酸澀。他想要撥開眾人,將梁忱緊緊擁在懷裡。可是那些歡欣雀躍的小孩子圍得那麼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如果他貿然衝過去,像一個魯莽少年,她會不會眉頭輕蹙,閃身避開?莫靖則還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迎面站在她面前。
「就是走的慢點,沒事的。」梁忱一笑,「我可不想機場的人都看我。」
眾人關心市場動態,後半程會議倉促結束。莫靖則神色凝重,一遍遍繼續撥打電話。梁忱的手機依舊無法接通,他略一遲疑,撥給夏小橘,從她那裡問了梁忱辦公室的電話。接聽的是她的學生,說已經有幾位老師和朋友來電問詢,他們也沒有梁忱和圖書的消息,只知道她這兩日已經抵達仙台。學生說:「梁老師本來前兩天就應該回來的,好像是臨時改了航班,這兩天又臨時說要去仙台,所以具體行程我們也不清楚。」
「你是不是沒有眼力價?跑去當什麼電燈泡?」
梁忱看到了他,抬起頭,和他目光相對,莞爾一笑。莫靖則彷彿得到鼓勵,走過來從學生手中接過拉杆箱,「你終於回來了。」
然而他並沒有出現。梁忱微一側頭,餘光瞟向莫靖則。他本人和她做出的評判,基本沒有什麼不同。對這個人,果然不能有太高的期待。
「不知道,還挺帥的……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呢?」
梁忱取了一本宣傳手冊,一個念頭從心中劃過。如果他真的來了,或許真的有機會,一起去看櫻花。因此她推遲了回國的機票,決定在日本多停留一個周末。
「嗯,至少也是個追求者吧。」
梁忱彎了彎嘴角,也不再和他爭執。
午夜時依舊輾轉難眠,手機忽然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自日本的國際長途。莫靖則連忙接起,線路信號不好,延遲了片刻,那邊傳來讓人安心的聲音:「是我。」
梁忱的態度依舊疏離,他已著手預定機票。然而工作中總有變數,不得脫身。莫靖則幾次想一走了之,但他入職不過大半年,根基未穩,無奈只好向梁忱致歉,說自己無法前往東京。
「對,所以想去看看。」
強震襲來,也將波及日本乃至全球的經濟金融市場。同事們議論紛紛。莫靖則早顧不得這些,他拿出手機,一邊撥打梁忱的號碼,一邊走向人群外圍。
有女孩子傻乎乎就要跟上二人,立刻被機靈的朋友拉住,「梁老師不用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我們一起走,人多熱鬧。」大家紛紛附和,態度堅決。
「聯繫到她了么?」
同事指著電腦上的新聞,念道:www•hetubook•com.com「當地時間14時46分,日本東北地區發生里氏7.9級地震,東京震感強烈。日本氣象廳已經向本州太平洋沿岸地區發出高級別海嘯警報。」
「藤野先生的仙台?」
「不知道。」莫靖則頹然地靠在辦公椅上,從沒有什麼事,讓他覺得如此無可掌控,方寸大亂。
會嗎?也許會,也許不會。
他似乎充耳未聞,繼續說道:「說定了,我早晨來接你。」
他舉著電話,幾乎喜極而泣。
天色將晚,從機場高速通往市區車行緩慢,紅色黃色的車燈亮起,星星點點匯成一條光帶。莫靖則毫不介意,寧可這一路擁堵得更嚴重一些。他輕咳一聲,打破車裡的寧靜。「你回來就好,總算讓人鬆口氣。那天打電話打不通,我都想聯繫你媽媽來著。不過想到萬一她不知道你去日本,又要讓阿姨多擔心了。」
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恐慌和無力感從腳底一點點升起。他反覆撥打,握著電話的手輕輕顫抖。
隨著時間流逝,更多讓人不安的新聞出現在網上:震級調整為9.0,日本東北地區遭受海嘯襲擊,死亡和失蹤人數不斷上升,仙台機場已被海嘯襲擊,房屋、車輛淹沒在波濤之下……莫靖則只要拿起電話,就忍不住撥打梁忱的號碼,回到家中,也顧不得吃晚飯,只是不斷刷著新聞,盯著手機亮起的屏幕發獃。
但是他的關心和憂慮,也是做不了假的。在作為避難所的學校里,當午夜時分手機終於有了微弱的信號,她看見了他發來的一連串信息。他說如果聯絡不到她,就來日本找她。
莫靖則道:「看不看的到都沒關係,我自己四處轉轉也好,吃兩頓正宗日料。」
「還沒有。」
她應道:「我不一定有空。而且,東京的早櫻要過幾周才開。」
對方笑了一聲,似乎是對他的不信任。但她思索片刻,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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