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莽古爾泰氣急敗壞地吼，吼聲震得滿屋子人耳朵一陣刺痛。
「五哥！」莽古濟不滿怒叱。
邁達禮不及回答，他三弟薩哈良已笑道：「阿木沙禮姐姐說笑呢，你這麼嬌小一女子，又能吃下去多少東西？」
莽古濟不悅地蹙起眉：「五哥，有話好好說。」
莽古爾泰被弟弟一拳砸在臉頰上，身子往後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他抱著袞代不鬆手，兩眼發直，口中訥訥不停：「沒有……沒有。不是的……不是的……」發現自己托在袞代腦後的手掌沾滿了血，血水怎麼都止不住，他一邊落淚一邊低喃，「額涅，你別瞪著我，兒子……兒子……」他心中慌亂，口中已是語無倫次，只覺得袞代圓睜的目光充滿了憤怒和諷刺，他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沾滿鮮血的手顫抖地覆蓋上袞代的眼睛，「別瞪我！別……」
莫雅綺滿臉驚懼，忍不住伸手欲去捂莽古爾泰的嘴：「你難道也喝醉了不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能胡說！」
「好好說？怎麼好好說？阿瑪老了，年紀大脾氣也怪，誰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莫雅綺驚懼得已經和-圖-書發不出聲來了，手指顫顫地不知道該指向何處。而早已雙腿發軟，半邊身子倚靠在莫雅綺身上的莽古濟，眼看著額涅緩緩倒地的身影，此刻再也扛不住了，兩眼一翻，整個人咕咚栽倒，若非衝進屋來的邁達禮眼明手快及時接住，指不定莽古濟就滾進了滿地碎瓷中去，落得和袞代一樣的下場。
莽古爾泰余怒未消欲甩開莫雅綺，可瞥眼見到妻子高聳的腹部后，又悻悻然緩了動作，只衝莫雅綺揮手道：「爺們講話，沒你什麼事！」
在兄弟倆尚面面相覷的罅隙，她已轉身一腳踢開房門，旋風般沖了進去。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為什麼」反覆質問著，但他的額涅已經永遠無法回答他了。
這會兒，這屋裡除了莽古爾泰兄妹三人，以及莫雅綺的兩個兒子之外，還多了個身份尷尬的阿木沙禮。莫雅綺想到阿木沙禮雖是莽古濟的女兒，卻是個出嫁的姑奶奶，她男人又是杜度的兄弟，而他們家隔壁住的又偏是……
阿木沙禮莞爾一笑，笑容真切得瞧不出一絲異樣，仰著臉嬌笑道：「好呀，我這一路趕的，又累ｈｅtubｏok.coｍ•ｃｏm又渴，不瞞你說，我可是連晚飯都沒吃呢。」她笑得燦爛，圓潤白皙的臉上紅潤的嘴角上揚著，露出一口細米碎玉般的整齊牙齒，她自小就長得好看，笑容甜美，邁達禮自小與她玩到大，早已習慣她小時候那種帶著嬰兒肥的笑，只是自她婚後便聽說她隨了國歡，夫妻倆時不時的交替病著，偶爾見時也覺得她臉色不加，與幼時的甜美長相相差甚遠。這些年下來，幼時的阿木沙禮在他腦海中已淡去痕迹，冷不丁今日一見這般熟悉的笑容，不由怔住了。反倒是阿木沙禮拉了他一把，笑問道：「怎麼還不走？是怕我白吃你家飯食么？」
袞代年歲雖大，卻向來保養得當，面上雖有皺紋，卻因為她不苟言笑，所以看不出來。袞代在孫輩們的記憶中，向來是一位特別講究風度和儀態的婦人，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猙獰的表情。此刻，站在袞代身後的莫雅綺驚駭地瞪大眼睛，盯著袞代後腦勺髮髻間插著一片白色的瓷片，也正是那一處，此刻汩汩冒出血泡來，濃稠的鮮血正順著脖子流淌了滿脖子。
莽古爾泰不躲m.hetubook.com.com不閃，抱著袞代尚未冷卻溫度的身體站了起來：「不是的……不是的，我去找巫醫，找薩滿……額涅只是病了……」
薩哈良倒吸一口涼氣，連滾帶爬地往後縮。
站在炕邊上的莽古爾泰這時方才稍稍回過神來，面上又驚又急，衝上去單膝跪地一把抱起袞代，顫巍巍地喊了聲：「額涅……」眼淚止不住地滴下，濺落在袞代雙目瞪圓的臉上。
「你殺了額涅！」德格類嗓子吼啞了，一拳拳地砸在莽古爾泰身上。
薩哈良笑道：「我哪敢小瞧你，聽大哥說，你十歲時騎射就比大哥還厲害了，表姐弟三人有說有笑地離開屋子，才出房門尚未離開走廊，便聽屋內傳來一聲尖叫，叫聲充滿了驚恐和震怒，那一聲拔到高處時驟停，屋內重歸死寂。尚未走遠的三人俱是一怔，走廊上懸挂著一盞氣死風燈，在這寂靜冷清的黑夜中被冷風吹的一陣陣搖晃，晃得人影碎成一片片的。
屋內暖融融的熱氣撲面而來，暖風中夾帶了一絲與方才迥異的血腥氣，阿木沙禮對血腥氣分外靈敏，生理影響心理，下意識地便要嘔吐，強忍住心頭的懼和圖書
意，顫顫地衝進屋后繞過柱子走了兩步，而後猛地頓住。尾隨她身後而至的薩哈良一個收勢不及，直接撞在了她背上，阿木沙禮像是傻了一樣，薩哈良沒覺得自己使了多大力，卻在眨眼間發現身前的表姐已癱坐在地。
莫雅綺眼珠轉了轉，示意他看四周，可莽古爾泰根本沒接收到她的暗示。
阿木沙禮微微發抖，因為她已聽出那聲尖叫出自自己的額涅之口。
這動靜真可謂嚇人！
他伸手欲拉她起來，卻發現表姐身前還癱坐了另一個身影，他錯愕地順著那人影望去，卻是袞代表情痛苦地歪坐在地上，一隻胳膊伸得老長，他抬頭時，她的指尖恰好觸到自己的眼睫毛。
搖搖晃晃地便要出門找人，卻發現坐躺在地的阿木沙禮攔在了路中央，而一旁的薩哈良更是抱住了自己的腿，哭喊道：「阿瑪！阿瑪！你冷靜點！」
嘩啦！炕桌被掀翻，滿桌子的碗碟盡數打翻在地，啪地摔成碎片。
德格類似是酒突然被嚇醒了，連滾帶爬地從炕上跌落下來，慌慌張張地伸指在袞代鼻下探了探，猶自像是不相信似的問莽古爾泰：「額涅……額涅沒什麼事吧？」ｈｅｔｕboｏk.ｃom•ｃom他的手指顫抖，猶如抽風般，終於，在下一刻，他仰天嚎叫，眼淚迸出，一拳搗向兄長，「你個混蛋！你殺了額涅！你殺了額涅——」
莫雅綺的目光在阿木沙禮身上流連打轉，阿木沙禮哪裡不能覺察出異樣來，她來時心急，這會兒見自己熱臉反倒貼在了冷屁股上，心頭那一腔熱血不由轉涼。
莫雅綺的長子邁達禮收到額涅的示意，瞭然地笑了笑，衝著弟弟們道：「我們小輩幫不上忙，就不在嫲嫲跟前添堵了。阿木沙禮，走……陪我們去喝上一壺糜子酒去去寒。」
因十一歲時的那場變故，大病過後的阿木沙禮發育一度受到影響，雖然婚後調養得當，她的個頭卻是要比大多女真女子顯得矮小許多。聽了薩哈良的話后，她故作生氣道：「你莫要小瞧我。」
莽古爾泰暴跳，踹開薩哈良：「你讓我怎麼冷靜？你嫲嫲怎麼能死？怎麼能……」低頭看著袞代血糊糊的臉，悔恨交加，「你明知道阿瑪偏心代善，有意扶他為嗣，我身後還有個老八虎視眈眈，你怎麼能在這時候惹阿瑪不快？你為什麼不能幫幫我？為什麼！為什麼啊——額涅，你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