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她也不點燈，語氣不善道。

她不禁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要跳下炕，卻發覺自己盤腿坐得太久，腿已麻痹不能動彈，這一動，四肢沒法協調，竟是一頭從炕上栽了下來。

落地時發出的砰然響聲驚動了門外的國歡，只是猶豫了一霎，國歡已是推門進來。

阿木沙禮心急火燎地趕到莽古爾泰家后才發現，事情遠比她預想的嚴重許多。國歡口中的「些許誤會」不過是為了顧全她的顏面才說的託詞罷了，從莽古爾泰怒不可遏的咆哮怒斥中，她聽到的真相讓她如遭雷擊般不敢置信。

噶祿代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國歡竟然要把術祿給接回娘家，這些年她和哈宜呼早已清算完褚英遺留下的財產，雖然沒有正式分開單過，依舊同處一個屋檐下，但兩人的私產早已是分得一清二楚。她依靠著長子杜度恩養，而哈宜呼撫養幼子尼堪，想來只等尼堪長大成人後便可隨其出戶另hetubook.com.com過。術祿原該歸哈宜呼那一房管，不過國歡既開了這個口，如果真把人接回來，肯定得歸他們這一房管吃管喝地養活她。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留在瓜爾佳家，讓她在費英東的兒子里挑個出來改嫁。

「五……五舅舅？我郭羅嫲嫲在五舅家？」

袞代聞聲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德格類一眼。

阿木沙禮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眼神冷峻中帶著一抹洞察的諷刺：「松汀妹妹，以後可就要偏勞你了。正所謂能者多勞，想來這也正合了妹妹你的心意。」

阿木沙禮微愣，轉瞬想到這一年自己與國歡雖同居在一個屋檐下，但彼此間的對話卻是屈指可數，若只是尋常小事，國歡必不會特意尋上門說話。然而這個念頭只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待她轉過身視線落到國歡身上后，眼球一陣的刺痛，那刻薄的言語鬼使神差般不可抑制脫口而和-圖-書出：「你待松汀果然不同尋常，想替她開脫也不必拿我郭羅嫲嫲當借口。你若想娶她，我必不會擋了你倆的路。」

國歡面無表情，松汀肩膀一抖，忙抬頭欲解釋，卻不料目光正與阿木沙禮撞了個正著。

窗紙透過的光亮逐漸黯淡，直到門上輕輕響起兩記叩門聲，她方才從入定的恍然中驚醒過來，覺察到房內一片漆黑，已是月上柳梢。

「福晉，二爺的葯煎好了。」明明國歡就站在離她不遠處的門后，門瑩卻視若無睹，只低著頭，細弱蚊蠅般地回稟主母。

莽古濟皺了眉頭陰沉著臉沒說話，姍姍來遲的德格類顯然剛剛喝過酒，腦子稀里糊塗得有點鬧不清楚，見莽古爾泰沖額涅發火，他不勸架，反而大著舌頭火上澆油地道：「對！死……死也要死在木柵里……里……」

一道冷風擦肩而過，側身望著兀自晃動不停的門帘，那從門縫中透過的絲絲涼意，如跗骨之hｅｔｕｂｏoｋ•coｍ.ｃｏm蛆般滲入到他的骨髓中，凍得他全身皆麻，心如冰石。

待送走噶祿代，不等松汀鬆口氣，卻見門瑩挨著門邊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若非她開口，整個人活似死物一般沒有生氣。

「我……咳咳，興許是我聽岔了吧。」他自嘲般一笑，慢慢扶著門框站直了身，嘶啞的嗓音中透著疲憊，「我讓人套好了馬車，現在送你去五叔家可好？」

袞代麻木不仁的反應讓莽古爾泰的怒氣不斷升級，炕桌拍得砰砰響，震得桌上的碗碟叮噹響。

「你怎麼有臉做出這種事情來，你怎麼還有臉來我這裏？阿瑪趕你走的時候，你就該跪在他跟前以死謝罪！」莽古爾泰臉色通紅，手掌不停地拍著炕桌，見坐在炕沿上的袞代只是低垂著頭，面容憔悴，可臉上卻真真實實地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整個過程中，阿木沙禮站在原地沒有絲毫的動作。

德格類打了個酒嗝，額涅常年的積威仍和-圖-書在，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隨即想到今日犯錯的是袞代而不是自己，不由酒壯熊膽，大聲道：「你瞪我做什麼？我哪裡……哪裡說錯了？你……你盜竊宮中財物，惹阿瑪生氣……就是你不對！」

松汀面若死灰，匍匐于地，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瑟瑟不語。

主意打定，噶祿代也沒心思在兒子家滯留，匆匆使喚奴才套了馬車揚長而去。

阿木沙禮強忍住疼痛，直挺挺地站在炕邊，面上一絲表情也無，身子僵硬地側對著門口，口中冷漠地叱道：「出去！」

阿木沙禮一震：「你胡說什麼！」

「是我。」

房門闔上的一瞬，她眉間難掩倦意地閉了閉目，待睜眼時，目色中已沒了方才的凌厲，只有晦澀不明的麻木空洞。

國歡咳得滿臉通紅，喉管中的喘氣聲粗重又嘶啞，他調整了好幾次呼吸，方才勉強停住了咳嗽，艱難地開口道：「你……咳！你郭羅嫲嫲……與瑪法生了些許誤會，被瑪法https://m.hetubook.com.com趕出了宮……」

國歡目光凝重地望著她，良久方嘆氣般說道：「我只是進來與你說件事，是你郭羅嫲嫲……出了點事。」

竟是國歡的聲音。

阿木沙禮卻不再看她，甚至在與國歡擦肩而過時，眼角也不曾掃過國歡半點，施施然得自顧自拂袖回了東廂房。

袞代眼睛發紅，顫聲道：「誰都能指責我，唯獨你不能！你不想想你成親造房子的那些錢里，我填補進去多少……你個死沒良心的東西！我生了你們一群白眼狼……」

國歡虛弱地點點頭，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阿木沙禮已是等不及他開口，便已飛奔出門。

阿木沙禮懶洋洋地答道：「哦？還就讓我們家的新福晉去伺候二爺用藥吧。」

國歡面色微變，不及講話，突然咳了起來，這一咳仿若撕心裂肺般掏空了他單薄的底子，良久都停不下來。國歡用手捂著嘴，咳得腰都彎了下來，需得靠另一隻手扶在門框上借力方才避免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