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脫困

「別哭,小心傷了眼睛。」
李彤躺在床上,含淚答應了。
「姐姐……」她沙啞地喊了聲,細如蚊蠅。
黑暗中,隱約可見郤煬帥氣的臉上滿是讚許的神情。
淼橘心裏似乎也十分篤定這一點,所以她打得不急不慢,虛招多,實招少,分明是想與英珞游斗拖延時間。
「胡說!」李悅將她的手貼近臉,「你摸摸看,這是真實的不是嗎?姐姐就在你身邊。」
南鳳閣樓頂現出一個人來,他是怎麼來的,何時來的,竟無人知曉。他背著月光昂然而立,長衫在風中颯颯作響。
英珞正打得起勁,聽他要天蠶絲,忙收招急急地遞過去。他快速接過,手上暗運柔勁一絞,十股天蠶絲纏繞在一起,形成一條小指粗的軟索。揮手一鞭,劈劈啪啪將沖在最前頭的一排黑巾殺手打昏。當即又回手一甩,天蠶索繞了個彎,纏住英珞腰身。
滑出南鳳閣后,半空中的英珞好奇地瞪大了杏元大眼,看了半天,才笑道:「我說呢,原來你使詐,你事先早在裡外兩頭樹上系了繩索,現在是踩在繩子上借力『飛』出來的吧?」
她敢斷定曹煥奉命刺殺的絕非彤兒,而是自己,而當初也正因為曹煥是駐外的「飛虎|騎定國將軍」,所以他才會也認錯了人。
善解人意的淼橘默默地張羅丫鬟們煮湯煎藥。
「彤兒……」
門才一拉開,月夜下迎門站著一苗條身影。
火勢藉著風力蔓延的又快有猛,再加上已進入夏季,萬物乾燥極易點燃,所以火愈燒愈旺,已向南鳳閣一路燒來。八十名黑巾殺手在淼橘的指揮下,砍竹子的砍竹子,提水的提水……一時南鳳閣鬧騰的雞犬不寧。
她明白,那個看似兇巴巴的女子其實說的字字在理。以她現在殘破的身體想下床行走都不可能,如果三個人一起逃的話,不僅目標大,風險也大,鬧不好一個都逃不掉,全死在這裏。
李悅牢牢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害怕再次失去她。
「起!」他大喝聲中,提氣騰空躍起,竟帶著兩個人飛了起來。如此高的輕功看的淼橘一干人等都傻了眼,半天才想到要去追。
郤煬又是「嗤」地一笑,身形輕飄飄地飛起,如大鵬展翅般,眨眼滑到跟前。猿臂一伸,抱起李悅嬌小蠻腰,對英珞道:「天蠶絲給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覺得手心震動,猛一驚醒抬頭,卻見李彤睜著一雙凄苦哀愁的眼睛深深地瞅著她,眼角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直往下落,已浸濕了頭下枕衾。
她重重的吸了口氣,面色愈發蒼白,「絕情門突然從漠北大舉搬遷到這裏,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我暗地裡偷偷留心,雖不知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卻也知道這裏已靠近江南。楊天鵬生活異常奢靡,簡直就可以媲美咱和_圖_書們大明宮——內院分東西南北四大處,我分派到的北雁樓,樓里的主子,體制待遇上如同宮裡的嬪妃,我與其他伺候她的七名女子,其實就是宮娥,同樣是他的女人!」
「……在我們大唐與突厥交界的邊境上,那應該是他們的總壇,這些都是我來了這裏才想通的!我被他們抓住,開始他們待我還算禮遇。只是楊天鵬一直逼問我《御鳳訣》的下落,要我交出來。我根本就不知道《御鳳訣》是什麼東西,時間一長,他也就不耐煩了,把我關進陰森森的地牢。地牢里還關了個瘋子,整天嚇我……我被嚇得不輕,但冷靜下來就醒悟,他們定是將我錯當成姐姐了,這《御鳳訣》應該是姐姐的東西吧?後來,我騙他們說《御鳳訣》留在皇宮了,楊天鵬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從不輕易相信人,他手下有『天』、『地』、『人』三大護法,本領高得不得了。他讓『地』部護法押著我回長安去取……」
話雖如此,自己何嘗不是淚濕衣襟。
「抓來的……」
淼橘見了,哪還顧得上撲火,趕緊領了三十來人奔回支援。她又見場中刀光劍影,李悅夾在中間,閃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險象環生,不由喝道:「給我攔住她們,不許傷了那位穿紫衣的姑娘!」
「原來是高手啊,我倒是眼拙了!」英珞見對方年紀不過與自己差不多,武功居然也不弱,一時好勝心起,欲罷不能。一招「天羅地網」,雙掌幻化成無數掌影,五成功力排山倒海地打了出去。
這一招冷香仙子傳她時原本是配合了「天蠶絲」使的招式,後來越練越熟,在郅渲的提示下,她竟將這一招融入了掌法中。
就聽他嗤笑道:「難道你心裏就只有郅渲那個傢伙么?會『纏絲金針』的可不只他一個人吧!」
需知這金針又細又長,就似針灸所用,輕飄飄沒甚分量。如當暗器來使,力道與準頭都極難掌控。淼橘是個識貨的行家,一見便知有強敵來襲,面色大變。
到了第三天晚上,疲倦的身子終於再也撐不住了,李悅歪在床柱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淼橘替她披了件風衣,嘆了口氣,自行回房休息了。
李悅雖然武功被封,眼力仍在,見她們倆使出的招式都稀奇古怪,有些竟還像是《御鳳訣》的招式,但細瞧之下卻又不是。
「絕情門?」李悅差點跳起來,她記得英珞他們找冷香仙子的目的,正是為了對付絕情門,拯救武林蒼生。
「彤兒,你醒了?餓不餓?要不要喝點水?」
水霄是和謝君愷在一起的……難道他們……他們……
講了一大段話后,她覺得異常疲憊,全身裹在酸疼中,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稍作休息,李悅黯然感傷。
「快些救火啊,你們這幫笨和-圖-書蛋!」淼橘急得直跳腳,忙指揮那百人陣中的八十人去全力撲火,餘下的二十人則看住企圖趁亂逃跑的英珞和李悅。
「可是……」她被拉了個趔趄,「我的內力被封制住了,沒法運氣,只會拖累你。而且……而且……」
「我……不是在做夢吧?前幾天我依稀夢見了姐姐……是不是我快要死了,才會夢到姐姐?」
「奇怪,誰放的火?」英珞奇怪的嘟噥,心裏卻巴望著最好火再燒大些,最好把他整個絕情門都給燒光。「正好!咱們趁機衝出去!」
一抖手,天蠶絲已出,同樣一招「天羅地網」,左右手共十股天蠶絲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網,漫天撒向那二十名殺手。一時間,就聽刀劍鏗鏘,英珞天蠶絲在手,如有神助,絲毫無懼對方的鋼刀。天蠶絲性柔且刀槍難斷,再加上本身透明無色,黑暗中根本瞧不清它進攻的路線。轉眼慘叫連連,已有八九人死傷在英珞手下。
「姑娘,」淼橘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外面風大,姑娘還是待在房裡比較妥當。」
看清楚這周邊極為不利的形勢后,英珞反而越打越浮躁了。就在這時候,就聽遠處「哧溜——」一聲暴響,東邊夜空中筆直躥起一道藍色焰火。
李悅神情一凜,只聽她沉重的回憶:「那天突然發生暴亂,當我清醒過來時,姐姐已不在身邊,在我跟前的是位將軍……可我剛想開口相詢,他卻獰笑著舉刀要砍殺我……」
「哦,好!瞧我,你剛才說了那麼久的話,當然會口渴,我竟沒想到!」她走近桌子,提起茶壺。
「噓——」一隻柔軟的小手捂住她的嘴,熟悉的清亮女音在耳邊響起,「別嚷,是我啦!」
「姐姐……我有些……口渴。」李彤囁嚅著開口,覺得若讓堂堂御鳳公主做把盞遞水的事,她心中便充滿了不安。
「我不像我了?」端著茶杯,她愣住了,喃喃淺笑,「我怎會不像我呢?」
「那是他的四大隨身侍女,專門侍侯他的飲食起居,而且各個武藝高強,在絕情門中似乎也頗有權威!我方才說過絕情門自門主以下,還有『天』、『地』、『人』三部。『天』字部負責培訓供絕情門驅使的神秘殺手;『地』字部負責搜刮大量金銀珠寶;『人』字部,則是專門拿著按楊天鵬要求而繪製的仕女圖,四處強擄形貌相似的美女來填充後院……可惜我一向出入僅限於這園子,打探到的消息不多,但我總覺得這裏肯定還有大秘密。姐姐,彤兒能力有限,姐姐的機智勝我百倍,定能查出真相。日後逃回長安,莫忘了替彤兒報仇……」
驀地,斜里伸出一隻白玉般的小手輕輕巧巧地及時托住下墜的茶杯,力道掌控的恰到好處,竟連一滴茶水也沒潑出和*圖*書
「淼橘……」
「半路上,你逃掉了?」李悅已能猜出後面的大概。
已經兩天兩夜了,李悅不眠不休地坐在床頭守著李彤,她又累又困,眼球充血,面容憔悴。
「姐姐!」她努力止住哭聲,目光左右瞟動,見屋內除了她倆再無他人,才壓低嗓音問,「你怎麼會來這的?」
「嗯!可是我分不清方向,在茫茫大漠中走迷了路。後來……後來就遇到了謝大哥……」李彤捏緊了拳頭,心在滴血,眼淚在不知不覺簌然落下。她深深吸了口氣,「與謝大哥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難忘的。姐姐,我看得出,謝大哥很喜歡你……」
「是,那兒有個神秘的地方,我聽他們說是什麼『絕情門』。」
「彤兒……」李悅仍是不舍,躊躇著猶不肯挪步。
「彤兒……」
「誰……唔!」
「姐姐,」李彤掙扎著爬起身,她太清楚李悅在想什麼了,「你快走吧,不用顧及我。」
她現在終於想明白當初曹煥報出名諱時,她心底掠起的那絲不安從何而來了。
「讓開!」英珞火暴脾氣,也最討厭這種文縐縐的禮節,她以為淼橘不過是個丫鬟,伸手便想推開她。誰知手還沒碰上對方的衣邊,迎面就一拳已打到。英珞心裏「咯噔」了一下,堪堪跳開避過,但面上仍是被凌厲的拳風刮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窗格上倏地「咯咯」一響,李悅警覺地站起身,快步奔到窗前,卻見窗外竹影森森,在夜風中搖擺不定,幻成重重疊影,張牙舞爪似要吞噬一切。想來剛才的聲音不過是風敲窗格罷了,李悅自嘲地訕笑,自從進了這陰氣逼人的南鳳閣,她就有些神經兮兮的。
「姐姐是想問彤兒為何會在此是么?」李彤慘然一笑,笑容透著無比的凄涼,「那,還要從四個月前,那次出宮理佛說起了……」
熱氣好象越來越重了……
「郤煬?郤煬!」英珞一愣,隨即大罵,「混蛋,你就會爬到人家屋頂上說風涼話,還不快下來幫我!」
「那他身邊,我是說淼橘、羽幽她們又是什麼身份?」
「曹煥?」
彤兒,等我,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等我回來!
「不,以前你是『御鳳』,現在你只是『李悅』了!」
「你、你、你怎麼……」
「姐姐……」她抑制不住傷心慟哭,張開雙臂撲進李悅懷裡,「姐姐,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要來……」
李彤勉強止住哭泣:「當日我在少室山腳安心等你們回來,無意中發現有許多大和尚被人捆綁住,用三、四十輛大馬車運載,就在我偷偷跟上想一探究竟時被他們察覺。我一口氣逃回家,歐婆婆聽了我的講述,覺得事情非常蹊蹺,決心夜探少林寺。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來,卻身負重傷,然後一大批黑和圖書衣人尾隨闖入,歐婆婆和他們打了起來……最後,我們被捉住了。我眼睛蒙上黑布,反綁著塞進了一輛馬車。依稀過了十來天,才來到了這裏,沒想又見到了楊天鵬。這一次,我沒上次那麼好運,他想盡一切方法來折磨我,還……強要了我……我明白,他之所以沒殺了我,完全是為了得到那本《御鳳訣》,所以我更不能說,絕不能泄露半句。我全靠冒充姐姐的名諱才能苟活到了今天……」
推推搡搡間,李彤突然伏在床上大哭:「姐姐,你若再不離開,彤兒便馬上在你面前咬舌自絕!」
「哎呀,你婆婆媽媽的到底走不走啊。」英珞不耐煩地壓低聲音嚷,「你知不知道敵我雙方力量有多懸殊啊,他們至少有一萬人馬,一萬哪,踩都能踩扁你,與我們同來的百來人根本就是冒險送死來的。時間拖得愈久,死的人就愈多,偏你還在這婆婆媽媽。走啦——」
李彤平了平氣,搖頭拒絕:「這很重要,姐姐,你必須聽我講完……我被楊天鵬擄到了漠北……」
「這……」
再定睛瞧時,又是大吃一驚,只見不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站了百來號人,一律黑衣黑褲,黑巾蒙面,只露出兩眼珠,手中鋼刀明晃晃的都已出了鞘。面對這樣的重重包圍,哪裡還有逃生的機會可尋?
轉眼間,英珞與淼橘已過了三十幾招,雖然自信自己若甩出天蠶絲,再配合了「翔龍闋」七重功力,必能在百招之內打敗她。但這樣一來就太過耗損功力,即使打敗了淼橘,這外頭百來名黑巾殺手卻絕對對付不了了。
李悅搖了搖頭,忽然想起那天偷跑撞見了李賢,卻真的差點貞潔不保。
「他嘴裏嘟噥著,說什麼情非得已,奉命行事……當時,他一刀狠狠劈來,我只有閉目等死的份,誰知等了老半天,也沒感覺刀砍下,睜眼時,卻見他喉嚨口鮮血直流,嘴巴恐怖地張的老大,竟然死掉了!於是……我見到了他——楊天鵬!」
她喘口氣,似乎很疲倦的樣子,李悅替她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心疼地說:「歇會兒再講吧!」
話音才落,只覺得耳旁生風,忙就地一滾,卻聽輕微的「吋吋」數聲,對面竹竿上竟密密麻麻釘了一排細若牛毛的金針,支支深入竹身,顯是發射金針的人內力十分高強。
相對他們二人的嘻嘻哈哈打趣,李悅整個人不聲不響,眼看離南鳳閣越離越遠,她的心跟著一點一點沉落。
英珞卻開心的不得了,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清吟如黃鶯出谷:「渲哥哥,是你么?快來幫我……」
「飛虎|騎」並非禁宮護衛隊,當時它應該屬駐紮在長安城外三里的守衛軍隊,如無特殊情況,是不得隨便進城的,更別說由它來做公主的儀仗隊了。
「英珞?www.hetubook.com.com」李悅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窈窕身影裹在一片漆黑的夜行衣里,英珞放妥茶杯,拉下蒙面黑巾,露出可人的甜甜面孔,詭異的一笑。
李彤仰靠在床上,深深地瞅著她,而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姐姐,你變了……似乎已不像從前的你了!」
她扶住門框,發覺腿腳竟有些發軟,也難怪,她畢竟三天兩夜未曾好好休息了,身子本不夠強健的她哪裡經受得起。
「是謝大哥的求救信號……」英珞一呆,肩頭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她也忘了疼,只傻傻望著在空中散開的一朵藍花。
「別磨蹭了,」英珞拉起她的手,「水霄、謝大哥領著人在前院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我們偷偷從後頭走!」
「彤兒,你認得姐姐了?是,我是姐姐!」在這之前,彤兒也曾醒來好幾次,但神志總迷迷糊糊的不夠清醒。
「見到我很意外吧?哈,瞧你嘴巴張得那麼大,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怪不得南鳳閣的八名少女打扮的非主非仆,見了她都畏畏縮縮的。
一拽她的手,英珞又回頭對李彤說道:「看你病懨懨的,這次要帶你一道出去是不可能的啦。你好好活下去,下次待我們剿滅了絕情門再來接你!」
簾外陽光四射,枝頭夏蟬拚命鼓噪,南鳳閣里卻透著異常的死氣。李彤的情緒很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時而更是噩夢頻頻,瘋狂叫喊。
「你別這麼貶低自己,沒人會瞧不起你,你永遠都是最好的……」李悅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她。
「走水了?!」淼橘驚訝地看向屋后,她們感受到的熱氣哪裡是東邊傳來的,分明是南鳳閣四周種的湘妃竹林燒了起來,火勢兇猛,竹子燒得噼啪作響,濃濃嗆人的黑煙已向門口卷了過來。
一針見血的,她像被蟄到般渾身一震,手中的茶杯不自覺的就滑落了……
李悅大為悲痛,她沒想到平時一向軟弱的彤兒竟會剛烈的以死相挾,她震動了。英珞乘機拖著她下樓往門口跑。
「哦……那還好……還好……」她鬆了口氣,背無力地靠在軟枕上。
遠遠的東邊火光四起,紅彤彤地照亮了半邊天,即使站的那麼遠,似乎還能感受到熱浪襲面。淼橘也愣住了。
「漠北?」她想起謝君愷當時曾說過是在漠北救了彤兒。
李彤一震,囁嚅:「抓來的?那……那……姐姐難道也被……他糟蹋了?」
「彤兒……」她欲言又止。
「我當然是混進來的,你看我這身打扮就該猜到了!」她機靈地左顧右盼,「時間緊迫,詳細情形以後再說。我們現在就一齊逃出去,可以嗎?」
「姐姐,我已是不潔之人,再也配不上謝大哥了!」她蒙面大哭。
逃走,離開這裏,重獲自由!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啊。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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