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我卻說了一句再煞風景不過的話:「給我弄點吃的來吧。」
我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只覺得像是被一道雷電霹中,渾身都晃了一下。
儼然已是大姑娘模樣的草兒,神情倒是和當年一模一樣,見我就笑得親切乖巧。她臉長長了些,俊俏了許多,穿著蘇綢衣衫,頭帶珠花,一副富裕人家丫鬟的打扮。
草兒再度進屋來,遞給蕭政一張紙條。蕭政掃了一眼,眼神一閃,然後看向我。
我也不知睡了多久,然後醒了。
我和這人簡直不能溝通。和他辯論,純粹給自己找氣受。
「把葯膳端上來吧。」
說不緊張不害怕,那是騙人的。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倆個居然都十分冷靜自持。我甚至都沒有瞪他白眼,自己都很意外。
這個男人曾經對我做過什麼,我再清楚不過。
我戒備道:「又怎麼了?」
蕭政笑了。他的確一被我罵就很開心,真不知道他腦子是怎麼長的。
他也有訥言的時候?
不過他很快鎮定了下來,慢條斯理低說:「從今往後,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了。」
對了,差點忘了,這人也很變態。我越罵他,他越開心,天生犯賤。
蕭政看著我,有點欲言又止。幾年不見卻愈發俊美的臉上,那種微妙的神情顯得極其的格格不入。
錢太醫應下,被草兒送出去了。草兒退出去的時候,順手關上了門。
「別害怕。」蕭政看出我的不安,輕言輕語地安慰www.hetubook•com.com,「你師門將你救了,又把你照顧得這麼好,我該重賞他們才是。你說,不是嗎?」
聽見門外又傳來腳步聲,我打起精神應付。
醒來就發覺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蓋著的是蠶絲薄被,穿著的是綾羅綢緞,床帳子是江綢,挑綉著纏枝蓮。屋裡家居則是上等的黃梨花木。
門打開,一個年輕男子率先走了進來。
蕭政嘴角輕揚,眼裡一片盈盈清光,「你若真來找我尋仇也好,我就可早幾年知道你還沒死了。」
蕭政點點頭,「沒有大礙就好。調養的方子,你開好了與我過目。」
我身子不好,這個罪魁禍首卻一臉坦蕩蕩地坐在這裏。
草兒跟在後面,領了一個白胖的中年男子進來。
我要是這個時候都還不知道綁了我的人是誰,我就可以一頭撞死在床頭柱上了。
奇怪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話里的血腥讓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噁心道:「別描述得那麼曖昧。分明是你們迷倒的我。」
我看著那個年輕姑娘,心裏不由感嘆:真是歲月如飛刀。
我為他這麼迅速就探清了我的背景而驚慌,更為這事牽扯到夏家而恐懼。夏家勢力再大,也難敵一國之力。只因為我而連累了全島的人,我真是萬死難辭其疚了。
他應該穿著華麗的龍袍,要不坐在鑲金的龍椅里和一大堆奏摺奮鬥,要不就摟著后妃美人喝和_圖_書酒溫存。
我開門見山,問:「蕭政,你這次要把我弄到哪裡去?」
「那又如何?要捉你,總得用些手段的,你又從來不會乖乖走過來。」蕭政不以為意,說得好像捕捉獵物一般,「看你現在這樣坐我面前,冷眼瞪我,和我說話,我很開心。本來知道你沒死,很生氣,覺得被欺騙了。要知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欺騙我了。可是你還活著,那過去的事,也就可以不計較了。」
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連太醫都準備好了。
因為算準了蕭政相信我當時是死透了,我便沒有刻意隱瞞行蹤,四年下來,也一直平安無事。就算是蕭政不信我死了,一直找到處找我。作為一個民間女子,我一不接觸官府,二不重遊故地,從深山一路跑到大海里,這都還讓蕭政的人抓到了。這蕭政真是撿了什麼狗屎大運?
蕭政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青衫玉帶,大熱天,領子依舊扣得嚴嚴實實的,我看著都替他熱。他明顯成熟了幾分的臉上,帶著含蓄的喜悅之情。對於他來說,那幾乎可以算是含情脈脈了。
「放心吧。」蕭政微笑著,掏出絲帕,動作輕柔地給我擦了擦嘴,「我不會為難他們的。你好好跟著我,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到了岸,我還有份大禮送給你。你絕對會喜歡的。」
我在心裏捶胸頓足。
蕭政說:「你身子不好。」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腰都有點酸了。我試著動和_圖_書了動手腳,然後慢慢地翻了一個身。
「妙你大爺。」我忍不住爆粗口。
笑得再親切溫和,轉眼間卻可以見你全家殺得片甲不留。
「今年是我娘九年大祭。我特地藉著南巡的機會,便裝來萬佛島請聖僧給她做法事。因為香會,我多留了一日,也就是這麼一留,又再見到了你。」
我簡直要吐血,「你簡直厚顏無恥!我不跟你計較,沒夜闖皇宮取你項上人頭就不錯了。你居然還有臉來和我說不計較?」
老手法:周身大穴都被封了。
很快的,外面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有人從隔壁間走了過來。
「吃慢點。」蕭政體貼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吃太快對身體不好。」
蕭政說著,語氣越發飄渺起來,「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麼多人,我偶然朝下一望,卻就望見了你。那時還不肯相信,以為只是一個長得像你的女子罷了。你明明是死了的。我看著你咽氣的,還是我抱著你放進棺材里的。從停喪到出殯,我也不知反覆看過你幾次。可我不放心,還是跟了過去。等再次抱著你,才知道,我這四年來,一直錯得離譜。」
不過這次沒下藥。
錢太醫仔細檢查了一番,起身對蕭政道:「陛下,陸姑娘體弱氣虛,還是之前心肺受傷所致。雖然傷已經養好,體質也有所恢復,可是已經傷了根本,再難恢復到從前。日後須得好生調理,休養生息才是。」
冷漠,自私,高https://m.hetubook.com.com傲,不擇手段。
屋子裡還熏著香。極上等的貢香。
「陸姑娘醒了?可覺得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去叫錢太醫來給您看看。」
蕭政定了定,轉瞬回過神來,拍了拍手。草兒應聲進來。
偏偏這樣的人,居然還是百姓口裡交相稱讚的好皇帝。
蕭政立刻露出傾聽的表情。
「果真!」我尖酸道,「說白了還不是想我做菟絲花。四年過去了,你居然還不死心。」
蕭政卻誤會了我的意思,略有慚愧道:「不知道你身子現在這麼虛,迷|葯似乎過量了些。放心,那人我已經懲罰過了。」
我曾經假設過再見他時,即使不拿把刀捅他個透心涼,起碼也要朝他臉上吐一口唾沫。無奈局勢總不大待見我。我現在手腳虛軟無力,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蕭政說:「當然是帶你回去。」
真是人要倒霉,天要下雨。我一時貪玩,也多留了這麼一日,就不小心釀下如此大禍。這下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錢太醫?我在腦子裡回味她剛才的話。
「回哪裡?」我冷笑,「回到我墳上,再把我埋一次?」
「我睡了那麼久?」糟糕,找不到我,海珠和鐵虎他們肯定急壞了。再讓夏庭秋知道,那還不得掀起滔天巨浪?
蕭政看出我的不便,居然很好心地解了我幾個穴道。我活絡了一下筋骨,靠著床坐起來。
我正張口想抱怨說哪裡都不舒服,她卻已經一溜煙跑走了。
我抽了抽嘴角,冷笑了一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掀嘴皮子。
蕭政走過來,撩起衣擺,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這人,不但沒有變,還變本加厲了。
蕭政的手下對我手下留情了。
蕭政凝視著我,說:「本來是死心了的。你在我懷裡咽氣的時候,我的心是死了的。可是上天不讓我死心,又把你還給我了。你說,這多妙。」
我由著他們擺弄。屋子裡一時格外寂靜,只聽得到外面隱隱傳來的海浪聲。
蕭政臉色陰了幾分,周身霎時散發出陰冷之氣。我心裏有點虛,強裝著淡定面對他。
我現在這殘破的身子,怕也經不住藥力。
直呼皇帝的名諱,死罪。可蕭政也只是笑了笑。
餓醒的。
我感覺到整間屋子都在輕微地晃動著。這感覺,我這幾個月來再熟悉不過了。我是在一艘船上。
我微微顫抖著,「我同你走,你要對我發誓,不動我師父和師兄家!」
「原來是夏家。」蕭政不動聲色地將手裡的紙條揉成了一團,「當初以為你真死了,便沒對你師父動過心思。原來……」
不過我還真的沒辦法撞牆自盡。
那錢太醫先沖蕭政作揖,然後才過來給我請脈。
草兒恰時地送來葯膳。我爽快地接過來喝了,又拿來糕點大口吃著。
這個人,是最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我看著蕭政慢慢轉過頭來,心裏咯噔一下。
我皺了皺眉頭。
堂堂一國之君,不坐垂堂,跑到這東海上來做什麼?
這裏天南海北,遠離大陸不說,甚至算不上是東齊的勢力範圍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