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可是大伯會需要你陪伴。」
車駛過一片片青黃相交的麥田,轉進山裡。又在山路里開了十多公里,才在一處山青水秀,鳥語花香的豪宅門口停下。
靈素說:「我想回去。」
楊女士端詳她片刻,「你去見了蕭伯平了?」
蕭楓一言不發,只握住她的手。
老人很清醒:「孩子,你不是我親生。你甚至不是慧君親生的。」
什麼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沈靈素就是最好的例子。
童佩華知道他顧及這裡是外面,丟不起這個臉。可是她已經豁出去了,橫豎夫妻倆抱著一起死。
靈素一見他,立刻板起臉,「現在才來?我若死了,此刻都已經開始腐爛!」
靈素戒備疑惑地望向他。
蕭楓輕輕吻她的發頂:「不要擔心,我可以找人幫你查出身世。」
靈素滿臉淚痕,不能自禁。
蕭伯平說:「慧君和靈凈都去世了,我也快走了。見你一面,我就沒有牽挂了。」
她覺得不可思議:「我還以為只有日本人才有這習慣。」
白坤元惡狠狠道:「是,我是噁心!我步步為營,奸詐狡猾,冷血無情,惟利是圖。我做的一切在你看來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做這些也會因為愛!」
蕭楓聳肩,「長輩們講究這個,我倒無所謂。」
直到過了海關,她回頭看,蕭楓還站在原地。隔著太遠,看不清表情。
靈素抬頭看他,琉璃珠般黑亮的眸子冰冷。她猛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白坤元突然拉住她,往車裡拖。
從蕭宅回來后,靈素同蕭楓就失去聯繫。靈素知道蕭伯平撫養他長大,生養死葬,蕭楓有他的責任。
「信仰全部坍塌,茫然不知所措。」
還管她叫二小姐,真正的二小姐靈凈早就長眠土下。
他掏出個信封甩過去。
靈素氣呼呼地沖回家,甩上門。鄰居女人開門沖她喊:「不知道小聲一點嗎?幾點啦!」
老人說:「你並不是我親生。」
「這就是你為什麼臉上全是愁苦?」
靈素有點糊塗:「我不明白。她那時懷的是誰?」
蕭伯平張開眼,在空中一番搜索,終於把視線落在靈素身上,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嚕聲。蕭楓走過去幫他摘去呼吸器。靈素聽到他吃力的聲音:「孩子……」
「你只得兩個月大,當然不可能是慧和圖書君生的。裹在一條花棉褥里,不哭不鬧。慧君給你起名叫靈素。」
「去去去!」靈素叫著,「不要你假好心。你命中克我,我不要再見你!」
白坤元用力將她塞進車裡,然後發動車離開。
那麼近看她,只見皮膚白細,鼻樑挺直,睫毛又濃又長,投下淡淡陰影。不知夢裡什麼好事,嘴角微彎,露出一個恬淡的微笑。
旁邊傳來一聲抽氣。兩人齊齊望去,童佩華站在幾米外,瞪著他們。
靈素點頭。
那裡面已經改造成了一個病房,堆滿了醫學儀器,護士和醫生都在。蕭伯庸走到床前,俯身對那個人說:「大哥,她來了。」然後招呼靈素過去。
小李連聲道歉。
老人有點疑惑,而後領悟過來,「你媽媽沒有告訴你?」
靈素點頭:「他什麼都告訴我了。」
「你還記得我說過沈家其實是門派的事吧?」
老人微笑了起來,「是的,到膝蓋高,很安靜,很聰明。你媽媽很疼愛你,說你會繼承她的本事。」
小李大驚:「你去哪裡?白家的案子怎麼辦?」
蕭楓送她到機場,陪她坐在機場大廳。靈素一直默不作聲。
白坤元心疼地扶起她:「要不要去看醫生?」
「你同蕭楓可是在交往?」
靈素突然淚如泉湧,捂住了嘴。
靈素終於哭出聲來。
只聽蕭楓喊了一聲:「爸。」
下了飛機,有車來接。司機鞠躬道:「大少爺。」
靈素氣得發抖,反問:「那你又有多乾淨?」
蕭伯平忽然呢喃道:「小時候,你叫我爸爸。這輩子,只有你這麼叫過我。」
蕭楓摟著她,「走吧,大伯在樓上等我們。」
靈素沒有搬去蕭楓給她的公寓,還是住在那間蝸居里。鄰居背地裡指指點點,反正又看不到,並不在意。
楊女士說:「慧君心地善良,這麼多年來,你同她親生兒無異。」
動身的時候是黎明。頭頂是寶石般的蔚藍,天邊一片明橙色。早起的鳥兒在樹上歡歌。
蕭楓沒騙她。
靈素活這麼大,第一次受此大禮,下意識就要回敬。還是蕭楓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上車。
忽然笑了,真不知白坤元當年是怎麼做到的。
白坤元抿著唇,表情冰冷,一言不發。
死一般的寂靜后,童佩華走過來。
靈素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方夜www.hetubook•com.com潭。她仰頭笑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譏諷嘲弄。
蕭楓忍不住說:「如果你願意,我永遠是你兄長,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母親說,她是在火車站候車室里揀到你的。起初還以為是旅客落下的包裹,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個孩子。」
「我有話同你說。」
一輛小長安急沖沖開來,李國強從車上跳下來,「小沈,昨天的事我聽說了,你沒事吧?」
她幾下將照片撕得粉碎,扔了回去:「白坤元,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白坤元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蕭伯平苦笑:「我並不知道她懷孕。她同我分手,說好聚好散。後來又聽人說她再婚了。我只好放棄她,讓一切都過去。」
所以她同母親長得不像,所以母親甚少跟她提起蕭伯平。所以楊阿姨詞語閃爍,所以蕭伯平沒有找她,所以一切都是她自做多情。
那男子這才微笑著握住靈素的手,「你總算回來了。」
靈素的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胸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血氣翻湧,痛得兩眼火辣。
靈素氣得眼睛酸熱。
護士走過來,「病人累了。」
靈素氣道:「他們怎麼會找上門來?都是因為你們失信於人!」
蕭楓扶著靈素走出去。
「白坤元,你居然也會說愛?」
白坤元冷聲道:「你覺得我虛偽,其實我對你倒是最坦白的,所有面目你都見過。那些人呢,蕭楓不說,就連那顧元卓,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的眼睛發熱,無須蕭楓催促,走過去握住老人的手。
靈素冷笑:「來得正好。我把話說清楚,你們兩個,以後再不要來找我!」
那個在她腦海里哭泣了多年的幼兒就是她自己,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靈素覺得腳底裂開一個大洞,失重下跌,轉眼就被黑暗吞沒。
懷裡女孩眼睫濕潤,憑地楚楚可憐。他認識她以來,她總是那麼彷徨孤單,如風雨屋檐下瑟縮著的孤鳥,人全堅持驕傲的仰著頭。他是那麼憐惜她。
靈素怔怔。
她費力擠出一個字:「不!」
他帶他們進了卧室。
靈素問:「告訴我什麼?」
靈素的心涼了一大截。
蕭楓扶她到休息室坐下。她還是渾身發抖,淚流不止,捂著面孔發不出聲音。蕭楓憐惜一嘆,將她抱在懷裡。
白坤www.hetubook.com.com元亦動怒:「我不會害你!那蕭楓同趙家三女兒訂婚已有四年多。你想再做一次犧牲品?」
晴天霹靂不為過。
男人在勸:「得了,得了!」
蕭伯庸臉色一沉,蕭楓對父親點點頭。他知道靈素說得對。
一個高大的男子攔住他,低沉陰冷地說:「她不是公共資源。你們適可而止。」
飛機飛行平穩,靈素漸漸睡去。蕭楓向空姐要來毯子,給她蓋上。
童佩華高聲叫道:「你幹嗎?怕我說?怕我說就不要做出來!你也不想想你當年怎麼斗垮白崇光的,又是在誰的幫助下在公司里坐穩的?你做人太沒良心了!」
再斯文內向,再文明優雅,都要被這對夫妻黨折磨成母夜叉。
原來她不是親生。父母並不是父母,她又變回成一名孤女。
靈素正驚奇,蕭楓介紹她說:「這是二小姐。」
白坤元說:「他不適合你。蕭家當年靠在東南亞運軍火起家,漂白了才十多年,能有多乾淨?」
靈素想說是,我是你大女兒,卻哽咽,只點了點頭。
「但你還是走了,並沒有捨不得我。」
沒過幾日,一個西裝男子找到靈素,欠身道:「二小姐,先生昨日故去了。」
「我現在真是後悔了,我怎麼會愛上你。愛上你也就罷了,又怎麼會昏了頭地巴巴窮追猛打嫁給你。這些年來,我也知道你沒有幾分心思放我身上。可是我總想,一世夫妻,老來做伴,我們不是一般人,我什麼都可以忍。可是你呢?一出了事,立刻跑去找別的女人尋安慰!」
蕭伯平神智還算清醒,說:「你是那個大孩子吧?」
見鬼去吧!
「早八百年就說完了。」
靈素走了過去。
一輛黑色大奔停在路邊,一個男子站在樓下。黑暗中一點紅星,似乎等了不少時間。
靈素奮力推他,「你離我遠點!你,滾回你妻子孩子身邊去!我們六年前就沒了干係,我的事不用你管!」
老人說:「是靈凈。」
那一剎那,他真想俯身吻她。可是他知道不行,只得生生壓抑住,胸口一陣翻湧。
蕭伯平並不在國內,見他還得遠度重洋。
車一路駛進去,停在樓下。幾個黑衣的男子迎出來,拉開車門。
不知道是哪對父母在二十四年前把她遺棄在了那裡。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楊碧湖。hetubook.com.com
老人說:「去找楊碧湖,她知道的比我多。」
屋裡寬敞明亮,裝修考究。靈素被帶到二樓,一個中年男子等著他們。男子兩鬢風霜,相貌堂堂,雙目如炬,直視靈素,彷彿可以透視她的靈魂。
信封里是幾張照片,顧元卓同一個儒雅男子一起,神情歡娛,姿態親密。
「難為你了。」楊女士慈愛地攬住她。
靈素臉色寒冷:「那麼,你們分開時,我已經兩歲了。」
老人閉上眼睛,「我同慧君生活半年後,她一日外出,然後帶了一個女嬰回來。那就是你。」
「靈素,隨你恨我,但我不能再看你識人不當受傷害。」
她慌張失落,失去目標,失去寄託,宛如漂浮在大海之中無人救援的海難倖存者。
蕭楓在身後喊:「靈素?」
「先是關琳琅,再是沈靈素。你就是喜歡這種清純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子。」她冷笑兩聲,「是啊,我惟利是圖庸俗不堪,若不是給你生了兩個兒子,早就被你掃下堂去。白坤元,你也真讓我噁心。」
她一把推開白坤元,蹲在地上嘔吐起來。可是肚子里空空,只吐出一點酸水。
蕭楓說:「去去就回,不用太麻煩。」
蕭伯平只瘦成一副骨架,面色發紫,渾身籠罩著死氣。如果不是那些滴滴作響的儀器,靈素自己都不能確認他是否還活著。
淚水已干,眼睛鼻子紅腫,卻絲毫不損容顏美麗。黑沉沉的眼睛里掩藏住一切心事,待到終於要進安檢,蕭楓起身為她整了整衣領。
於是靈素只拎了一個小旅行袋,穿一雙便鞋,打扮得像個學生。
靈素有點不知所措。這是她父親的家,她卻絲毫沒有歸屬感。這裏太大太華麗,她像不小心闖入的遊人。
靈素輕輕嘆息,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最近嘆息地特別多,彷彿任何事都可以讓她愁緒萬千。她自己很清楚,白坤元是只有靠她自己才能翻過去的坎。
靈素麵色如霜:「我該登機了。」她頭也不回地往海關走去。
「異能實屬天分,卻很少能遺傳,沈家代代相傳,大都靠的招收弟子。你母親當時就發覺你天生異能,將你收養做傳人。靈素,你其實該稱你母親為師傅。」
小李不停鞠躬:「真不是我說漏嘴的!不論是誰,讓我知道,我一定打得他親娘都不認出來。」
靈素垂淚和*圖*書。沈慧君從任何一個角度上都可堪完美母親。
靈素搖頭再搖頭:「不。他不會再睜開眼睛了。」她要去找楊阿姨問個明白。
靈素漠視,與他擦肩而過。
埋怨了二十多年,都表錯了情。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麼巧。
她疑惑地看過去,那名男子畢恭畢敬,鞠躬致意:「歡迎二小姐回來。」
這些男子個個年輕矯健,西裝筆挺。靈素靠得近了,聞到淡淡血腥味。
司機又對她九十度鞠躬:「二小姐,我是阿輝。」
蕭楓不明就裡:「怎麼了?」
靈素不理睬他。
靈素訕笑:「我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楊阿姨,蕭先生要我來問你,她說你知道的更多。」
靈素掙扎:「你放手。」
楊女士嘆息:「我同他,半斤八兩。」
飛機起飛后,靈素才小聲說:「我本無心幫白家做點什麼。」
一日下班很晚,靈素提著盒飯回家。才拐進巷子,立刻站住了。
女人嗓門絲毫沒有降低:「真倒霉,得了這種不正經的女人住對門。」
靈素一下鬆開他的手,站了起來。
蕭楓說:「大伯沒有一天忘了你們。他總說,大的那個女孩,小小年紀就聰慧沉穩,將來必成大器。他送我學藝,也正是因為懷念沈女士。我送你那本筆記,其實就是沈家祖傳之物。」
楊女士拍拍她:「等你將來做了母親,你會更明白。」
樓下夫妻並沒有立刻走。
旁邊的蕭楓也一臉驚愕,「大伯,你說什麼?」
愛?
那個男子五官深刻,穿黑色大衣,搭配灰色西裝,從容不迫,氣勢壓人。小李出了一背的汗,而那個男子早攬著靈素上車,揚長而去。
蕭楓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靈素,有時候,我們並不需要別人賜予我們一個家。」
他的手發抖:「我懦弱,我害了她。」
靈素搖頭,搖得天旋地轉:「不!不!不!」
「得了!別鞠躬了。我還沒死呢。」靈素又好氣又好笑,轉身走開。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靈素同顧元卓親厚,早就知道他的伴侶是同性。
這是她的叔叔蕭伯庸。
靈素這才見識到什麼叫做有錢人。以前見白家一座山腰別墅,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看看眼前蕭家,直接佔山為王,劈石開路,房子大得像城堡,院子寬得簡直可稱作莊園。
靈素說:「媽媽病了好久,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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